张鄂找了四张饼,用刀穿成一串儿,放在面前的火堆上烤,冯玉春戳了下他的胳膊:“都说南方的娘儿们模样生得俏,嫩的一掐身上都能出水,这回打进去了,非得抓一两个来尝尝。”
张鄂怕他把口水喷到饼上,躲开,冯玉春又凑上去:“你总在三爷边上伺候,你说咱爷喜欢什么模样的,回头我给抓两个来”
里头钱昱听他们说起女人,就想到了这次出府前的大婚。出门太仓促,只行了礼跪了天地祖宗,合卺酒没来得及喝一杯,他就已经率兵出城了,一走就是两个月。
乔氏是大家氏族,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差。父皇给他挑的这个乔家女,他还算满意。想着是否要写封家书回府报个平安。她是他的正妻,偌大的一个府邸需要由她来操持,他就要给她正妻该有的体面。
但愿乔氏不会让他失望。
悬腕落笔,报过平安,又问她在府上是否顺利,府中下人可有不服管束的,若有不服者,她便只管放手处置。
他本来还想添一句,要是有她一时无法处置的,且先按下不提,等他回来再说。
可是一转念,她若连几个下人都驯服不了,那也担不起三皇妃这个身份了。
悬腕提笔,一时竟然有些写不下去了。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喧闹,钱昱搁笔,皱眉问外头有什么事儿?
营帐门口站岗的士兵说:“回三爷的话,好像是冯将军抓到了刺客。”
钱昱披衣出去,外头冯玉春张鄂二人正押着一列人过来,抬头看见钱昱出来,立马矮了半个头错身半跪打了个千。
钱昱目光在那群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张鄂头顶:“怎么回事。”
人本来是冯玉春抓的,他正想了一肚子的词想要表功,没成想,爷没问他。
张鄂一分不增一分不减,恭恭敬敬地回着话:“他们自称是金陵县官,如今退休,今夜是赶路返乡,不想冲撞了咱们大营。”
钱昱点了下头,对那群人问:“怎么半夜里赶路?”
人群里年纪最大那个,看起来最像退了休的县太爷,束手跪在地上,浑身被五花大绑着,身子还是在抖,要回话,可是上下牙齿磕绊,抖了半天没滚出一个整字。
钱昱挥了挥手:“带下去审。”
转身又回了帐子,继续写那封家书。
虽然无话可写,但是他做事向来尽善尽美有始有终,终于写完,叫人进来将信发出去,又将张鄂喊来问审问的结果。
张鄂进来的时候身上一股血腥味。
这是用了重刑了,钱昱让他免礼:“拣重点的说。”
张鄂满肚子在组织语言,那个老县官说了不少废话,但是在他看来,还哪一句都不能漏。
咬了咬牙,还是像模像样地学了一遍。
老县官说,他是偷偷收到风声,知道北朝庭派兵过来了他早就有了退休的意思,刚好这时候城里有个秀才中举,他就趁这次赶紧把担子甩给了他。等一切交接差不多了,他这才拖家带口连夜出城了。
结果没想到被撞了个正着。
听到这儿,钱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张鄂额角冒汗,终于抛出来一个大雷。
“他说,现在城里无兵把守,而且一旦攻城,这个新的顾县令必定不战而降。”
钱昱没吭声,张鄂不敢卖关子,继续转述老县官的话。
老县官说:“这个顾沂虽然读书上有几分小聪明,实际见利忘义的十足小人一个。这种人就算当了官,也是为官不仁。于朝廷无益,于百姓无益处。”
“将军只管放心,贵军一旦兵临城下,他必出城投降,甚至还会主动献计,向贵军谋取个一官半职。”
怕他们不信,老县官还特意举了个眼前的例子:“这顾举人原本家道贫寒,生计尚且艰难。与城中一大户人家瘸腿的姑娘订了亲,多受接济。没成想,他一遭中举得意了起来,那姑娘还没过门,他就吵吵着要纳妾。如此嘴脸,可见是见风使舵之好手。”
张鄂也把这个原封不动说给钱昱听了。
钱昱无可无不可地听完,挥手让他下去,张鄂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那位顾县令真的受降投诚,爷可要用他?”
钱昱看了他一眼,张鄂脖子一缩,后脖子根儿的鸡皮疙瘩都被看了出来。
“下去吧。”
张鄂以为说了这个,爷不说喜上眉梢,至少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他再趁机打探一下爷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女子,他细想了一下之前冯玉春说的,他们一路从北京南下,素了快两个月,他就不信爷不想女人!
尤其爷现在这个血气方刚的是年龄。
这次可千万不能让冯玉春那个孙子抢了先,把爷哄顺了心,他的前程是不会都有了?
屋里钱昱盯着跳远的烛火。
这事儿无论真假,他心里都存着疑虑,守城县令如果顽力抵抗,或许留他一命。
若真如张鄂所言,前来投诚,那他就赏他一个全尸吧。
第五章退亲
顾沂想不明白,前几天还舔着脸皮儿主动上门说亲的姜家,突然间就闭门不肯见他了。
晚上,余氏提着铜壶到他屋子里给他倒热水泡脚,顾沂抬头一看进来的是老娘,赶紧站起来要把水壶抢过去,余氏一把给他按回去:“泡你的脚!”
“这事儿让底下人做就是了,谁敢不听你的,娘你就告诉我。我找牙婆来把她卖出去。”
“行了,知道你有出息。”余氏拿眼珠子戳他底下泡在盆子里的两条腿:“姜家那边还是没松口?”
顾沂叹了口气,余氏冷笑了声:“我看他们家就是成心让你跪,叫你把两条腿给跪废了,好配他们家瘸子!”说到瘸子两个字,余氏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顾沂本来就不高兴,脸上一开始没带出来,她这么一说,那股子怨气全都上了脸。
余氏看不得儿子这样,赶紧捡好听的哄他:“老杨家那个姑娘我瞧过了,模样周正,牙口好,十根手指头青葱似的,一看就好生养。给你做妾正好。”
顾沂还是惦记着姜家,姜家就那么一个闺女,别看他们家现在是不大行了,毕竟三进的宅子住着呢,外头还有自己的庄子和地!等那两个老的一蹬腿,还不都是姜如意的。
本来纳妾这事儿就不是他的意思,他才考了个举人,又不是当官。
结果前两天,县太爷突然说要告老,让他以后就接他的位子,折子都递了上去,就等着上头批了。再加上余氏又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当时脑子一热,就把纳妾这事儿给应了。
后来又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纳妾这也就是迟早的事儿,现在先说开了,就当给姜家提个醒。让他们趁着姑娘还没嫁过来,好好再教教她规矩,告诉她过门之后要怎么伺候婆婆丈夫。可不能蹬鼻子上脸,要是嫁过来还想耍小姐的性子,他晚上就歇到姨娘那儿去!
他倒想过了这事儿上姜家肯定不会轻易松口,下跪这招儿也是早就想好了的。就是没料到那两个老的倒是心挺狠,让他白白在外头跪了七八天,连个面儿都没露。
他摸着膝盖倒抽着几口冷气,这脚都泡了快半个时辰了,两条膝盖还是冰窖子似的,骨头芯子都是冷的。
余氏心疼地不得了:“我的儿,你明天还去跪吗?”
顾沂咬牙切齿道:“跪,怎么不跪呢!”
躺在床上,他想到送给桃子的那一对儿耳坠,花了他小二两的银子。本来是想着见到姜如意,送给她的,倒便宜了那个小。
还别说,桃子模样长得不怎么样,胸前那一对儿他隔着门缝而都能瞧见颤悠呢。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给补成这样。
他又想到了姜如意,自打她摔了腿,就没出过姜家大门了,他去姜家请安,也从来没见她露个脸儿。
小时候倒是俏模俏样的,不知道长大了一想到她是个瘸子,心里就泛出一股恶心。听说还是个长短腿,那得多难看。他都怕到时候洞房花烛,他不一定能硬。
第二天,他还是起了个大早来到姜家门口,果然,今天外头照样是围满了看热闹的邻里邻居。
有的人还下注赌上了,赌他顾沂到底能跪多少天。也有人赌到底他跪到什么时候姜家才肯放他进去。
跪多少天?跪到他姜家肯低头!
谁跟他顾沂比狠?还不如跟老天爷比谁的命长——找死!
他躬着腰笑着把人群拨开,从人堆里的头穿过去,来到姜家大门口,一撩袍子,直挺挺地一跪。
人群里齐齐倒抽了口凉气,顾家这小子膝盖骨是石头做的?不疼的啊!?
这还不算完,又恭恭敬敬地朝里头磕了十个响头才够。
每次看到这里,但凡家里有闺女的,回去就要捶心肝后悔,这么孝顺的一个人才,怎么就便宜老姜家的那个瘸子闺女了呢?
“这老姜家两口子真是心狠!”
“真当她家姑娘是天仙呢?能摊上这么个好女婿,不偷摸着乐,把人晾在这儿,跟谁显摆呢!”
这几天天来看热闹的不少人,心疼他大冬天跪在外头,还特意从家里提了壶热茶上去:“哥儿,咱不跪了,你这么好一人才,还愁讨不着媳妇么?”
顾沂摇摇头,推开他的茶说不要,这样才能显得他心诚,众人叹息,心思各异。
“诸位叔叔婶婶儿,你们的好意顾沂全都瞧见了,也求您千万别在这外头跟着我挨冻了。我顾沂算不得什么好人,就是信义二字不能丢。姜伯伯一天不让我进去,我就跟这儿跪一天。”
叔婶们反正也没事儿做,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嘻嘻笑着:“没事儿!叔不冷!叔在这儿陪你!”
里头的纪氏终于听不下去了,哗一声让底下人把门打开,三两步走到人群面前,指着顾沂的鼻子:“我就问你一句,当年我家如意的腿到底是怎么折的”
顾沂浑身一颤,猛地抬了下头,就看见纪氏被一群丫鬟婆子扶着,气得浑身都在抖。他心里发虚,一副被人揭了老底的模样,瞬间又把头垂了下去。
这下邻居一下“哗啦”全都围了上来。
当年那事儿虽然过去了七八年,但是闹得凶,当时姜文两口子吓坏了,寸步不离地守在闺女床头,连大夫都忘了让人去请。还是几个邻居守在门口看了会儿热闹觉得不对,蹭噌跑了几条街给请的大夫。当然,也不是白请,他们平日里也没少得姜家的照顾。
要真论起其疏远近来,还是一条街上的姜家和他们亲。
他们都记得,姜家闺女小时候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小嗓子又甜,见谁都知道叫人。后来腿给摔瘸了,就没见着她出过门了。不少人都偷偷替她可惜,多好的一姑娘唉!
所以,纪氏出来这么一问,话头当场就变了。
“我说呢!老姜家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啊!”
“姜家嫂子别气啊!千万别把身子给气坏了!”
“我就说老姜家的不会白白把人晾在外头的道理啊!原来这里头有事儿啊!”
“我说哥儿,你倒是出个气儿,你未来丈母娘问你话呢?”
顾沂舌头像是被人剪了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纪氏不想再说这个腌臜事儿,多想一次她的心就像是重新拿到油锅里煎一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