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言笑问道:“按这说法,想平平安安把你娶到手,我是得如履薄冰了?”
酒饮尽,空杯示人,染上几丝醉意的眼睛看着他,哑声道——
“是啊,你可小心点别犯错,我……专抓坏人的。”
第39章 狱火
夫人甲:“……听说你家三娘上个月相看的那个并州刺史家的二公子怎么样?听说他家里蛮有钱的哦, 年前在绣华街盘了三家绸缎庄呢。”
夫人乙:“快别说了,我瞧着是不错, 可我家三娘见了非说他家那二公子是个病秧子,要我去推说八字不合,给推了。”
夫人甲:“小孩子不懂事,都是跟太……咳,都跟那些抗婚的不孝儿瞎学, 都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苦, 那你家姑娘今年多大啦?”
夫人乙:“过完中秋就十七啦,每日里就知道闷在家里追那个话本看,急死个人呢。”
夫人甲:“那你可得提点心, 熬过二十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啦, 只能嫁给别人家挑剩下的,公主你说是吧?”
小公主:“……”
小公主:“陶夫人说的是, 皇兄他也经常被太傅训说再熬下去别说女人,男人都没得挑了。”
一般公主开府,宫里的母妃是要跟过来和这些贵夫人说话镇场子的, 小公主跟她娘闹翻后,新的司仪跟她说起这件事时,便自告奋勇地亲身迎战。哪知刚入战场一个时辰不到,小公主级深切地感受到了心灵的苍老。
为什么都在谈儿女婚事?为什么没人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小公主陷入了深深的忧郁,所幸司仪来得及时,跟小公主说外面有人找。
小公主如蒙大赦,提起裙角蹿了出去, 便见陆栖鸾坐在廊下等她。
“怎么样怎么样?见到那聂家的世子了吗?”
陆栖鸾:“见到了。”
小公主:“怎么样?是不是跟我哥说的一样有地有房父母双亡?”
陆栖鸾:“有、都有,就是感觉这个人吧……有钱烧得慌。”
小公主:“怎么说?”
陆栖鸾沉默了片刻,道:“聊了好一会儿,旁边有认识他的开玩笑说他要是把我娶回去就金屋藏娇不让我出去跟枭卫杀人放火云云,然后他就记住了,走之前说金屋藏娇有点早,听说我家养了狗,要先来个金屋藏狗大家熟悉一下,明天要亲自送座金子打的狗房到我家去。”
小公主:“……我咋觉得,我哥找的人不太靠谱呢?”
陆栖鸾:“嗯……反正殿下自己也不靠谱,不强求。”
小公主竟无言以对,道:“先处一处看吧,实在不行我就让父皇给你挑个好的,再不行咱们不嫁了,我觉得你当官比当媳妇对社稷的贡献更大。”
陆栖鸾仿佛被点醒了一样:“真的?”
小公主道:“我刚刚在里面听那些老母亲们操心儿女婚事,说什么年纪大了就嫁不出去了,可我并不是这么觉得的,有那个来回奔波相亲的时间,多打扮自己,多学些东西,就算二十岁、三十岁,哪怕四十岁,一辈子这么长,总会等到的。”
……我们大楚的小公主,厉害了。
陆栖鸾不由得想摸摸她的头,道:“你就不怕这话传出去,朝中那些老贼听了跳脚?”
“让他们跳,总有一天我会坐到让那些老贼闭嘴的位置上去!”
……
月上中天,陆栖鸾离开公主府后,反复回想着小公主的话。
她说的也许是一时之气,但这样的年华,有这样的胆魄,和她那传闻中蝇营狗苟的生母没有半分相似,反倒是有些像话本中她那开国大帝的祖父一般。
那她呢?是就在聂言这里止步不前,还是……
一条街口,往右走的明灯广照之处是她的家,往左走的暗影阑珊之地是枭卫府。
陆栖鸾在这个街口站了许久,直至身后的更声远远传来,便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两三件未交待好的文书,便抬步往枭卫府走去。
时已入深夜,府前的灯已悬起,门口的府卫刚换岗,见了她来,稽首道:“陆司阶,这么晚了,怎么还回府?”
“忽然想起那臬阳公府桩案子有两本账册今日送到,忘记交待收好了。”
府卫道:“真是难为大人了,白日里忙着相亲,晚上还挂念着公务。”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寒暄过后,陆栖鸾转向文书房,将桌上散乱的文书分门别类地整好,抱起两本聂元受贿案牵涉到的账册走去了后院的密档阁。
还没到门前,忽然见墙头上两点莹莹绿光幽幽盯视着她,本能地吓得一抖,便听见墙后传出一声熟悉的慵懒声调。
“乖,下来回去睡。”
……啊,果然是酿酿晚上出来了。
陆栖鸾提起灯照了照,待见那猫奴抱着酿酿从墙后转出来,怒道:“你有病啊,大半夜出来游荡也不打个灯!”
叶扶摇像是刚从榻上起身一样,单披了件月白色的披衣,比寻常人略长的乌发就这么搭在肩侧,银白色的月光一笼,仿佛有种雪白的错觉。他闻言,挠了挠酿酿的耳根,慢悠悠道:“月色正好,又不是瞧不见路,为何要打灯?倒是陆大人,今日说是要去相亲吧,可是情场失意了,打算回府宵衣旰食争个吏部考评吗?”
“不·劳·您·操·心,本官的姻缘形势一片大好。”
待陆栖鸾与他擦肩而过,叶扶摇眼底浮起一丝微妙的恶意,状似无意道:“今日听府主说,皇帝听闻那聂元里通外国,已送去了鸿胪寺内务的机密,因而大怒,十日后,要枭卫提前处决一批死刑犯,你知道吗?”
“有罪必罚,关我什么事?”
“这一批死刑犯里,有个陈望。”
陆栖鸾身形僵住了,提着灯笼的手握紧,屏息了片刻,哑声道:“多谢你告诉我,好让我来得及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好,早些上路,对他也少些折磨。”
“陆大人,”叶扶摇好似今日方才认识她一般,好奇地问道:“你当真……如此洒脱么。”
“我……”
陆栖鸾转过身来,正想辩解些什么,忽然目光一变,只见叶扶摇身后原处,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随之而来的,是地牢处传来的喊声——
“有人劫狱!地牢失火了!!!”
枭卫府四处掠过道道摄蛟黑衣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向已经泛起红光的地牢。
片刻后,令人战栗的刀剑交击声密集响起,火把照亮黑夜,仿若一头沉酣的巨兽轰然惊醒。
陆栖鸾匆匆赶到时,高赤崖已经率着府卫将地牢团团包围起来,厉声指挥着——
“守死牢门,无论是我们的人还是贼人,一个都不准放出来!”
高赤崖是极有经验的,为避免贼人伪装成枭卫逃出,让弓箭手全部围紧了地牢口,若不是自己人,当场射杀。
旁边的人看地牢中火势越来越大,急道:“高大人,地牢里要犯众多,还是先放水车进来灭火的好。”
地牢里明显有人劫狱,但还有其他正待调查提审的要犯,哪一个出事他们都不好交代。
高赤崖暴躁道:“那就让水车进来待命,里面的贼人解决了就进去救火。”
说话间,里面战声稍歇,有人在里面喊道——
“高大人,贼人已肃清了。”
距离太远高赤崖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皱眉喊道:“哪个在说话!报处刑人的名!”
“枭羽营曹文吉!”
“出来吧。”
高赤崖话是这么说的,手上却打着手势,让弓箭手准备射杀。
陆栖鸾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多半是看出来说话的不是自己人,要等他们一出来就射杀。
她不禁向旁边的枭卫问道:“可里面不是还有我们的人……”
没人理她,那些弓箭手也一样,不管自己的同僚有没有被挟为人质,弓箭全数拉满,一松手就能毫不犹豫地夺人性命。
很快浓烟滚滚的地牢口出现数个黑影,像是穿着枭卫的摄蛟服,周围的人正屏气凝神地等他们出来时,里面忽然被扔出一具尸体,像是有什么机关一般,那尸体一落地,便突然炸起一蓬雾白色浓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放箭!不论死活!”
高赤崖一声令下,弓箭手珠箭连发,射入雾中,只听几声惨叫,白雾散去,地上便横陈着七八具被扎成刺猬的身影。
“灭火的灭火,抓人的抓人,进去搜!”
出来的贼人已伏首,其他枭卫便训练有素地跟了进去。
四架水车来来往往地运送了几车水,终于把地牢里的火势压了下去,陆栖鸾只能在一边看着,等到看见里面的人抬着重伤的校尉周弦出来安放好,忙过去帮姗姗来迟的医官拿药。
周弦的心口处被斜斜斩开一条巨大的血口,隐约能见到森白的骨头和内脏,怕是命不久矣。
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景象,陆栖鸾强忍住因为恐慌冲上来的酸意:“周校尉,你撑着点!”
周弦似是知道自己过不了这关了,就近抓住陆栖鸾的衣角,让她凑近些,在她耳边嘶声道:
“不是、不是……楚人所为,枭卫里出了……叛徒……”
叛徒?
医官让人把奄奄一息的周弦抬走,余下的枭卫本来也要走,忽然转头对她道:“陆司阶,我们刚刚进去时,第一层的牢房已烧了两成。”
“……你想说什么?”
“那陈望的牢房,我们去时,已经被烧焦了……”
“……他死了?”
“节哀。”
一夜之间,认识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对死亡有过多的感受,道了一句节哀后,便融入人流里找寻着属于自己的任务。
谁都没有时间悲伤,也没人在乎余下的人是不是在悲伤。
脑子忽然空了一般,她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恍然见以为自己身处噩梦之中。
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等到一辆放空的水车从身边飞快拉过,溅了她半身泥污,陆栖鸾才鬼使神差地看向地上水车的车辙,眸中的神色蓦然回拢,厉声道——
“水车里有人!”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枭卫闻声而起,箭雨如瀑射向那辆水车。
水车车盖炸开,里面跃出一个残影,在箭雨里闷哼一声,但身形却未停,极快地冲上房檐,消失在夜色里。
“高大人,陆司阶识破了,他们剩下的人乘水车逃了!”
高赤崖面色冰寒地急步走出来,与周围的枭卫说了两句话,眉心紧拧起来。
“地牢走失事关重大,现在起封锁消息,一个都不准传出去!”
陆栖鸾听得愕然,怔道:“高大人,不查吗?那些死的兄弟——”
“陆司阶,枭卫第一守则就是要听话,我说封锁消息就是封锁消息,明白了吗?!”
是她想得浅了,枭卫本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陆栖鸾的半张脸掩在火把照出的阴影里,手指握紧。
“……是。”
第40章 苏阆然的忧郁
枭卫府的陆大人又相亲去了。
能在京城的八卦板块里和贪官污吏一较长短的就只有狗官贵族和他们的爱恨情仇了, 恰好陆栖鸾的事迹狗官和爱恨情仇都占全了,这段时间不知成为了多少人下饭的佐料。
有些津津有味, 有些人味同嚼蜡。
“啊!”
演武场上,又一个身长七尺的壮汉横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滚了两番,昏了过去。
没人叫好,观战的将官都噤若寒蝉, 唯恐成了下一个演练对象。
日光落在少年人清俊的侧面上, 汗水沿着眉弓滑向眼角,又在落入冷淡的右眼前之前被甩去。
军人常年的杀戮与禁欲中和了少年人在这个年华应有的秀美,情绪上分明已近泄愤的狂态, 面容上却仍然是冷淡而漠然的, 仿佛那种本能的自律正在死死压抑破烂而出的情绪。
“……苏都尉,这都昏过去第二十个了, 咱们今天是不是练得太过了?”
雁云卫的一个主簿劝了他两句,苏阆然在台上仃立了半晌,走下台子说了一声归营, 台下的将官这才精神一松。
“他这是怎么了?军人靠熬资历,这么快就升官了,应该高兴不是吗?”
“谁知道年轻人怎么想的,那枭卫府的那陆司阶,跳了两级呢,不也整天精神不振的吗。”
“女官哪儿能跟男人比,嘿嘿~她是怕嫁不出去熬成了老姑娘吧。”
那说小话的人嬉皮笑脸的, 忽然见面前的同僚表情凝固了,疑惑间,忽然肩头一紧,整个人被捏着肩膀被一股怪力提了起来。
“苏、苏都尉。”
“忘了说一件事,下个月帝驾出巡祭天,你精锐营负责护卫,今天起,每天去绕内城跑一百圈加训。”
“一百圈?!”
苏阆然冷冷道:“你想绕外城跑?”
“不……不、是是是,我马上去!”
被罚的将官心里苦……明明没升官之前是多么听话安静的娃儿,升了官就越发凶残,官场真黑暗。
一侧,雁云卫的主簿看得叹了口气,走过来对苏阆然道:“这两日到底是谁惹着你了?马上下半年枭卫的一年一度更换处刑人日子要到了,你这么闹脾气,让统领听见了,借调去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