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统领, 我等路过沐阳道,见到这些流匪骑着官马,可是这里的辎重被劫了”
——哦,他收回前言,一群良莠不齐的年轻武官里到底还是有中用的。
那郑统领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后面有人扶着一个被滚石砸中了额角的老主簿,蹒跚跑过来。
“这不是光禄寺的向主簿吗?怎会来南岭?”
“郑统领!”那向主簿十分焦急,道,“我等奉诏去崖州请谢公出山,因怕路过溱水时被叛军所劫,便决定与后军辎重队伍同行,待过了溱水再折去崖州。此次奉诏,陛下点命了要以陆典军为主,现在陆典军多半同后面的军医一道被那贼人掳走,该如何是好啊!”
——哈?还失踪了个典军?
郑统领一下子头皮都炸了,这要是被害了,就算剿匪成功,他回去也要引咎连降三级。
“……可是枭卫府的陆栖鸾?”
“苏都尉,你怎么知道?”
……陆栖鸾被劫了。
苏阆然掐了片刻手心,冷静下来问道:“当时最后与她在一道的是谁?可有人识得劫道的绿林匪是鹿獠叛军哪一支的?”
“我们都是刚从京城来,哪能认得……哎,那边那个、那个一道来的枭卫府的叶大夫应该是看见了的,山崩时他被陆大人推过来了。”
苏阆然往人群后方望去,只见叶扶摇低头看着一张字条,侧面的眼神有一种特别疏冷的感觉,待听见有人叫他时,抬头间又仿佛刚刚的疏冷是幻觉。
“叶大夫,你看见劫走她的人是谁了吗?”
叶扶摇垂眸,片刻后又恢复平时那副随意的模样,叹道:“那贼人扮作流民,博人相怜,陆大人一片赤诚,舍好友而取流民也,此番被掳走,怕是凶多吉少了……”
“叶大夫!”
“好了好了,那流匪杀来时,其他贼人扔了把□□给掳走陆大人的匪首……只是他脸上擦了污血,容貌却是瞧不清的。”
□□……
旁边的雁云卫低声对苏阆然道:“那不是数日前被您杀伤了的鹿獠义子吗?”
战场相逢刀剑无眼,苏阆然是没什么印象,他就记得第一次上战场,不知道往哪儿合适,反正找最强的那个往死里打准没错。
那个被他追着往死里打的人,一直打出了二十里地,若不是他后面的弓箭手来得快,他多半已经把那人劈成两半了。
……当时应该直接追到敌阵里去的。
苏阆然难过地想,待看见叶大夫脚边瑟瑟发抖的酱酱时,蹲下来道:“叶大夫,酱酱借我,带走去找人。”
“这狗儿被溺爱得过了,还未训过,它怎知如何寻人。”叶扶摇摇了摇头,把猫抱给了他。
苏阆然:“这猫能寻人?”
叶扶摇:“不,狗儿找不动的时候,猫儿会挠它。”
……哦。
……
南岭劫匪的绿林营地,少有的没有往日闹腾。
里面除了神色麻木不得不投了叛军的流民外,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地造了反,一个个纵然封了将军,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作风却是分毫未改。
“……这姑娘是从官兵那儿救回来的?可真漂亮,改天我也救一个去。”
“切,三天前张老五打衙门时还专门兴冲冲地去县太爷后院捞县太爷的小妾,等捞出来一看,靠,瘦的一把骨头,眼睛比铜铃还大,吓得他软到现在。”
“那县太爷哪儿看得上?”
“年纪大了老花眼,瞎呗。”
和一同被劫来的那些老军医通了气儿,说自己被误以为是百姓人家的普通女儿后,陆栖鸾便让这些军医暂时屈服,帮这些叛军诊治医患。
这些军医有的半生从军,若是放他们自己被俘,是宁死也不会诊治这些匪类的。也好在是陆栖鸾有官职在身,说的话他们都还听。
“陆大……姑娘,这些绿林是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不知道,不过你们是军医,他们要用你们必定最终会送上前线,也就是说离官军越来越近。”
这里是梧州边界,她人生地不熟,只能靠只言片语分析出来叛军的走向。
……就是怕,她能不能平安带着这些人到前线。
陆栖鸾自然是怕的,从前身边的男人都是正经的官差,出于风度不会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可这里不一样,龙蛇混杂,且大多是州府的牢狱里放出来的,她一走出去,便有无数古怪的目光看向她。
那些人想对她做什么,单单一个余光就能感觉得到。
这是叛军的营地,陆栖鸾虽说对自己的脚力很自信,但不确定这里面有能抓得住她的人。便只能收起做枭卫的杀气,扮作柔弱女子之态,在伤患堆里忙来忙去,顺便蹭了一脸的灰。
不过……显然,人的眼睛又不是瞎,只要不糊一脸泥巴,美人儿蹭多少灰都还是美人。
到了傍晚时,营地外又抬回一批伤患。这些伤患好似从沼泽里拖出来一般,伤口和泥污粘在一起,虽说伤得不重,却都暴叫不已。
“是和官兵短兵相接后,队伍到了沼泽里,若不是少主接应得及时,这些家伙都得死。”
营地里又忙乱起来,陆栖鸾和其他几个随队的妇人一起把那些伤患腿上的泥污洗干净后,发现那伤口里竟然进了些毒蚂蟥,正咬在肉里。
来帮忙的妇人是当地人,知道这毒蚂蟥的厉害,一时间都不敢下手。
陆栖鸾听那伤患叫得实在痛苦,手边又没有盐水和竹镊,只能等蚂蟥吸血膨胀后上手去挨个给抠了下来。
帐外的枭卫老军医处理完外面的事,掀帘进帐,连忙哎呦哎呦地把陆栖鸾的手拔起来。
“陆大、姑娘,这毒虫可是大毒,怎能上手去抓……嗯?你的手怎么没烂?”那老军医连忙查看了一下她碰毒虫的手指,又诊了一下脉,这才恍然。
陆栖鸾吓着了:“我怎么了?”
“没事,”老军医低声道,“姑娘想来平日里是在叶大夫那儿吃到好东西了,寻常毒物侵不得身。”
陆栖鸾一脸茫然,她只记得在老叶每天吃得跟宫里的娘娘似的,今天红枣羹明天百合粥,而且里面总兑了一些她认不得的药材,莫非他养生还把她顺便养结实了?
老军医也没说别的,递给她一只竹镊,继续挑起了毒虫。
……陆栖鸾浑然未进,殊不知这一切已落在外面人的眼里。
“……看见了吗,狗官的侍妾会亲自上手从伤患伤口里找毒虫?简直胡说八道,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拿你血祭漉魂枪。”
驱走了最后一批还在怀疑陆栖鸾身份的人,鹿青崖就在伤兵帐前坐下来和其他兄弟讨论接下来的进攻事宜,只不过聊着聊着,总是无缘无故地发呆,直到别人叫他他才应声。
“二爷,咱们刚刚说到大公子有意屈从招安的事,您怎么看?”
鹿青崖回了神,拾起脚边的树枝丢进火堆里,道:“……还能怎么看,找机会杀了吧。”
“可大公子可是主公亲生的……”
“一头白眼狼,义父也不会在意。还是说,你们跟那些官家的酸儒一样,觉得亲生的就算烂泥扶不上墙,也要抱着烂泥吊死?”
“二爷这说的哪儿的话……”
草草结束了会议,鹿青崖也没走,直接便上了树,躺在树上看着帐篷里的身影。
那天他为了给官军一个教训,特地打扮得惨不忍睹,在山道上趴了半个时辰,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提起他的人都一脸嫌恶,只有这个小姑娘,山石崩落的时候先把他扶起来带离危险的地方。
她的手很软,眼睛很亮,却又不似那些闺阁小姐一样娇弱,来了这儿这么久,一次都没有抱怨,还劝那些官军的大夫帮忙诊疗。
——简直是个纯洁善良的小仙女。
她夫婿都被那陆狗官迫害致死了,肯定很伤心,要不……他捡回去养起来吧?
江湖游侠是不会多想礼义廉耻那一套的,只觉得自己喜欢,便翻身而起,薅了几朵蔫嗒嗒的花儿,勉强扎成一束,兴冲冲地冲到帐前时,忽然看见里面的伤兵坐了起来,想去抓陆栖鸾,一下子没抓住,不甘心地爬起来想扑过去。
“你可……真漂亮,就给我香一口吧。”
鹿青崖脸色秒变,把花往地上一扔,提枪便刺——
艹,你爷爷看上的女人,找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单元欢乐专用,放个人物资料吧。
鹿青崖,男,二十六。
江湖称号:漉魂枪
身份:叛军首领鹿獠第二义子
属性:眼瞎,二傻,觉得小鸟儿姑娘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无辜的小天使。
(写得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为什么要欺负二逼青年……)
第54章 二逼青年脑洞大
诚如陆栖鸾一开始所闻所见, 叛军里除了本身就是绿林游侠儿的,其余囚犯与流民各站一半,当中的犯人最为凶横, 这些人被关的久了, 一加入叛军,若无人约束, 见了财物便抢, 见了女人便扑, 什么礼义廉耻都不顾。
这会儿伤势好转过来了, 一睁眼看见旁边站着一个美娇娘, 马上眼睛一直,便想动手。
——打了他,那些叛军会不会怀疑她?
陆栖鸾一边躲着,一边把旁边放着的水瓮抄在背后。她还不能出去, 外面有枭卫府的军医, 见了这人意图不轨一定会动手,说不得就要暴露身份。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玩女人, 也真是不要命的。
心里一叹,趁他扑在旁边的架子上, 陆栖鸾刚要举起水瓮打昏他, 便见一道乌光袭来, 隔着防水的帐篷布,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入肉响,陆栖鸾回过神来时, 已经被溅了满身的血。
“……”
方才缩在帐篷角落瑟瑟发抖的妇人都尖叫起来,陆栖鸾呆坐片刻,看见那穿过了伤兵心脏的枪尖一旋,从原处收了回去,外面的人这才掀开帐帘走进来。
“你没事吧!”
——你说我有事没事?
陆大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脸色迅速调整了一下,捂起脸呜咽道:“没、没事……”
鹿青崖有点后悔做事冲动了点儿,吓着人家了,正想说点什么软话,后面其他的绿林都闻声围了过来,见了地上的伤兵尸体,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把鹿青崖拽了出去。
“二爷,这可是大公子的人,你这么杀了……”
“我救的人命就是我人,虽然不指望他报恩,但也别在我的营地里闹事,杀两个立威又怎么样?”
“二爷,你不是为了那女人吧。”
“你这话是几个意思?哪天这腌臜货兽性大发抓住你了,我还得顾着老大的面子看着他睡你?”
其他的绿林匪本也是望着其义父鹿獠的面子上,中途加入叛军的,本也没多少交情,只看着平日里鹿青崖还算敬重他们,这才直言相劝。此时见劝了他也不听,一个个便叹着气说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语,扯了好一会儿,才让人把尸体拖走烧了。
陆栖鸾本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一边听着帐篷外零零碎碎的交谈,一边收拾着残局。等到鹿青崖打发了那些人,进来时,才低头握着手指道——
“少侠,我留在这儿怕是会惹祸,不如等明日便让我下山吧,这梧州附近应该有不少尼姑庵,我找个地方落脚,也免得拖累贵军。”
鹿青崖道:“你刚来梧州,不知道这边的战事。到处都是官兵和流寇,那些牲口发起情来连尼姑都不放过,但凡有人烟的地方,你这样的出去走不到二十里就会被人抓走了。”
陆栖鸾愣道:“……梧州已经这样严重了吗?”
“远的不说,你也听到了,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总是怀疑你是那狗官的侍妾吗?”
“为何?”
“我若是顺着他们的意思一松口,你说,疑似官家的女人,在这儿会是什么下场?还不是见你漂亮,闻着腥味就围过来了。”
在这儿莫说官了,就是寻常女子,也未必能保全己身。
鹿青崖见她不说话,想起这姑娘是从遂州来的,那儿吏治清明,这样的虎狼之地怕是见都没见过,便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连忙生硬地转过话题——
“……这营中艰苦,我今天刚从石县回来,拿了件他家后院的女人衣服,你这一身的血要不要洗洗换换?”
他这么一说,陆栖鸾绷紧的神魂这才反应过来,这两日委实邋遢得过了,但这叛军营地到处都是人,一时面色为难。
“多谢少侠的好意,我还能忍两天。”
“不用忍不用忍,我在梧州长大的,走我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谁都不知道,绝对没有人打扰你!”
——等等等等你不是人吗?!
陆栖鸾不禁有点慌,匆匆藏了块瓷片在手里,便被匪首拖走了。
南方山多地形崎岖,不多时便迷了来时的路,七拐八绕地从蜿蜒的山道走了约两刻钟,便看不到驻扎营地的任何人影。
“到了,就在这儿。有半个山崖拦着,下的土雨淋不到这泉里去。”
陆栖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是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池,从山涧处流出在外面的青石沟里积成一个小小的水塘,上方半个山崖延伸出来,不知名的藤萝爬满了岩石间,开着蓝色的花儿,月光映照下像是山间灵魅的栖息之地。
陆栖鸾的防备心稍微减下去了点,面无表情道:“少侠,我见与我同帐的那些妇人也都有些脏乱,若少侠仁慈,能不能也把她们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