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死后宫——衣带雪
时间:2018-01-13 15:37:01

  “今日尚可纳百川,待明日纳了浊流,又当如何?”
  忽然有人哭笑道:“若有朝一日谢公亦入泥淖,想必世间已如炼狱,吾辈下九幽、入黄泉,又何惧那十殿阎罗!”
  文人间的暗语无需多言,尽管是半醉半醒间,已有交心。
  谢端提起一壶冷酒,温淡眉目,尽卸疏懒之色。
  “愿与吾共赴泥淖者,尽饮此杯。”
  ……
  “我谈崩了。”
  陆栖鸾一脸麻木地走出来,见到苏阆然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道。
  “……让秦家死,我家则会平安;若救了秦家,我出身敌国之事多半也要暴露,连累父母,你说我选哪个?”
  苏阆然将伞撑起,斜在她头顶,道:“你哪个都不会选。”
  陆栖鸾问道:“为何?”
  “你选了,就和你先前所恶之官僚无二了。”
  陆栖鸾定定地看着他,道:“你相信世上有两全之事吗?”
  “以前不信,以后不知。”
  “我想试试。”
  “你决定了?”
  这是和整个朝廷作对,为了一点无谓的原则,一点少年人的热血和大愿。
  随着陆栖鸾一点头,苏阆然也像是随之而决定了什么似的,把伞递到她手中,道:“我去找邹叔。”
  “你不是一向不喜与长辈交际吗?”
  “不喜是不喜,需要则另当别论。”
  “你去做什么?”
  苏阆然略一沉默,道:“我想要东沧侯手下的军权。”
  “……”
  ……
  “……之与江水泱泱,大沃四方,黎民百庶,为作耕疆。”
  小轩窗,本是伊人当红妆,而今夜雪深,不见红妆,惟闻书声朗朗。
  相府的丫鬟在上府都护夫人家里已经小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家向来娇柔的嫡小姐,再也没有说过半句点妆描眉的闲谈。
  一开始是烦躁的,以为她过不了两日,便受不得夜读之苦,哪知过了这许久,宋明桐还是如第一日一般,每天研读至夜深。
  “小姐,今日就早些睡吧,熬坏了可怎么好?”
  宋明桐恍若未闻,拿朱笔在策论集空白处批注完,才道:“我午时有睡过,现在还不困,你若是担心,给我熬点药粥来,我按时进补,身子不会坏的。”
  这一点她倒不似外面传言里为了读书食不下咽的士子,每日少食多餐,十分注重调养,便是如此,托关系好的京中世家子把她写的策论偷加进国学监阅卷里,慢慢地竟也得了不少瞩目。
  据说,因她不署名,国学监的人还特地派人去找,没找到还好生感叹了一番。
  丫鬟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兴奋感……真的,真的能考上吗?
  她那么晚才开始学,不知比别人落后了多少,现在竟然迎头赶上,那是不是说明……女子其实也并不是天生就不如男儿的?
  越想越觉得开心,丫鬟端着枣羹时,脸上都带着笑,直到有个肃然的声音喊她。
  “燕儿,明桐还在?”
  燕儿回头,看见宋夫人皱眉看着她,忙垂首道:“见过夫人,夫人今夜来,是要找小姐吗?小姐还在读书,要不然婢子去让小姐出来?”
  “哼,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娘就好了。”宋夫人摆手道,“你去吧,明日冬至,有不少世家子上门拜访,让她回府来多少露个脸。”
  燕儿满口答应,端着枣羹小步离开,在拐角处却鬼使神差地一顿,悄悄回头,却见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一脸阴鸷的贵妇人,却是她亲妹,也正是近日卷入陈案中的秦家夫人。
  “姐姐,我就有话直说了,最近相爷他不是一直想对付那个妖妇吗?我这儿有条密报,足以让那姓陆的妖妇死无葬身之地……”
  燕儿捂住嘴,在原地挣扎了一下,快步往宋明桐处跑去。
  “小姐,小姐……”
  “什么事?我不是说了别吵吗,慢慢说。”
  燕儿放下枣羹,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道:“最近府里为了避嫌不与秦家来往,可我刚刚看见夫人和秦夫人在前院碰头了,他们……他们好像说有什么密报,是要拿来对付陆大人的。”
  手里的墨笔啪一声落在纸上晕开一片,宋明桐愕然道——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公是一个很矜持的人,他的矜持决定了他这个人凡事点到为止。
  感情亦然,他对小鸟儿的喜欢未见至深。
  可是啊……虽未见至深,却只有她一个。
 
 
第84章 谢公杀人不用刀
  “……我就说了, 我夫君如此老实之人,怎么会通敌卖国?原来这小妖妇本就不是楚人,在朝中兴风作浪, 不止和左相作对, 就是为了构陷忠良。现在还不知道我夫君在枭卫府受了什么苦,姐姐, 你可要帮我!”
  都护府中, 宋夫人面色阴晴不定, 对秦夫人道:“相爷不许府中任何人与秦家来往, 我今夜来是打着来看明桐的名头是冒了险的, 可见姐姐待你真心。你先慢慢说,能为秦家翻案,做姐姐的自当尽力。”
  秦夫人喝了口茶,道:“我家尔蔚性子傻, 起先还不愿意说, 这下好了,没防患于未然, 让那妖妇知道了,还派人来刺杀他, 妹妹也是废了好一阵口舌才把话从尔蔚嘴里套出来的。”
  “这陆栖鸾能指挥枭卫, 若你没有证据, 只凭几句推测,下辈子也扳不倒她。”
  “有证据,有的!”秦夫人压低了声音, 道:“去年尔蔚不是打碎了那妖妇一块玉吗?那玉是她伴身玉,咱们大楚没有这规矩,是西秦才有的。西秦的妇人生产前要选一块玉,雕作密宗佛,若生的是女孩,便留给她,待她婚龄时送与可意的郎君。”
  宋夫人忙问道:“那玉可在你手上?”
  “不在我手上,不过姐姐放心,这小妖妇在遂州长大,在陆家老宅里,便有一个老仆,如今虽说年纪大了放归了,但找还是能找得到,定然对当年陆家收养西秦人的事一清二楚!妹妹昨日已经派人去遂州找那人上京了,只要拖过这个月……”
  一窗之隔,宋明桐蹲在窗角下,一双绣鞋浸在雪地里犹然未觉,脸色越发难看。
  燕儿小声道:“小姐,咱们怎么办?陆大人真的是敌国的人?”
  宋明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丫鬟回到房里,拿起笔墨开始写了起来。
  燕儿虽然不识字,但也晓得她是要给陆栖鸾通风报信,面露忧色道:“小姐,咱们到底是宋家的人,秦家又是表亲,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
  宋明桐笔稍略停,摇了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秦姨是想岔了,无论如何构陷她出身都都是不对,何况秦家的案子不是少了一个陆栖鸾就能平得了的,对两边都没有好处。”
  “那……”
  “你替我把这封信送给陆大人,待明日……不,就今天晚上,更衣去秦府,我去找表兄。”
  燕儿愣愣地接过信,总觉得她家小姐现在,眉宇间的神态变了,越发像那位陆大人了……
  ……
  天不亮的时候,京城朱雀大街上便辘辘行来一架架马车,这些马车走的有疾有缓,但大多都是挨着地砖的边缝走,没有一架是走在正中央的。
  朝中的官员们都知道,正中央,是这个帝国中,那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才有资格踏足的地方。
  南天星子自墨蓝的天穹中爬上帝宫的檐梢,在某架自朱雀大街中央驶来的时刻,宫城的门徐徐打开,侯在门侧的官员们依次从车驾上下来,整理官袍,检查过今日需上奏的奏章,拿起牙笏。但他们并不急着走,而是目送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与众不同地从宫门直接驶入……
  这是首辅的尊荣,是帝王对臣子的敬重。
  大臣们自然是习惯这种场面的,彼此低声与同僚打着招呼间,第二辆马车来了。
  这辆马车像是从最浓酽的深夜里走出的暗影,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凛冽意味,碾过前一辆马车留下的车辙,以同样的姿态,驶入宫城。
  徒留下一众管理,嗅出了风声里的硝烟。
  “……谢相为示对长者敬重,一直都是在宫门下车,从不驾车入宫城,今日这是?”
  “今日,要出大事了。”
  文官们立时都醒了神,关系好的同僚见身边的人无精打采,推了他一把,道:“老陆,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还在为你家女儿的终身愁着呢?依我看,索性就别嫁了,今日上朝万一能成,那就是女太师,比你儿子都光宗耀祖。”
  陆学廉没有如以往般反驳,神色间甚至有一丝悲色,拍开同僚的手,喃喃道:“就怕过两日,就不是我家的女儿了。”
  同僚认识陆学廉也有几十年之久了,平日里总是笑呵呵一团和气的模样,这般神色还是头一回看到。
  “老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等等我!”
  百官上朝时,还是以往的路子,一如既往地在每日快要瞪出个窟窿的石砖处站定,余光瞥见那些没有在瞪地砖的、袖子里鼓鼓囊囊塞着奏折的,就晓得今日又得是好一出嘴仗。
  果不其然,待大太监说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朝字一瞬间,甚至还没等皇帝坐稳,御史台里便突然冲出一人,哭跪于御阶前。
  “陛下!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每隔两日的大殿上,总会有这般一把年纪的老官跪地嚎哭,其他看热闹的官员们暗地里称这是老生三唱,分别以“天生异象”、“民不聊生”、“国之将亡”为开头,前两者是一般嘴仗,拐弯抹角骂的是皇帝,最后一个是要找官员的碴,而且是往死里找,如果皇帝不答应,他们就磕死在御阶上。
  所以说,今天一开嗓就是“国之将亡”,就是有大热闹看了。
  其实这些年说起来磕死在御阶上的臣子也有不少了,皇帝早该看得淡然了才是,但作为一国之君,形象到底还是要伟光正的,虚情假意地先让他起来好好说话,那老御史不从,皇帝也只得听他一边抹眼泪一边嚎——
  “前朝因何而亡?乃是因妖妃祸乱朝政,使得皇子教化有失,笃信邪道,使得九州民不聊生……”
  旁边有年轻的翰林憋不住了,打断道:“熊大人,前朝是因昏君信邪道盘剥百姓而亡,哪里来的妖妃祸乱朝政?”
  他话刚说完,险些被那熊御史唾沫星子喷了一脸:“那昏君不是妖妃所生?!如果不是妖妃教坏了皇子,前朝怎会败亡?”
  这熊御史以嗓门大著称,被他这么一嚎,大多数朝臣脑子都有点蒙,不知道如何接话时,一个声音悠悠道——
  “那熊御史的意思是,本朝也有妖妃?”
  熊御史一愣,听见左前首传来一声轻咳,忙道:“谢相误解了,老臣说的是朝中有妖妇!”
  谢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还当是今日要点慧妃娘娘与三殿下,是我想岔了吗?”
  熊御史卡壳了,左相的人怎么可能去反对未来定好的太子,只不过他这打前锋的举的例子不恰当,一下子被打了脸,只得迎着头皮道:“老臣是想说,让妇人插手皇子教化,乃是取亡之道。
  谢相日前提议让一女官做太子少师,此事太过荒谬,已是传得朝野皆知,现在连街头巷尾的小民都敢笑话圣上识人不清。何况慧妃娘娘为证,那女官竟敢伤及皇子玉体,委实罪不可恕,更莫说太子少师之重责大任……老臣提议,将那女官着即罢免,以斧正朝纲!”
  之所以未提及姓氏,到底还是因为有陆学廉在,这熊御史也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
  但显然这事是谢端提出来的,熊御史这么一呛,等同是在找谢端的麻烦。
  上面的皇帝显然也想看戏,便问道:“谢卿,人是你推荐的,可有辩言?”
  谢端微微颔首,道:“近日风闻,臣亦听闻不少。臣当日向陛下推荐陆典军为太子少师,乃是因其为人有殊智,性禀直,言谈间颇有灵气,以其身作则,可令储君以之为镜。而如今朝野异议,莫过于两点,一者,其非儒门出身,二者,乃是女子身。”
  熊御史道:“正是如此,在座诸位,多是自春闱之中搏杀而出,兢兢业业数十年,反倒不如一个女子!这成何体统!”
  谢端笑而不语,他身后有一翰林出列,面上彬彬有礼,话里却是气死人不偿命道:“熊大人这话就说得熬心了,熊大人当年一考十二年,被录上时才是二甲三十三名,陆大人虽说考的是的女官试,但也是正经春闱出身。诸位大人可能不记得了,但下官亲妹也考过女官试,记得清清楚楚,陆大人当时可是三甲。”
  ……换言之,你一个倒数的,哪儿来的勇气去骂三甲?
  熊御史扬眉怒道:“女官试怎能与春闱相提并论!”
  “熊卿,”御阶上淡淡传来一句,“把女官试与春闱相提并论的是朕。”
  那熊御史顿时收了声,他怎么喷陆栖鸾都可以,就是不能上升到质疑皇帝已经实施多年的政策。
  那出列的翰林继续道:“至于非儒门出身,下官认为也并无不可,陛下仰慕古时百家争鸣,本朝也意在振兴百家。虽以儒门为骨,也当广纳百川才是,且陆尚书法儒双修,其子又是状元郎,可见言情书网家学渊源,为太子少师亦无不可。”
  熊御史反口道:“遂州有何书香可言?天下除京城外,其余地方不过沾了些许墨斗,安能登大雅之堂?”
  这又涉及到儒门正统之争,那翰林也是儒门之人,不好接口,不得不望向谢端。
  谢端一边听一边点头,语调不变,道:“熊御史的意思是,地方儒门之学,不配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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