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在云水居的厅堂里寻了一遍,很快就透过水晶珠帘,注意到了秦嫣坐在乐师队里的身影。
张娘子这里布置很有层次,乐队面前是一片琉璃珠子编成的门帘,里面特意烛火高点,让乐师们的朦胧身影可以从珠光碎影中透出来。
翟容可以看到,她微微低着头,身子与手臂都在全力调动,显然弹得十分投入。这首萦绕耳边,十分闹心的低俗淫艳之曲,正是她的手笔。
他心中冷笑一下,假装不曾发现,跟着聂司河坐到一个案桌后面。不多时,又来了几位云水一品居的熟客,有的是当地富绅,有的是过路豪商。十个案桌后面坐得满满当当。
张娘子各处招呼,让姑娘们陪着客人,端上各色果杂,高昌美酒,一时蜂飞蝶舞。
喝了几巡酒,大家都觉得面热耳红,褪了大衣裳。
便有人提议做些游戏。
玩的游戏叫“寻小小”,让一位姑娘拿出贴身的物件儿,藏在另一位姑娘身上的某处,客人们上去寻找。寻找的过程自然是香艳无比,摸尽酥软之处。娘子们娇笑喘气,花钿摇落。这个游戏一玩,不管彼此认得还是不认得的,大家都放开了。女子衣褪衫垂,男子也腰带松脱。
唐人豪放,没有多少来去,有几个摸着出了火的,直接就扶着腰去了后屋。
杨召喝得满脸酡红,露了大半个上身,青色纹身甚是炫目。他还记得翟容不曾入巷,挂在翟容身上,指着白桃儿说:“我将云央儿的碧玉耳环,藏到了白桃儿的身上,”他拍着翟容的大腿,“你猜猜在哪里?敢不敢猜……嘿嘿嘿……”他无耻地笑道,“你去摸,一定能摸到!保证你摸得爽!”
翟容看他一眼,拿着白盏杯喝着酒。
白桃儿坐在旁边,挑着一双媚眼,看着翟容。本来她听说是个十七岁的后生,觉得对这个生意兴趣不大。这种小后生未免太年轻了,稍微一碰身子,脸就涨红,手脚也不知道如何放,也不懂如何摸女人的胸,想着就无趣。
此刻看到的这个小郎君,出乎意料的眉目轩扬、器宇出众。他非但没有一点幼稚的样子,那挺直的鼻子,修长的身形,使得他少年气与男子气兼具。他蜂腰猿背,握着杯子的手指,看着就很勾人。白桃儿觉得将他一把推倒,躺在他的怀里,这滋味一定很过瘾。
此刻她听到杨召在让他摸自己,熟练地低首做出娇羞怯笑的表情,柔声道:“郎君……不要……”
杨召还在推翟容:“过去,过去,就在里面!”
翟容被他推得凑近了白桃儿。
白桃儿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他顺势将双手,抚摸上她润滑如水的肌肤……
她很想,用自己的柔软樱唇,去品味他唇形的诱人弧度;她很想,双手缠绕他的腰身,感受他腹肌的流畅质感。她想让他进入自己的身子里,上下出力,看汗水濡湿他那乌黑的鬓角;她更想将头搁在他的颈窝里,一口咬下去,听他用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因动情而喘息……
白桃儿正在期待着,身旁传来一声哄笑声。她睁开眼睛一看,翟小郎君的眼神已经被别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崔澜生正从一个姑娘的胸前抽出一条丝巾。姑娘生得丰满,那丝巾被挤在一双弹圆的白肉中,随着丝巾的抽动一颤又一颤。引起围观的男人女人一阵阵笑闹。
白桃儿以为他爱看女人胸脯,悄悄将前襟拉低……
翟容的眉间微微拧起……
堂屋的另一面,几个富商跟姑娘们玩起了“捉幺儿”。
“捉幺儿”是由男子膝行着绕案桌,追赶相中的女子。一旦到手,则搂腰顶臀,任女子尖叫推搡。一个姑娘险被捉住,笑得喘不过气来,滚到翟容身边,直往他怀里钻:“郎君……郎君……救救奴家……”追着她的男子,哈哈大笑着过来带人,衣衫凌乱到翟容都能看到他双腿间挺着的峥嵘浑物!!
翟容脸色刷的全黑了,将酒盏拍在案桌上,站起来。
白桃儿意识到不对劲,跟着站起来:“翟郎君若是不喜欢此处玩闹,奴家跟你去后/庭聊天可好?”
翟容生硬答道:“不必了。”
他向着乐师所在的水晶珠帘走过去,那珠帘颇有分量,如同一个挂起来的琉璃席面。平时起落都要用轴承拉动才能升降。秦嫣还在弹琴,他透过珠帘看着她:这个死丫头!口口声声嫌弃他们翟府杏香园的乐师都是金丝雀,没有见识,成不了名满河西的大乐师。好嘛!她所谓的“见识”,原来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是一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见识”吗?
翟容出手,将珠帘一把抬起。里面的乐师顿时都惊得停了下来。
珠帘那么重,通常是不会有人掀起席帘打扰乐师的。如此突变,令大家僵持在当地。
秦嫣比较镇定,只觉一道阴影压在面前,停了琵琶,不解地抬头看去。白桃儿跟着过来,也一脸不解地看看翟容,再看看长得瘦小的秦嫣,想了一下,心中顿时冷哼起来。
秦嫣左右看了看,仔细嗅了嗅,感觉翟容身上有点酒的味道。判断他大约不胜酒力,耍酒疯了。
“二郎主,是不是要选个曲子?”秦嫣知道对于这种发酒疯的客人,得稳住对方,不消多时,便会有云水居的人过来调停。她尽量客气地跟他周旋着:“你差小厮过来就可以了,不用亲自……”话犹未了,翟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秦嫣拉着胳膊拖出了珠帘。乐师们都是盘坐在地上弹奏的,秦嫣不及爬起来,被他拖得在地板上滑行。
她趁着他稍不留神,拧转腰身,用了些巧劲,拗开他的手指,试图逃回乐师在的地方。
只听得“哐!”的一声,随着翟容手松开,珠帘席重重在秦嫣面前落下,将她的退路封得死死的,秦嫣一头撞在水晶壁一般的帘子上,紧跟着背后一紧,整个人又被翟容拉住了。
连续被对方控制住,秦嫣也无法淡定了。她惊恐有加地看着他的脸,云水居暧昧的红烛光中,她分明看到了他的怒意,仿佛要冲出眼眸,将她点燃!
两个人如此争斗,有些珠子甚至被砸坏了,碎落下来,铮铮淙淙、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
里面的乐师们都叫了起来,随即大家又都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继续弹奏。这种场面大家都见惯了。客人看上谁就将谁带到角落中,尽行欢爱之事。
“跟我出去!”翟容低声道。
“不!我……”秦嫣四处找张娘子的踪影,这种砸场子的醉鬼,张娘子一定有法子应对。她……她应对不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再度被翟容拖了走。她也想爬起来,可是这一回他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将她完全辖制住了。秦嫣挣扎不脱,只能如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琵琶,仿佛一个拖把,被他强行拖了出去。
这里秦嫣完全无法逃脱,那里,白桃儿则气得一跺脚,返身去找张娘子。假母张娘子看到了翟容拖了个小乐师从珠帘里出来,匆忙赶来时,也看到自家娘子委屈生气的模样。白桃儿是她的摇钱树,她一时顾不上秦嫣,连忙先围着白桃儿转,劝慰道:“桃娘子莫急,男人的口味千奇百怪,很多都是见不得人的……”
张娘子看清翟容拖着的是秦嫣,笑道:“桃娘子莫扫兴了,那是前日才从翟府出来的花蕊小娘子,他们两人互相认得。”
白桃儿瞪了翟容的背影一眼:“有眼不识金镶玉!”
张娘子安慰着她:“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那姑娘在他府中住了三日,怕有些事情没交割完,阿姆给你安排别人去。”
“哼!头疼,睡觉去了!”白桃儿转身回屋子了。张娘子担心自己的红牌娘子受到挫折,跟在白桃儿后面,有条不紊地慢慢哄着。
正说着,冷不防一个人跑出来,奔到那白桃儿的面前:“姐姐!”
白桃儿一看,是那个崔二十七郎,她习惯性地堆砌起笑脸:“二十七郎有何话说?”
“姐姐,你长得可真是美貌!”崔瑾之也玩得满脸通红。
“多谢崔家郎君。”
“那个……”崔瑾之悄悄一指翟容,“翟家郎君不要你破处?”
白桃儿脸色一变,被戳中痛处,面色不虞地站着。
崔瑾之到底年纪小,还不懂得察言观色,蹦跶着道:“姐姐!我也是处啊!姐姐可以找我!”
张娘子连忙拿扇子挡开崔瑾之,说:“依依,快过来招呼着崔小郎君!”
一个粉面大眼的小娘子拿着个月琴下来,满脸带笑地看着崔瑾之。张娘子几句话里赶话,便引得那崔小郎君跟着苏依依姑娘上楼去了。
此刻屋子好几个男女滚成一团,依然在玩那些奇巧的游戏。
这边,翟容大步走过这些衣衫不整的人,眉上浓云越来越深重。他一言不发地把秦嫣拖出了云水居,将她一把推下台阶。在台阶下找到自己的乌皮靴子,往腿上套着。
第33章 街霸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秦嫣见张娘子还不过来“救”他,只得设法自救,道:“翟郎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翟容这一回是真心来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却并不说话。他的靴子已经穿好了,站起来,双手在腰间一叉,立在她面前。秦嫣就是长了翅膀,也会被他活活拽下来,重新扔在地上!
秦嫣无计可施,无助地抱紧琵琶,不知何去何从。
两人正在对峙,有一个喝醉的云水居娘子从堂屋里嬉笑着追出来,看到翟容站在台阶上,从后面就扑上来:“郎君做什么?奴家给你喂个葡萄……”
翟容侧身避开,手中轻轻一带,那个女子就被他推了出去,那女人没站稳,跌坐在了地板上,吃吃笑着:“小郎君如此羞涩作甚?姐姐这里有樱桃。”那女子衣衫半褪,裙子已经没了,只有一件丝绸外披。人一坐下来,便将双腿露了出来。
翟容顿时心中一片混杂,只觉得眼前晃动,右手扶额。
他脸上涨红,心知此处是实在呆不得了。
他也来不及让秦嫣穿鞋子,拽着她的胳膊便急速朝外面走。秦嫣的琵琶掉在了台阶下来不及拣,踉踉跄跄被他带出了云水居。
“你松手,松手!”秦嫣从来没有见过来妓寮如此行事之人,所以也一直在猜测,他到底是何居心。如今看见,他一见那露出双腿的姐姐,就慌得掉头而走。心中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大半分:这翟郎君大约跟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年人一样,人生“第一次”临时有些害怕,要逃。
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是准确。
那可使不得!
如果哪个后生“第一次”落荒逃走了,事后往往被姑娘们笑话好久。她可不希望翟家二郎君成为这种“孬种”。
还有,他逃就逃了,拖着她干什么?
秦嫣努力掰他的手指,开始以一个“圈内人”的身份,劝慰他:“郎君是有些担忧……那事儿不成是么?”她装出老成的样子,安慰着,“不妨事的……那个事情,每个郎君都能行的。而且……桃娘子很温柔的……”
翟容一听此话,只觉得一股闷气直窜入颅顶:死丫头的“眼界”,开得还“真不错”啊!他停住了脚步。
秦嫣以为他被自己劝得心思有变化了,趁热打铁道:“你真的不要害怕哈,桃娘子会慢慢教着你的……她法子很多的……”
翟容被她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怒视着她:“你法子多吗?要不要你来教教我?!”
秦嫣被他眼神吓到,脑袋乱晃着摆手,道:“我不行,我,我没经验……”
翟容听她浑话不断,只觉烦闷,拉着她继续找清净的地方。
秦嫣求他:“你放了我吧。”
翟容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他们身处在桐子街灯红酒绿的车水马龙中,身边琴声叮咚、马匹喷鼻、人声喧哗、车夫吆喝、姑娘们调笑……竟然没有一块清清爽爽的地方。他强行拽着秦嫣继续朝前走,终于来到了一片略微安静的墙角边。
他先前对秦嫣要留在“蔡玉班”,成为知名琴师的事情,多少还是抱着欣赏和鼓励的态度,因他知道她的确琴艺不错,年岁稍长,的确有可能在业界有一定的地位。可是没想到,她所谓“锤炼”琴艺的地方,是如此肮脏混乱,这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将秦嫣推到墙角,捋开边上的凤尾细竹,双臂打开将她逼在那角落里,决定跟她好好聊聊:“若若,那个地方,就是你弹琴赚钱的地方?”
“是,怎么了?”秦嫣被身后的细竹枝刺得浑身难受,他的姿势太富有压力了,仗着身高总是那么欺负人。
“就是你打算做河西大乐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