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运扫了她一眼,脚下缓了步子。
“阿二身上揣了药的,奴婢想着如果那小子若有个不安分,就让阿二把人毒哑了。这事四姑娘到底不知道,不过总要留个心眼。”
赵灵运目光深沉,神色凛冽,不发一言。
“大姑,还有一事。依奴婢愚见,夫人在咱们院里也是按了人的,只是知道的并不多罢了。”
“你是管事的,你处理吧。”
说话的工夫,缀锦阁也到了。王嬷嬷一早回来了,怕大姑不喜当场撂脸,这会儿让桃蕊侯在院门前。
“给大姑请安。”桃蕊脸色不好,人却打起精神,扬声轻笑。
赵灵运抬手示意她起身,仔细瞧了她两眼,见脂粉扑的有些多,扶着莲玉的手暗地按了两下。
“天凉,还是要多穿点。”
“奴婢谢大姑关心。”
说着,门口的二等丫鬟已经打了帘子,和王嬷嬷躬身迎她进去。
正房堂屋内的暖炕铺着五幅团花的炕褥,容氏坐在上头,穿玫瑰紫锦缎长袍冬衣,手里把玩着一对墨翠葫芦手把件。她额间带着金镶玉眉勒,鬓边斜插鹦羽,细眉画的高挑,艳红唇,尽显富贵。
赵灵运解了长袄,徐徐上前一拜,“给夫人请安。”迎着正午光线,两人对上了视线。
县主府夫人容氏,出身于英国公府。她在家时,上有英国公夫人掌持中馈,嫁入县主府后又有县主,如今也不过是个闲人不管事。
县主府人丁不旺,县主选定她为继室是好拿捏,容氏也安分了几年,生一女行六,冬至刚满十五岁。
赵灵运主持中馈至今已有十四年,府中之事皆由她说了算,她知道容氏在想什么,空有夫人头衔,表面端的平和,心里却恨不得撕了她。
容氏撤回目光,挥退丫鬟搬过来的小杌子,容氏拉过赵灵运,坐上暖炕,一双手紧着摩挲着赵灵运的。
“外面冷吧,他们怎么伺候的?”容氏关心溢于言表。
“夫人宽心,是我走得慢了,这才有些凉。”赵灵运收敛眉眼,语调平平,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来。
“你这孩子啊,”容氏拿她没办法,叫人上茶,“我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昨天先有潘氏自缢,后有灵兮逃走,将军那边恐不好交代,我就替你做主,把那些丫头婆子都给撵出府了。”
赵灵运点头,“还叫夫人操心了。”
“我还怕大姑恼我。”
“怎会?灵运还要多谢夫人,是那些下人办事不力。”
容氏松手,磕了磕茶碗,“就是没想到灵兮竟是个大胆的,不知道是哪个熊心豹子胆的敢把她放出去。大姑要是抓到这人,可得好好处置,这是要陷我县主府不义啊。”
“夫人放心,我已叫人去追了。灵兮一个姑娘家,想必跑不远。”
果然引来容氏不满的哼道,“她这是不把我们凌/辱致死不甘心!”话落,又咳嗽几声。就见一旁的桃蕊马上弯身拍顺着哄劝,“夫人慢点,这几天天冷,夫人偶感风寒,还要担心着。”
因为桃蕊是大丫鬟,也敢说上几句。赵灵运扫了一眼过去,神情不悦,却也叫桃蕊立马住了嘴。
“夫人的身体重要,你们这些人就少在面前嚼舌根。”
屋内几个丫鬟婆子马上跪下,直道奴婢不敢。
容氏缓过气,抚慰着赵灵运,“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领命散去,屋里只剩赵灵运和容氏,一时间堂屋内一片肃静。
第4章
容氏掀开茶盏,轻轻吹拂,“眼下潘氏已死,婚期将至,灵兮却逃了,如果将军府来要人,拿什么给他们?”
赵灵运拨了两下炭盆,火星子蹦得老高,听了容氏所言一下扔了炭钳,嘴角挂起一抹讥诮。
“夫人糊涂,将军岂是那么好糊弄?恐怕将军府已经得了信,派人过来不过早晚。夫人要如何瞒?又能瞒到几时?”
容氏怔了下,抓着手把件的手紧了紧,“大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何况灵兮逃跑一事本就蹊跷。”
“这事瞒不了,要是有人来问,还要如实告知。”
容氏软软倒向锦枕,半天,把手里的墨翠葫芦手把件一并扔到地上。就听咣当一声,上好的翡翠就这么碎了。
赵灵运干脆起身,垂目行礼,“夫人,没什么事的话,灵运先退下了。”
眼看着赵灵运走到门口了,容氏心有不甘,“交不出人来将军府可不会善罢甘休!你嫌县主府被笑话的还不够?我还要提醒大姑一句,当初将军夫人最先主意的可是你。”
赵灵运挑了挑眼眉,停下脚步,“依夫人的意思,我要代灵兮出嫁?”
容氏心思不言而喻。
赵灵运扬唇轻笑,居高临下地瞥眼过来,而后离开。
莲玉候在耳房,见赵灵运未着裘氅便出来,连忙把加好炭的手炉塞过去。赵灵运却走得飞快,云头锦鞋踩得雪花四溅。
就这么浑身寒气的回到听啼馆,可是把枝茜和芙风吓了一大跳。
三人赶紧服侍赵灵运换衣,枝茜更是抱了条厚毯盖上 ,一边对莲玉没有好气道:“你也是,怎可让大姑就这么回来了?”
莲玉看了看赵灵运,见她除了面上冻得有些发白,神色倒还似往常。
“大姑……”
“无妨,先说要事。”赵灵运摆摆手,“我走后可有发生什么?”
“桃蕊来过一趟,”芙风说,“说是夫人请您过去,其他就没了。”
赵灵运想到刚在容氏院里时,桃蕊那略显苍白的脸,转头向莲玉:“你可向桃蕊套出了些什么?”
“湘红只说自己惹了夫人,被罚了几下。”
“凡事切忌急躁,你盯牢了,有什么信就要人传过来。”
“是,奴婢省的了。”
赵灵运颔首,见枝茜端过来碗姜汤,一口喝完,鼻子上覆了层细密的汗:“今儿我谁都不见,晚膳就在内室用吧。”
“嗳。”
另一边,自赵灵运走后,容氏反而松下面皮,丝毫不见刚才针锋相对败下阵来的气恼颓败之感。
王嬷嬷打着扇给容氏消热,“夫人,老奴看大姑刚才的样子,分明是不高兴了。”
“我们县主府的大姑,可惜了那张花容月貌,脸上添点颜色才像个活人。”
王嬷嬷谄媚道:“听夫人的意思,是已经有了打算?”
容氏摸上了颈间的翡翠璎珞圈,和赵灵运你来我往打肚皮官司,她不敢大意。这府里大多是县主留下的旧人,除了她院里的都是听赵灵运的。她摸了两下小腹,只觉动作还是慢,上下理了一会这阵的事,看有无做的不仔细被人抓了把柄的可能。
将军夫人要与县主府“结亲”,打的是废嫡子前途的主意,容氏和她一拍即合,想着赵灵运伴着个半条命埋进黄土的疯子,一辈子困在别庄翻不了身。没成想,赵灵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将军府把人换成了赵灵兮,还有潘氏,又用了什么法子让赵灵运松口放人?
“潘氏那边,你问出什么没?”容氏问王嬷嬷。
王嬷嬷一脸褶子的面皮上下浮动,“潘氏去找大姑不是什么秘密,是抱着个匣子去的。老奴问过了,都是潘氏私产,左右不过地契、银钱这些,老奴是怕大姑那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小姐还要小心为上啊。”
容氏又问,“那蹄子收了潘氏的东西?”
“收了,潘氏回来两手空空,隔日就病了,依老奴看,是大姑让她死,她不得不死。”
容氏突然想到万嬷嬷一头撞死,火气又起,眼睛刮着王嬷嬷,“可惜那万婆子撞死了,你叫那几个贱畜都把皮绷紧了,问不出来什么也不用活了。”
王嬷嬷赶紧道不敢,不敢。
“对了,我日前让你打听的事可有消息?”容氏问道。
“有了,有了,”王嬷嬷笑了笑,“英国公府那边递帖子了。”
说着,王嬷嬷朝湘红努努嘴,就见她从衣襟里拿出拜帖,递了上去。
英国公府的帖子简单明了,就是邀请容氏去一趟,带上赵灵霄。
容氏面色稍缓,搁下帖子,眼角一分得意之情。
英国公府不比县主府,是上京城里名副其实的世家勋贵。老英国公当年是正一品大员,累身至太师,其门下学生众多,朝中关系盘亘交错。现在的英国公是老英国公的嫡长子,容氏的亲大伯,他膝下有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其中四个已娶亲,剩下的那个因是英国公老年得子,宠爱非常,至今尚未婚配。
要说上京城能细说上一二的公子就那么几个,其中就有这英国公嫡幼子。自小随外祖辅国将军在军中历练,十二岁任千牛备身,弱冠后入仕,出比部,将来还要继承英国公的爵位。
容氏不是没把心思动在这个堂弟身上过,开了春赵灵霄正式及笄,当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大伯强悍,连带着这个堂弟也是骄矜凌然。过去嫌县主府空有虚名,现在,她虽然不乐意也得承认,与镇远将军府缔亲县主府也跟着水涨船高,那英国公府的帖子便不言而喻。
容氏搭着王嬷嬷胳膊下了地,“嬷嬷说说我明天过去还要带些什么?”
“华荣夫人那边还有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夫人随意挑几个首饰就可。”王嬷嬷道。
容氏点头,“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你去取我的妆奁,把给霄姐儿打的那幅掐金丝缀玉头面拿来。”
“嗳。”
“湘红,你去找个二等丫鬟一起到英国公府回讯,就说我明儿一早便带着霄姐儿过去。”容氏自小几上的匣子里拿出两个金倮子,“仔细着,伶俐些。”
湘红应道,退下了。
在丫鬟里挑了个伶俐的,湘红就要出门,迎面却碰上了桃蕊。
“湘红姐姐这是要出门?”桃蕊笑了笑,脸上还红着。
“得了夫人的令,”湘红语气平平,“夫人让姐姐休息,姐姐还是不要出来的好,见了风又该严重了。”
说罢,看也不看桃蕊,出去了。
一边站着的二等丫鬟红儿对桃蕊做了个福,“桃蕊姐姐可别气,你看湘红那个样,牛气什么劲?昨儿夫人打她那一下可狠着呢。”
桃蕊冷笑一声,摸上了自己的脸。红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忙不迭给了自己一下,“瞧我这没把门的嘴,还请桃蕊姐姐不要生气。”
容氏当时一下就把手炉摔到了她脸上,里面刚加了新炭,热的不得了,湘红不过才被打了一耳光,不是还近身伺候,还被派去办事。
红儿还在说着:“她算个什么东西,爬了老爷的床,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她也配来和姐姐争?”
“小心你的嘴,”桃蕊瞪了红儿一眼,“你下去吧,没别的少乱说。”
“还是姐姐好。”
桃蕊又在院里呆了一会,这才离去,不过是转个身去了听啼馆。莲玉得了消息后打了帘子出来相迎,“桃蕊姐姐?你怎来了?”
听啼馆的奴婢最是忠心,大姑的亲信都在这了,桃蕊知道自己打不了马虎眼。何况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两方人马面和心不合,她无缘无故来这边,自然要带些诚意。
“刚刚在夫人院里看到你也没说上话,这就来上你这坐坐,可别嫌我讨嫌。”
“姐姐说的哪话。”莲玉面上也笑,拉着桃蕊往耳房去。
一进耳房,枝茜和芙风围着着暖炉烤红薯,旁边桌上还放着松子糖和栗子糕。莲玉搬了个小杌子过来,暖炉边就显得有些挤,桃蕊看看三人,道:“英国公府下了帖子,许是国公府的爷们要求娶六姑娘。”
阖府上下有什么事,风吹草动瞒不过赵灵运。莲玉三人不动声色,还是芙风开口问:“这是好事,六姑娘开春该办及笄礼了,大姑前些日还说要给六姑娘置办些东西呢。”
桃蕊自是明白他们对自己设防,于是有些急切地道:“桃蕊求三位姑娘带我见大姑。”
枝茜忙制止桃蕊,“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我同属丫鬟,要是被人见到什么,可是要被大姑责罚的。”
“姐姐还是坐下吧,”莲玉也说,“不是我们不带你见大姑,而是大姑一早说了不见任何人。”
桃蕊露出愁容,想到昨日今日所受之辱,她咬咬牙,俯身下拜,“实不相瞒,桃蕊有要事相告大姑,还恳求啊你们带我见大姑。”
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这事还是得知会大姑的,却不是此时。三人中唯有莲玉与桃蕊较熟,她递过去一杯茶,“姐姐要不先回吧,大姑的命令我们不敢违抗,不过妹妹定会明示大姑的。”桃蕊见好话说尽了还是不为所动,只能暗道来得不巧,暂且退下。
她前脚刚走,后脚枝茜进了正屋。屋内暖和的很,安神的香料还燃着,搁在桌上的茶水点心未动,人已不见。
来到内室,只见雕花滴水大床里,纱帐重峦叠嶂,赵灵运躺在里面。枝茜轻轻靠前,赵灵运睡得有些出汗,便拿了团扇,跪在榻前扇凉。
又过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赵灵运懒懒掀眼,嫩葱似的纤手抵上近在眉睫的扇子。枝茜垂下手腕道:“大姑,桃蕊说夫人要与英国公府联姻,看的是六姑娘。”
赵灵运眸色迷蒙,瞧上去是没睡够。她翻了个身,一头青丝泻了出来。枝茜又等了会儿,见她没动静,许是睡着了,便退了出来。
第5章
翌日一早,赵灵运坐在花厅用早膳。枝茜一边布菜一边捡着事说了,“大姑,昨儿桃蕊过来,说夫人要与英国公府联姻,看的是六姑娘。”
赵灵运侧着脸,瞥过来一眼,“灵霄冬至过完十五了吧……是到了议亲的年纪。”
芙风听了,在旁插嘴:“依奴婢之见,是夫人着急了吧,大姑刚及笄那会县主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也没见我们大姑说要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