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陈衣归
时间:2018-01-19 15:02:40

  他跟江垣说:“你来看一下这个。”
  
  江垣跑过去,把窗户的玻璃板往里面推了一下,果然不严实。
  他让周野扒着外面这层玻璃,用力地把另一扇窗往里面扣,窗户的锁扣渐渐地分离开,眼见就要成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也掰不开。
  
  江垣性子急,直接用手掌“啪”得一下推在玻璃上。
  这一掌拍的不轻,确是把窗户推开了,但估计也得打草惊蛇。
  不过他们暂时还管不了那么多。
  
  江垣用手机灯光照了一下,周野伸长了胳膊进去,摸到了什么东西,直接拎出来,一把AK□□。江垣下意识地“卧槽”了一声。
  虽然没有上子弹,但真真切切的枪杆子握在手里仍然沉甸甸的。
  
  远处突然有了人发出的动静。
  周野紧张地把枪放回去,两人循着人声的反方向拔足狂奔。
  
  迅速地翻了墙,在夜里奔跑,身后的警笛响得心慌,但又刺激得人兴奋不已。
  江垣在岔路口慌了一下,周野把他扯进了旁边的……女厕。
  
  江垣扶着膝盖喘息,抬头看周野的时候,笑了起来。
  他伸出摸过枪的那只手,周野冲着他的手心打了一掌,也蹲在地上笑起来。
  
  萨冈说:“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江垣是平静的人生渴望漂泊。
  周野是漂泊的人生向往平静。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意的。
  用一根枪杆子挥别往日,此后的路要怎么走,还得听命运的话。
 49、所有漂泊的人生「四」 ...
  江垣和周野在操场上走了一段路, 扶在护栏网上说话。
  两人都没有睡意。
  
  自从那次去了一趟矿井,江垣心里就带了很多情绪, 杂糅着对过往的悔悟。
  可是当周野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心里话。
  
  周野说的对,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江垣吞吞吐吐地问:“叔叔走了多少年了?”
  周野平静地说:“七年。”
  江垣点点头。
  
  他静静地看着东方的天空, 感受周野的呼吸在耳边一下一下, 那么沉重。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垣, 问他:“后来还会做那个梦吗?”
  
  江垣问:“什么梦。”
  “你哥。”
  “……嗯。”
  
  和苏阿细分手的前一天晚上, 江垣梦到了他哥哥, 这个梦很平淡但很真实, 就像那天梦到周野的爸爸一样,真实存在过的人,在他的梦里都那么鲜活地反应出来。
  
  他梦到哥哥还活着。
  梦到他在西南的边陲小城生活着, 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有妻子和儿子,他跟年轻的时候长得不一样了,胖了, 更爱笑了,看起来很幸福。可是……
  
  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一生追求的理想, 选择批判的勇气, 对于公道的探寻, 还有一腔热血……全部都死在了江垣的梦里。
  
  如果哥哥还活着,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很圆满。
  可是如果哥哥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活成那样的人。
  
  梦的最后, 哥哥看到江垣了,他端着安详的笑容要跟他说一句话。
  然后这个梦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听到哥哥最后的嘱咐,但是江垣还是强烈地希望下次不要再重复同样的梦境。
  
  一旦看到那样的哥哥,他的失落会让清醒的后半夜过得无比漫长。
  
  江垣把这个梦简明扼要地跟周野提了。
  周野说:“可能是你太想他了。”
  江垣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苏阿细的电话打来时,天空开始泛白。
  她的声音慌慌张张:“江垣你在哪?”
  “我在……”
  
  他话没说完,苏阿细已经急切地打断:“芮姐找到丁柯洋了,她要去东城。”
  “啊?什么时候?”
  
  她声音小下来:“她非叫我陪她一起去,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kk也去,我们现在在他车上。”
  “那你让他来海大。”
  
  苏阿细愣了两秒钟,她兴许在思考为什么江垣去海大。
  两秒钟后,她说:“好。”
  
  ***
  
  kk开了半天的车才到东城,一路上苏阿细的心都提着。
  
  东城这个地方和南州一样大,但是其他方面的水平和南州真的不能比。
  贫穷使城市落后,天色终日阴霾滚滚,不见太阳。冷风从后背卷上来,能把人吸干。
  
  颠簸了一路,苏阿细有点困了,她跟在江垣旁边,像是走几步路就能睡着,但路过旁边一个烤肉店,香气流转到少女的鼻尖,她喉头有点涩,眼皮子也有力气撑开一点。
  
  江垣喊了一下前面的蒋渝芮:“姐,我跟苏阿细去吃饭。”
  
  蒋渝芮回眸看了他们一眼,风从她的鬓发抄起一缕头发,卷到脸颊上,没有化妆,面容憔悴,但这一刻的蒋渝芮却让苏阿细打心眼里觉得漂亮。
  
  她点头:“哦。”拉了一下快要掉下来的衣服,重新盖上肩膀,“你们去吧,待会儿电话联系。”
  
  蒋渝芮说完,拍拍旁边愁眉不展的kk,冲着二人说,“把周凯也带上,他看着太丧了,跟栓了条狗子似的。”
  
  kk闻言,脊背一挺,将要争执两句,被蒋渝芮的冷眼看成了哑巴。
  他乖乖溜了,揽了一下江垣的肩膀:“走走走,吃饭。”
  
  苏阿细小声问:“她一个人没关系吗?”
  kk扬了扬眉毛:“死不了吧应该。”
  “……”
  
  天空是一派水墨画的色调,丝瓜藤爬上了电线杆,一丝一缕,被风吹得凄凉。
  三个人找了家小吃店将就了一顿。
  
  出来之后,江垣给蒋渝芮打了一通电话。
  她接的很快,说话声却又急又碎。
  
  “江垣,我在刚刚分开那个路口……往东面走……走一百多米……”蒋渝芮的言语里伴着哭声、风声、还有拉扯,“柯洋你别走,你再等等……”
  
  江垣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蒋渝芮那头就把电话撂了。
  他们根据她的提示找到那条巷子。
  
  巷子穿插在小区中央,L型分布,从头走到尾还挺长的,里面多是卖早点的小商铺。只是这个时间点没有人在做生意。
  
  车道上停着乱七八糟的摩托车和电瓶车,发廊的小哥穿着臃肿的棉衣坐在门口抽烟,头顶的樟树上冷不防地传来几声布谷的叫声。
  
  鲜少的几颗人头,在江垣他们靠近的时候,纷纷望过来。
  苏阿细害怕这些陌生的目光,攥着江垣的手,藏在他身后。
  江垣再给蒋渝芮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
  
  “柯洋,我没有骗你……”
  这一声骤然响起的声音让三个人心里一揪。
  
  kk率先往声源的方向跑,江垣拉着苏阿细小心地跟在后面。
  跑到巷子尽头,已经到了小区外围,那头正在修路,建了一栋蓝白色的二层工棚。
  
  蒋渝芮在工棚的楼梯上和丁柯洋拉扯。
  
  苏阿细见了这景象,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叫丁柯洋的男人。
  
  他穿一件旧得掉皮的皮衣夹克,衣服不太合身,缩在腰间,牛仔裤极其宽松,两条裤管里面看起来空空的,跨步的时候能隐隐显出两根腿骨的轮廓。
  
  因为一直背对着他们,苏阿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丁柯洋的脸。
  kk已经扑过去从后面掐住了丁柯洋的脖颈。
  
  苏阿细自私地在此时抓紧了江垣,她不想让他冒险。
  江垣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手上的力气心虚地松下来一点。
  
  因为和蒋渝芮的这一番拉扯,再加上丁柯洋本身的状态面貌,他给苏阿细的感觉无异于一个疯子。她想回忆一下蒋渝芮手机上面那个清秀的青年,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苏阿细是真的害怕了。
  kk和丁柯洋不大不小地扯了一架。
  
  丁柯洋自然是打不过kk的,不过有蒋渝芮在旁边拖拽,kk没法使太大劲。
  
  苏阿细重新探出脑袋看过去的时候,丁柯洋被kk按在地上,卷起了一些轻尘,他深陷的两颊贴着地面,厚重的黑眼圈呈现出濒死之态,让苏阿细再次揪了一下心口。
  
  她真的佩服蒋渝芮还能把他认出来。
  kk把丁柯洋制服在地,丁柯洋叫嚣了一声:“打人我喊警察了啊!”
  
  “喊你妈.逼的警察!警察过来先把你给毙了!”
  
  江垣刚一走出去两步,苏阿细就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你别过去……”
  
  蒋渝芮蹲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拨电话出去:“大舅你到了吗?你快点过来,我不能让他再跑了。”
  
  她跟电话里的人说上了几句,把手机揣着,走到丁柯洋面前,推了一下kk,示意他下手轻点。然而这一推让地上的男人有了点侥幸的心思,刚准备反击,又被kk按下了。
  
  这次蒋渝芮不再帮他求情,她蹲在地上跟他说话:“我没有骗你,你如果真的给我找实习单位我会很高兴,可是你这个是传销,根本不是正当途径,丁柯洋你搞清楚了,你们做这个是违法的,而且你挣不到钱。”
  
  丁柯洋不耐烦地转了个身。
  蒋渝芮抹了两把眼泪。
  
  随即,丁柯洋大舅赶过来。
  苏阿细没想到蒋渝芮还留了这么一手。
  
  她事先没有告诉她把丁柯洋的家人请过来了。
  这个膀大腰圆的大老爷们儿一出现,苏阿细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能搁一会儿。
  
  她撒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然而大老爷们压根就没打算动粗,他把kk支开,把丁柯洋扶起来,好生跟他说话:“柯洋……”唤了一声之后,大舅眼睛有点红红的,“好多年没回家了。”
  
  丁柯洋无动于衷。
  
  “爸妈都在等你回家,你不回去看看?”
  “我很快就能拿钱,拿到钱我就回去。真的,很快。”这是丁柯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刺刺的。
  
  他靠在墙上,点了根烟,“你们别对这种行业有偏见,这个根本不违法,要是违法我们干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进过局子,国.家说起来明面上打击,其实一直在扶持。就是因为认定是国.家项目,我们才敢做这个生意。”
  
  丁柯洋吸烟,其余的人听着他说话,“我一个人苦了这些年,还不是为了爸妈,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年年底就能升个小高管,到时候铁定拿钱,你们就别担心了。等我一拿钱就回去,行吗。”
  
  最可怕的不是你救不出他,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被你救出来。
  
  苏阿细能感觉到蒋渝芮的绝望。
  
  丁柯洋从烟盒里抖落了一根烟出来递给舅舅,“舅,要不你跟我一块儿搞呗。”
  大舅一把拍掉他手里的香烟,给了丁柯洋一巴掌。第二掌还没下去,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他一下。
  
  两人同时看过去。
  
  一个清秀得跟姑娘家似的小伙子突然靠过来,白白的一张小脸上泛着神采。从头到脚都散不掉富家子弟的倨傲,而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丁柯洋,镇静地问了他一句:“哥,这能挣钱吗?”
  
  “能啊……”
  “什么人都能去吗?”
  “你这样的?”
  江垣微哂:“我这样的不行?”他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你给我留个号,我明天联系你。”
  
  丁柯洋眼睛一亮,又抖落了一根香烟塞给江垣,“行。”他四下里瞄了一圈,“明天你自己来找我就行。”
  “嗯。”
  
  丁柯洋走了以后,江垣点燃那根烟放进唇间,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蒋渝芮,“你把他带回去,他还会跑回来的,没用。”
  
  江垣抖了一下烟灰,手臂搭上苏阿细的肩膀:“不早了,你们先歇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苏阿细一直闷着头往前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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