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林——陈衣归
时间:2018-01-19 15:02:40

  
  东城仍然是灰蒙蒙的。
  江垣不喜欢这种天气,所以跟丁柯洋不同,他一大早上心情就很不怎么样。
  
  丁柯洋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回答地很敷衍。
  过了马路,穿街过巷,丁柯洋指了远处的一个馆子,“那边。”
  
  江垣环顾了一下四周,往他那边靠近一点,“等我去拿个东西,昨天吃完饭落别人店里了。”
  丁柯洋狐疑地点头,“我跟你去。”
  
  进了一家火锅店。
  大舅一行人立马冲过来,一棍子把丁柯洋打晕了。
  苏阿细在,kk也在,江垣没有看到蒋渝芮。
  
  苏阿细愣了一会儿,才走到江垣身边。
  江垣一脸“我都跟你说了我今天就回来你个小心眼儿还死活不相信”冲她翻白眼。
  苏阿细把他的白眼瞪回去。
  
  江垣最后还是选择把这些拍下来的东西交给警察,不知道能不能作为逮捕的证据。录像带他没给任何人看。
  
  说到底谁都不是超级英雄,对江垣来说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所要的结果不是一个传销窝点被摧毁,反而更在意在抓或者不抓这样层次的问题背后,会不会有人会意识到事态后续发展的严重,从而引起思考,手铐铐住的是他们的壳,还是价值观和劣根性。
  
  铐住了空壳,仍要放走,放走了,他会继续去寻找至高无上的信仰。
  一个人的精神被摧毁了,他的意识里就不会再有故园和乡音。
  当然,也不会再有她。
  
  丁柯洋被大舅接回家,送去治疗中心关着。
  分道扬镳的那一天,蒋渝芮没有去看他。
  
  第二天,回南州的路上,江垣和苏阿细坐在后面,苏阿细有点困,靠在江垣肩膀上睡了一会儿。红灯路口kk加速,想开过去,紧急关头却发现来不及了,就猛地踩了刹车,苏阿细脑袋往前冲了一下,撞掉了江垣的耳机。
  
  江垣扶了一下她的额头,把耳机拉好。
  
  要是以往这种情况,kk早就被蒋渝芮骂死了。可是被惊醒的蒋渝芮只是淡淡地睁眼看了一下窗外,然后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三个人同时看着她,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平静。
  一丝愀然都不曾出现,但是红肿的双眼足以交代一切。
  
  苏阿细不困了,坐直了身子。江垣看了她一眼,把自己外套的领子往旁边扯,露出白皙的肩膀上的一片红痕,戏谑道:“你昨晚上差点没把哥掐死。”
  
  苏阿细淡定地说:“下次一定把你掐死。”
  江垣低头跟她咬耳朵:“那我们得赶紧试试。”
  
  苏阿细踩了他一脚。
  
  前面二人都听出点端倪,蒋渝芮看了眼后视镜,终于扯了一下嘴角,“出息了。”
  苏阿细苦笑着看向窗外,把这片萧疏的北国之春收入眼底。
  
  ***
  
  深冬的南州。
  街头有人在唱歌。
  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在冷风里抱着吉他唱歌。
  浇不灭的是青春之火。
  
  蒋渝芮先停下了脚步,然后是苏阿细,江垣走过去几步了,被苏阿细扯回头。她说:“你看人家唱的这么好,给点意思意思。”
  
  江垣送过去一百块钱,放在摊在地上的吉他盒里。
  正在合唱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尖叫了一声:“谢谢你啊帅哥!”
  江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蒋渝芮站在一旁,听着听着就哭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星星都会死亡,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一个女孩的青春,过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本该珍贵的一段路,她却是踩在刀尖上过来的。
  
  苏阿细说,一辈子很长,我们不止为爱情活。
  悟出这个道理之前,在最敏感的那几年里陷进了爱情,没有谁会比谁活得容易。
  
  迟早乐队解散之前,在小森林办了一个告别演出。
  大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为难和失落。
  
  都说有钱人的乐队玩的是情怀。少了几分商业性,多了几分自在。
  对于一个鼓手尚且五音不全的乐队来说,理想主义还是遥远了些。
  他们不需要长风破浪的激情,就是爱玩,寻开心。在小舟上荡一荡,直到某一天,累了,安于生活。
  
  苏阿细能感受得到,他们对于音乐的那份纯粹的感情,是无法用价值衡量的。
  这世界上无价的东西有很多,比如空气,比如爱,还有热情。
  
  演出结束,蒋渝芮回了四川,kk潇洒地周游列国,方启忠叔叔安然地经营他的彩票店。
  
  江垣跟苏阿细去各地做采访作业,做剪辑,后期,写论文。
  他带她提前见识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角角落落。
  
  晴朗的夜晚,苏阿细坐在阳台上背单词,背得累了就抬头看看星星。
  月亮越亮,星星越疏。
  
  苏阿细背单词背到lunatic,疯子,精神病。
  她给江垣打了个电话:“以前,芮姐问过你一个单词,为什么lunatic是月亮使人精神疯狂?”
  
  江垣说:“用中国话说,就是月亮效应。在以前的西方文化中,月光会让人丧失理智,也有一些古代医学认为,月相的盈亏会导致神经错乱。比如狼人会在满月这一天变身。如果罪犯是因为月亮而造成周期性精神病的话,甚至可以降罪一等。”
  
  “不就是迷信吗?”
  “是的,就是迷信。”
  
  苏阿细还没接上话,江垣已经等不及开口,声音突然轻柔下来,鬼兮兮地说:“我们不要聊这些恐怖的东西了,找个地方看电视吧宝贝,我在你楼下了。”
  “……”
  
  那天晚上,两人都喝了点酒,好像比以前更有感觉一点,苏阿细觉得可能是酒精作用,有点晕晕乎乎的,他的动作比以往稍微大了些,苏阿细抱着江垣的时候,感觉到他身上流了很多汗,她皱着眉,喉咙里发出小动物啜泣一般的轻.吟。
  
  苏阿细虚弱地躺在他怀里,鼻尖蹭了蹭江垣的下巴。
  每次结束,她对他的依赖心都会加重一点。
  因为只有这种时刻,她才会觉得他是个男人,而不是只会贫嘴的小孩。
  
  苏阿细的头发散在他的胳膊上,江垣闭了会儿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江垣。”
  “嗯。”
  “你睡着啦?”
  “没呢。”
  “问你个问题哦。”
  “问。”
  “我们为什么上学?”
  
  江垣睁眼看她,这个问题,那天在宾馆里,他问过丁柯洋。
  丁柯洋用长长的沉默回应他。最后,在床上躺下,一觉睡到了天亮。
  江垣说:“为了不迷信。”
  苏阿细笑笑。
  
  江垣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翻相册。
  那天在东城的小宾馆里拍的照片,是他在丁柯洋的夹克衫里面的口袋翻出来的,和蒋渝芮的合照。
  
  照片磨损的痕迹很重,看得出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了,但是这张照片一直藏在他的口袋里,说明丁柯洋还是在意他的姑娘的……最起码在意过。
  在他刚刚到东城的那段日子里,也许也靠着某一天和她见面的希望度日,每个小时都拿出来看一眼,每天拿出来看一眼,每三天拿出来看一眼,每周,每个月,每年,再也不。
  来年暮春,希望被压进箱底,发霉了。
  
  江垣说:“小时候到现在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身边的大人看起来那么糊涂,做事情也是,错的说成对的,坏的说成好的,所以我就希望我自己在成为大人以后,能比他们稍微清醒一点。”
  “你做到了吗?”
  “你觉得我做到了吗?”
  
  苏阿细看着江垣,他的眼睛里面总是热热的。
  江垣轻吻她的额头:“晚安,老婆。今天也很爱很爱你。”
51、青春的黑夜挑灯流浪「一」 ...
  
  苏阿细醒的时候, 已经赶不上去上第一节课了,意外收到一条短信, 是白安安发来的。
  大二开始搬出去住以后,苏阿细和白安安基本上就没什么联系了。今天找苏阿细,白安安很委婉地请求她帮她买避孕药。
  
  她解释, 自己赶着上课, 忘记买了, 既然苏阿细第一节课不去, 那就顺路帮她带一下。也不浪费时间。
  最后还标注好了牌子以及药量。
  好像苏阿细一定会帮她买似的。
  
  不过白安安的自信不是盲目的, 苏阿细的确会帮她买。
  
  她喊江垣起床。他不起。
  她说:“你是不是欠收拾了?”
  江垣撒娇似的哼了一声。
  苏阿细在他旁边坐下, “听说拔腿毛比揪耳朵管用。”
  江垣赶紧把露在外面的一条小腿缩回被子里。
  
  苏阿细:“你不去上课?”
  “不去了。”
  “那我走了啊。”
  “抓紧时间,别迟到了。”
  “……”
  
  苏阿细赶在第二节课回到了教室,白安安一个人坐在最后, 趴在桌上睡觉。
  苏阿细轻手轻脚地过去坐下, 把药塞进旁边的桌洞。
  白安安惊喜地坐起来:“谢谢你啊!”
  “没事。”
  她迅速地剥开药,用奶茶灌下去一颗。
  苏阿细偷偷瞄她。
  
  她买了两盒药,白安安从袋子里拿出来之后全都摊在桌子上, 她只打开了一盒,另一盒被她的手肘挤到了苏阿细这边。吃完药, 白安安把没拆的那盒拿起来看了一下, 说, “你买多了。”然后放回苏阿细的桌上。
  苏阿细推回去,“你给我干嘛?”
  “有需要的时候用得上,这个牌子药效好, 给你推荐。”
  
  这话也没什么,但苏阿细听着还是觉得不舒服,她说:“他不会让我吃药的。”
  白安安轻蔑地说:“男人什么德性我不比你清楚啊?”
  “可是江垣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哦,”白安安笑笑,“那你继续相信他好了,不需要就扔了呗。”
  
  下课,白安安没有把药带走,大喇喇地留在桌面上,苏阿细觉得这样影响不好,没想太多,就塞兜里了。
  
  ***
  
  大二下学期开学,周野拿到了创新实践项目的结业证书,他们这个小团队开始着手空中机器人大赛的准备,江垣一有空就往海大的科研基地跑,帮他们弄,一大箱零件、螺旋桨和模型运过来运过去,忙得焦头烂额。然而他做的一切努力,眼下看来,只是为了让内向悲观的周野重新对生活拾起一点希望。
  
  这个实验基地是新建的,里面的设备都很新,但是被一帮大男人折腾上几个月,就沧桑得要命了。
  
  江垣看着做模型的周野,帮周野拼东西。
  他跟周野是小学一年级认识的。江垣有很多时候觉得,这么多年来周野一点都没变,看着现在的他,就能想到他小时候的样子。
  真的,一点都没变。
  如果他一点都没变该多好。
  
  江垣看着摆弄地面控制系统的周野,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声:“周野哥哥。”
  周野一顿,抬头看他。
  
  江垣说:“我买了咖啡,你喝吗?”
  “哪儿呢?”
  
  江垣没想到他真要,赶紧去书包袋里拿了一罐咖啡出来,丢给他,结果没扔准,滑到旁边的小茶几底下,易拉罐撞在地毯上,“咚”的一声,很干脆。
  
  周野嫌弃地皱着眉“啧”了一下,弯腰把咖啡捡起来。
  
  江垣看着他每一个慢吞吞的动作,恍惚记起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献出人生的第一次打架——如果小学生那软绵绵挥拳头的劲儿也算打架的话,是给了周野吧。
  
  为什么打呢,真的记不清了。但是江垣的自尊心让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炎炎午后,他们两个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大眼瞪小眼的样子,老师说,谁先道歉谁就可以先走。他咬牙挺着,虽然承认自己打架不应该,可是明明两个人都动手了,凭什么有一个人要“先”道歉?江垣完全不愿意理解,更不会妥协。
  
  然而在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始终面色平静的周野却突然向他低下了头,字正腔圆地说:“对不起。”
  
  江垣顿时觉得很没意思,哪怕知道这一幕早晚会发生,他也变得开始,从心底里瞧不起周野。于是自从那次以后,他每次见了周野乖乖叫哥哥的好脾性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他却渐渐地和当面他瞧不起的那个周野和解了,没有发生任何契机,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江垣终于意识到,周野不窝囊,只是他的成熟早来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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