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生病啦?”陆陈氏见状伸手要探他额头,儿的手却什么时候拉住了她。陆陈氏心疼地皱起眉头,随即柔声细语问道:“哪儿不舒服啊?”
“哪都不舒服……”
“我看看,病得实在厉害咱得去请大夫!”陆陈氏的手又要伸上去,不过仍被按着。
“娘,我难受。”陆庭琰慢腾腾地闭上眼才又张开,吃力地说道:“我想吃莲子红枣粥。”
“你这孩子病成这样胃口可好着啊……”
“娘,我生病都特爱吃您亲手做的莲子红枣粥!”
“有么?”陆陈氏往身后看了一眼。
香雀连连点头。
“那好,娘去给你做!”陆陈氏站起来,转身要去膳房给儿做他爱吃的,边走边唉声叹气地念叨:“平常也没见他多吃一碗的……我还以为是因为楚姑娘要出嫁的事儿伤心的不上堂呢,原来真生病了。唉,想到楚姑娘我就伤心,老身没福气啊,多好的姑娘……”
香雀扶着太夫人,还是忍不住回头。
陆庭琰已恢复正常神色,急急挥手让她快点带娘离开。
香雀偷笑,太夫人的“说功”连少爷都招架不住,更别提其他人了。最近听到楚小姐要出嫁的消息,不知已经问了有福多少回消息可靠不,确定这个媳妇人选已是钦定的新嫁娘,又开始一日三餐给少爷念叨那个许姑娘多好多好、再不抓紧连这第二媳妇人选也会落空,难怪少爷要装病躲太夫人的“逼迫”。
房门一关,陆庭琰连忙扯掉额上汗巾,掀开被子跳下床。若不是确定病了,娘能从晨曦念到金乌西坠、乃至玉兔东升。
知子莫若母。娘亲猜的不错,楚嫣出嫁的消息的确令他郁闷不已,这件事叫人措手不及,独独能够看穿自己心事的娘亲却不想让她知晓,免得又落下长久的絮叨。
知母也莫若子。身体有恙,娘亲才会以他为首抛下别的,不再惦记他因何连续几日意志消沉。
只不过,他也的的确确病着。
佳人佳期近,患得患失心。
陆庭琰摸了摸胸口,怀中一直藏着楚嫣第一次的来信,信中是他脱口许下的诺言,自以为那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近到毫无缝隙……
他本就不奢望贵为国公爷的孙女会垂青自己,然而接触几月下来,她柔中带笑、笑中含愁的模样却早已深深烙在心上,每回见面总是抑制不住狂喜,相思亦更难耐。
所以他吃味了,在听闻她有了心上人之后,对出身一再自嘲,也便失了素有的冷静,接连数日都无法理智地写好文章送去。
不知道楚嫣有没有察觉他的反常?陆庭琰深夜在庭中来回踱步,既烦躁不安又不肯打破自设的僵局。
直到皇上赐婚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心中郁结更是难消。一边是娘亲的逼问,一边是内心的拷问……
“少爷少爷,问到了!”有福推门而入,见少爷倚在案前失神。
“嗯!”陆庭琰应了一声。
“我见着楚小姐身边那个丫头了,她亲口跟我说是楚嫣小姐要出嫁!”
“哦。”陆庭琰应着,眼睛里却没了色彩。
虽说传闻有些匪夷所思,楚府三位小姐姓名相似,众人搞不清楚究竟谁要出阁,他也曾心存侥幸,但按常理想便知道,岂有妹妹为先姐姐在后?楚嫣虽然口不能言耳有微疾,但她出身高贵且倾国倾城,还是不缺名门争相娶之……
——何况成婚对象即是丫头们口中的表少爷,刚刚立下大功的慕府公子慕崇呢?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何以有他陆庭琰一席之地?
“少爷,要不要写封信,我给您送过去呀?”有福问道。左右多年,除了遇到棘手的命案,少爷才会这样沉郁。
“不用了,你下去吧!”陆庭琰说道,完了又交代一声:“去书房把这几日递来的状纸都拿过来。”
“您要在房里看?!”
陆庭琰点点头。
有福退了出去,跟着把门带上。虽然他心里觉得奇怪,一向喜欢整洁的少爷这么反常,怎么突然允许那些不知经过多少手的诉状拿到房中呢?
病了,少爷果然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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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上下一团喜庆,红绸悬梁,彩灯挂壁,热闹堪比年关。
这一日,忙碌的丫头奴才无不停下手中的活儿望向从她们眼前经过的人——那养在阁楼上、这么多年见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四小姐。她看上去淡漠优雅,清新脱俗。
众人皆不知是她们自己的心态有所改变。大小姐的身份如今之所以被记起,不过是因为那道含糊不明的圣旨,奴婢仆人刮目相看的原因皆是忌惮。
她长发及腰,曳地的淡黄长裙与头上的同色发簪相称;略施粉黛便显整个人神采奕奕;面色沉稳步履如风,一副喜事临门的姿态。
她由贴身丫头扶着,慢慢走过这些喜气包围的庭院、回廊、楼阁、小亭,对那些又是好奇又是敬畏的目光置若罔顾。
楚嫣目光在亭台楼阁的每一寸扫过,虽居府中已有多载,一草一木皆陌生啊!各处楼阁、亭台多有变化,久不走动观赏都不知道。
而那些醒目的红绸,一遍遍地传递着喜事将近的讯息。
崇哥哥果真是满心欢喜地等着良辰吉日么?——她心里疑惑,又庆幸他是期盼这桩婚事的。
“小姐早……”
不识的丫头奴才们一个个朝她欠身行礼,楚嫣没有无所适从,也没有刻意让喜儿告诉他们免了。只是有些人直勾勾的目光,她是察觉到不善的。
譬如,迎面而来的楚滟身边的几个丫头,那些个不屑的目光可是打心底浮现出来的……
“小姐,我们走另一道吧?”喜儿问道。
楚嫣摇头。今儿她就是想在府里走走看看,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也只有在这种忙乱的时候,姨娘才无暇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旁人奇怪的打量又算得了什么!
走了快半个时辰,见小姐额头微微冒汗,喜儿扶着她到凉亭小歇,又取出绢帕轻轻为她擦汗。
“小姐,喜儿去给您倒杯花茶来?”
楚嫣摇了摇头。这里离阁楼挺远,何必让喜儿来回多跑一趟。
“那……”喜儿正想说点什么,耳边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她住了嘴,看小姐也抬眼看去。
“你们瞧见刚刚四小姐了吗?”一个丫头问道。
“瞧见了!奇怪啊,四小姐一向关在阁楼的,今天怎么下来了?还在府里四处走?”另一个丫头声音尖锐。
“我也好奇!不过四小姐看上去很冷艳,也挺精神的,哪有别人说的病恹恹!”
“上次老爷回来我见到一次,四小姐的脸色不怎么好,比今天要苍白多了!诶,皇上赐婚会不会就是给四小姐冲喜的?”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四小姐一副喜事临门的模样,她身边那个丫头是叫喜儿吧?今天看上去也嚣张的样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呗!慕少爷现在虽然还没受封,可皇上亲自赐婚呢,以后肯定要做大官的……”
“就是!”
小姐病恹恹?她的丫头趾高气昂?——喜儿怒气冲冲,要不是小姐摆手让别冲动,她早就冲出去跟她们吵一顿了!
“是什么是?你们根本不知道内情!”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
喜儿悄悄移到亭旁的小竹丛边,探出头瞄了一眼,轻手轻脚回到小姐身边说道:“是子湘。”
楚嫣轻轻点头。她不介意下人们背后如何议论自己,不过楚滟身边那丫头的话令人不禁生疑……
“子湘姐姐,你怎么往这边来了?”声音尖锐的那丫头问道。
“我家小姐让我四处瞧瞧,看府里布置得如何了!”
“五小姐这么用心……子湘姐姐,你刚刚说的内情难道是……”
“是什么是,别瞎猜啊!”子湘的眼珠子四下转转,先瞅瞅周围有没有别的人在。
“哎哟子湘姐姐,你在五小姐身边伺候那么久了,少爷小姐的事比我们清楚多了,就跟我们说说嘛!”
“是啊,到底有什么内情呀?”另一个丫头也追问。
“这个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跟你们说!”子湘欲语还休。
“难道要出嫁的不是四小姐?”
子湘假装吓到似的张大嘴巴,却很快笑得灿烂,摇着头十分得意地回她们:“当然不是。”
“那就是五小姐咯?”
两个丫头分外激动,子湘瞧着竟不觉更加得意,她清清嗓:“跟你们说了,可不许同别人讲哦!这皇上赐婚的事儿,跟四小姐压根就没关系,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小姐的名字,不过夫人不想外人知道罢了!”
“真的吗?不过这天大的喜事,夫人为什么……”
“我就觉得奇怪呢,那个慕少爷仪表堂堂,这次又立了战功,当然是跟咱们才貌双全的五小姐般配,怎么可能娶四小姐这样的人做正妻呢!”
两个丫头瞬间激动不已,仿佛这样的安排才算正常。
“大胆!”子湘的口气如同主子般,她顿了顿才又说:“虽然你俩说的是事实,可别忘了再怎么样四小姐也是小姐,轮得到咱们说三道四么?小心——要不小心,脑袋可是会掉的……”
俩丫头一听连忙捂着嘴不敢出声了。
子湘憋了会儿才又笑了:“瞧你们吓的……也不动脑子想想,她真能左右咱们丫头的命么?四小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她能开得了口训斥咱们么?有什么人能让她借势找咱们麻烦么?顶多瞪我们几眼罢了!更何况她配不上慕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以前我不敢说,可这圣旨一下……”她齿间发出“嗤”地一声,又说道:“四小姐这辈子——就算能嫁出去,也只有做妾的命了啊……”
三个丫头齐齐发笑,觉得这话说得实在。
另一厢,喜儿气得握紧了拳。楚嫣虽不动怒,却也变了脸色。
☆、34
第三十四章
事有真假,话有虚实。
三个丫头背着主子私底下的闲谈,楚嫣不会追究,却将重要的事放在心上,迈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偏院。
喜儿不能在小姐没有示意的时候冲出去让她们闭嘴,也不能在下人羞辱小姐后说点有用的安慰话,只能小心搀扶着,紧紧地跟着小姐的步伐。
楚嫣斜靠在椅上,手枕脸颊,陷入沉思。
——子湘的话是什么意思?所谓的内情是什么?为何她敢妄下狂言,此圣旨一下,自己便没有做正妻的机会?
喜儿见小姐少有那么慵懒地靠着想事情,便也不去打扰,奉茶后便默默站一旁看着。近半年来,小姐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好似心里藏了越来越多的事儿,但她怎么没有被疏远的难受,反而越来越心疼小姐呢?
就这样过了大半日,黄昏已至。
喜儿轻轻走到窗台,打算将窗户关了,免得晚间的露水溜进屋里。
楚嫣倏忽站起,一直绷着神经等她的喜儿忙搁下手里的活,朝她走了过去。
“小姐,有何吩咐?”
楚嫣移步书案前,取了笔筒里的那只长竹签。
“小姐,现在要出去么?天就快黑了……”喜儿没再往下说,小姐的眼神那么坚定,她顿了顿,转身往外走去:“我让车夫立即备马!”
晚秋风寒,等候马车时楚嫣不由哆嗦,喜儿忙将挂在手腕的披风给她穿上。楚嫣朝她柔柔笑了一下,又痴愣着望向不远处亮着灯笼的街角。
喜儿有点心酸,默默地挽着小姐。
心事重重的主仆丝毫没发现在暗处留意着她们行踪的丫头,待车夫驾马来到,便行色匆匆地上了车。
马车疾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下。喜儿下去告知门房,楚嫣轻推轩窗,从缝隙里瞧见了十几年不曾再到的府邸。
张灯结彩的慕府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虽然还在这里,却扩张了不少,再加上喜气临门,看上去十分气派。
须臾,喜儿过来禀道:“小姐,可以下车了。”
楚嫣缓缓下了马车,一位嬷嬷走来,一路将她们引到花厅。嬷嬷说了句“请小姐稍候”便退下去,花厅里只留下那个奉茶的丫头。
约莫过了一刻钟,喜儿看小姐正襟危坐不急不躁,她可是有些着急,便走到那丫头身边去,问道:“慕少爷在府里吗?”
“我们府里可有四位少爷。”丫头回道。
“我知道,我问的是马上要成亲的大少爷!他在不在?”
“哦!”丫头瞥了楚嫣一眼,狐疑地问道:“你们是……”
“我家小姐的娘亲,是你家老爷的亲妹妹。”
“原来是表小姐。”丫头虽然欠了欠身,却没有惊讶的口气:“我们少爷近日亲自操办婚事,好像……”
“念儿,给夫人沏杯热茶去!”方才的嬷嬷搀着慕夫人来了。
丫头随即退了出去。
楚嫣见来的是舅母,心一沉,还是站了起来,违心地行了个礼。那日阁楼会面的谈话,已让舅母昔日留存在她脑海的崇敬消失殆尽。好感既是荡然无存,楚嫣再难以从容相对了。
“嫣儿,来,坐!”慕杨氏又是那般亲切地叫她的名,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到椅边。
楚嫣没有坐,她静静地站着,等舅母放开手。
慕杨氏也不奇怪,径自在主位落座,问道:“这么晚到府里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她见楚嫣并不抬头,继而转向喜儿,笑了笑说道:“我差点忘了这事,嫣儿身边的丫头,你知道小姐为什么到这儿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