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皇上授意关押,势必不会从轻处置了。那,会不会拖累咱国公府啊?”楚宋氏担忧道。
“什么拖累不拖累?楚嫣是灏儿亲生、咱们楚府的后嗣,倘若她所说之事非虚,那么躲避选秀实乃无奈之举。希望皇上能听陈情,知道她情有可原。”楚灏说道。
楚宋氏听老爷是信了楚嫣说的,顿时想起往日对她的态度,不禁有些不安。
“老爷,那您也相信她说的——当年与孙迁私通的是凤娘,而不是芷端吗?”
楚灏想了想,说道:“据户部的刘大人说,是礼部尚书孙迁写的奏折上报此事。你想,倘若与他私通的是芷端,嫣儿是芷端的掌上明珠,他怎可能故意揭穿此事,害她入牢狱受苦刑呢?”
“也许,是当年芷端自缢身亡他怀恨在心,想报复咱们楚府?”
“你向来偏爱楚滟,不相信楚嫣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楚灏摇摇头,又说道:“依我看,楚嫣与芷端的脾性倒是十分神似,清冷、高傲,我想要不是出了这事,恐怕她这辈子都会苦熬着当一个哑巴。往年到这来,几个姐姐嫂嫂对她冷言冷语的,你看她何时反唇讥讽过?”
楚吴氏闻言变了神色:“你……你都知道?”
“什么人什么秉性,我还不清楚?”楚天雄顿了顿,才又说:“灏儿为何搬离咱们国公府,你这做娘的,也还没弄清楚吧?”
“原来是为了楚嫣?!”楚宋氏皱了眉头,她确实未曾想过这一层面。
“我还是去去户部,再问下具体情况。”楚天雄起身往外走去。
楚宋氏忙叫住他,问道:“要么,我去天牢看看楚嫣?”
“算了,往日里对她又不和善,想必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你就别惹自个儿不高兴了。”
楚天雄说罢出了厅。楚宋氏想起往日慕芷端的种种,既惭愧又担忧——楚嫣这祸闯大了,楚府恐怕难脱干系。
不过,她长得貌若天仙,若是皇上能见她一面再做处置,那,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62
第六十二章
朝廷掌管的天牢,虽说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但被关入里头的大都是戴罪在身、品德低下之辈,因此牢内哀嚎鬼叫,倒也不稀奇。
楚嫣席地而坐,懒理身旁一个女囚的纠缠,不是问她因为什么罪被关押的、就是盯着她颈间挂的坠子看,让人浑身不舒坦。
她突然想起平南县的地牢,虽说同样暗无天日,到底陆庭琰关照着,那间牢房里就她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在身旁。
算着时辰,她应该被关押了几日。这几日,她什么都没想,无论是关于陆庭琰、关于爹或喜儿鹊儿、抑或是崇哥哥。她怕一旦想起来就会牵肠挂肚,而如今自身的状况,最好要与他们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牢门此时被打开了,阳光从门缝里钻了些许进去。楚嫣想,今儿应该是个好天气,也不知又有什么人被关进来了。
平日是府上的千金小姐,如今身处牢狱,当中更有许多罪犯,她竟也没有丝毫胆怯之心,只是默默低下头,听着背后传过沉重的脚步声。
牢门打开的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楚嫣抬起头,正听见一个狱卒对来人说道:“就半个时辰,快点啊!”
“好的。”
来人背影不旦眼熟,声音也再熟悉不过。
楚嫣内心惊喜连忙站起来,却又突然背过身去,不敢与他面对面。不过肩膀却很快被人搭上,陆庭琰的脸恍如梦中那般快速出现在眼前。
“楚小……不,嫣儿。”他的脸上尽是憔悴。
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反而压低了面,故作漫不经心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会不来?”陆庭琰反问她。
“呃……”楚嫣语塞。是啊,他怎么会不来呢?哪怕他们见面的次数极少,但有哪次她提的要求他没应允过?连终身大事他都不是敷衍
只是,她现在这种情形,实在不宜与他会面,不仅会让他丢了乌纱帽,还可能把命也搭上。
“天牢是禁地,你怎么进来的?”楚嫣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道。
“我才发现,钱财是个好东西。”陆庭琰一声叹气,无奈道:“我当了几年县令,俸禄都不如天牢一个狱卒随随便便放行半个时辰赚的银两多。唉,为官时从不收受贿赂,自认清正廉明,谁想居然自个儿做了件行贿的事,惭愧了!”
“你不该来这是非之地。”楚嫣神色忧伤。是为他、也为己。
“是,我是不该来。”陆庭琰说着,却带着柔情看她:“可你在这里,而我想见你。”
“见我?”楚嫣心起涟漪,却不敢流露真情。他是公正廉明的好官,倘若要是因此坏了几年来积下的英名,她如何能够心安?
“对,见你。这几日我心神不宁,快马加鞭赶来京城,就是想见你。自从你妹妹楚滟击鼓那日开始,我就隐隐觉得不安,我们之间的约定……”
“陆大人,我们之间没有约定。”楚嫣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当初会找机会接近你,就是想借你的官职,替我理清我娘的案子。我逼你提亲,是因为姨娘三番五次想把我许配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我已身陷囹圄,陆大人不必把那件事当真了。”
她心如刀割,而决心不改,说下狠话,不仅让他伤心,也让自己死心。
陆庭琰愣了愣,脸色变了又变。
楚嫣别开脸,不敢看他。倘若他愤怒离去,自是好的,若他心中责怪自己也无妨。皇上下令抓捕,龙心多疑难测,谁知稍有关系是不是就会被牵连呢!
许久,陆庭琰才开口说道:“楚嫣,我发现,你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好。”
“是么?”楚嫣听他口气的确是生气了。
“是啊,你还是哑巴那会,眼睛里都是真诚。而现在虽然开口说话了,心眼却多了。”陆庭琰直言不讳地说道。
楚嫣心里“咯噔”了下,他说的一针见血,竟叫她无从辩解。
“你说你是别有用心,那我问你,倘若我不做县令了,你当初就不会想嫁了是吗?”陆庭琰问道。
“对。”楚嫣的回答毫不迟疑。
“可你那时候得到你姨娘写给孙迁的信了么?!你怎么利用我?”
“我……”
“我虽然只是个小县令,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正七品已经算不小的官了。倘若我草菅人命、断错一桩错案,那不是枉费圣上隆眷、他还能用我吗?”陆庭琰句句逼问。
“你什么意思?”楚嫣被他问得有点失了分寸。
“我断过大大小小几百件案子,还能让你蒙了我?”陆庭琰伸出手将她的脸捧过来面对着自己,一脸严肃地说道:“难道你要让我像我娘说的那样,讨不到好媳妇么?”
楚嫣羞怯了,却也心惧。她满脸愁云,不知作何打算才好。
“你这么急于撇清,无非是担心我受牵连。陆庭琰两袖清风,贱命一条,怕什么呢?”
陆庭琰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楚嫣原先的计划散落一地,她原以为,坚守立场就能让她所关切的人免遭连累,谁想陆庭琰几句话就将她强忍的勇气击破了。
“你尚有高堂要奉养,而我……生无欢,死又何惧?”楚嫣喃道。
“你如此轻看性命,又得意了谁?”陆庭琰摇头说道:“古语有言,亲者痛仇者快,且不说你姨娘下场如何,我是有娘亲,而你有楚大人、慕少将军、喜儿和鹊儿,怎么能说‘无欢’?而我……”
未等他说完,楚嫣已经明白了。她双眸含泪,与他四目相对——若是她早点道出实情就好了,他们之间,错过了原本可以好好交心的日子。这个文弱书生,甘愿为她出头,于心不忍,可心底却升起一股被宠溺的幸福。
“你别哭。”陆庭琰一直看着她,见状慌神地抬袖给她拭泪,一会儿又说道:“实话跟你说,来京城和进天牢花费的银两原本是要置办聘礼的,你若是不嫁我,那我可亏了!”
他放开双手,佯装可惜模样直摇头。
“你怎么这么滑头!”楚嫣收了泪,盈盈笑道。
“滑头说的是市井小厮,我好歹也是一介书生啊!”陆庭琰见她开怀心安了,便正了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说:“你给楚大人的信里写了什么,我都知道了。”
楚嫣闻言面色一红,随即垂眸,自责感伤:“你本可不掺和此事,原来仕途无量……”
“我这县官,本就是捡着别人的来当的,有与没有,并没什么差别。”陆庭琰说到此时牵了她的手,深情地望着那双眼:“嫣儿,机缘巧合,我们相遇街头;阴差阳错,我曾在庙里立誓,出口时无心,誓言确实真意。此生,陆庭琰只会娶你一个,你忍心让我孤苦终老?”
“我……我也不想你无端赔上性命。”楚嫣抽离手,转过身去,望着这固若金汤的牢笼,摇头说道:“皇上若想砍我的头,谁也拦不住。太夫人老年得子,本该颐养天年,抛她而去,你又何忍?”
“你怎么一直往悲处去想,此事兴许还有转机呢?”陆庭琰急道:“楚大人不让我审理你娘的案子,就是怕你我不能缔结连理。既然他如此关心你,又怎会坐视不理?国公府在京城威望极高,你怎么还如此消沉?”
楚嫣依旧摇头:“你出身平民,不懂大户人家的权术。在你看来,我是楚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其实,楚府家大业大,何缺一个女儿?何况是欺君的大罪,一旦株连便是几百条人命,丢卒保车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庭琰一时无言,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何止是官场,王公贵族之间也尽是尔虞我诈,楚府为了自保撇清关系算是轻的,更有甚者在伤口撒盐也不无可能。
“你也别忧愁,皇上没有下旨之前,一切还未可知。”楚嫣看他担心自己,也感动也歉疚,安慰他道:“其实在这里头倒也还好。你不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国公府祭祖、住上几日。那几日,看着爹和姨娘一家子其乐融融、受着哥哥姐姐们的白眼,我是度日如年。现在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外头的天气,可我心里舒坦,也着实自在。”
陆庭琰听着她说话,眼里起了一层雾。他生气,也心疼,却无处发泄。这十几年,一个人默默受苦,所有苦水往肚里吞,她是多么顽强才能撑到今日?
如今,她虽然松了口敞开说,却是在这牢笼之中没了自由……然而他又欣喜,她第一次讲这些是对他、对他一个人说。
片刻,楚嫣回过身来,再度看着他,泪复收脸复笑道:“我真的要谢谢你,是你说,对着结了冰的瀑布许愿,愿望或能成真。你知道我许了什么?”
陆庭琰摇头,他满心都是疼痛,说不出话来。
“我对它祈愿,平生最大的心事便是替娘洗清冤屈。愿若可成,折寿十年。”楚嫣笑了笑,又说:“是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我的心愿了了。”
陆庭琰眉头紧皱,愁苦满怀,他说:“我想重新回到那时,祈愿你能好好活着。”
楚嫣望着他,这个打开她心扉的男子,剑眉星目,身上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的英气,不同的是,他心里装满了对她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完了,今天有点卡,又有点事,差点不能更新了~
☆、63
第六十三章
谁说天牢残酷黑暗?也偶有光线希望的。
楚嫣掐着时辰算着日子,距离陆庭琰来又过了三日,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似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遗忘了似的。
这两日她在牢内来回踱步,脑海一直回想着他被狱卒催促离去前反复叮嘱的两句话——“你的心愿还未了,不可轻视性命。”“等着我——娶你。”
她明白,他是怕她失了活着的兴趣。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再见他一面之后,她的心里早已打消了那种念头。
她的心确已沧桑,而他用心浇灌了心田,让它重新萌芽。人生苦短人生苦短,她是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但愿十几年来她已经苦难受尽,有福消受他的垂青。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牢头带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楚嫣眯眼细看,即便不曾入宫她也知道那是公公的装扮,于是居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楚嫣是哪个呀?”老者问。
楚嫣鼓足了勇气才转身朝前走去。都说宫里的太监柔声细语,这位公公的声音听起来倒与常人无异。
“你就是楚嫣?”老者盯着她看。
楚嫣点点头,并不回话。
“抬起头来!”
楚嫣缓缓抬首,脸色平静,心里波澜不惊。等了几日,这一刻终于来了。
“皇上召见,跟我走吧!”老者说完这句话,又对一旁的牢头说道:“把衣裳给她换上。”
说罢老者转身出去,楚嫣迟疑了下,不发一语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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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个小客栈内,陆庭琰在屋内徘徊。
离开平安县时走得匆忙,任官文书忘了带,这几日找了户部、刑部,都没人肯见他,更别说进宫面圣了。
“果然是人微势弱啊!”他喃喃自语道。
户部、刑部连个侍郎都没露面,他又该怎么办?不过楚嫣的事儿倒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茶馆、客栈往来的客商和百姓谈论起来说的都是选秀的事,谁也没心去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再这样下去,这件事又会变成另一桩冤案了。
陆庭琰愁,可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好在每日去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楚嫣还被关押在天牢内,闻讯他是忧喜参半。忧,是忧她在牢中受苦;喜,是喜她尚且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