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祭司手中的天魂镜,也交给其后人代代传承。
终于,到了倾城这一代。
可是到倾城这里的时候,倾城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数百年过去,她不再有“令前朝赫巴之族复国”的信念。她认为这是逆潮而行,是在违背历史的发展,而且通过九十九个人偶——自己同胞的生命去触碰所谓禁术,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
所以她将天魂镜留在了瀛州——将它埋藏在了瀛州海岸的某个礁岛之下。
瀛州临海,海岸处大大小小几千座岛屿,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座岛屿的沙石之下埋着天魂镜。
当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来到兖州,她之所以买下青宅,就是为了去寻得地下室的那些人偶——她的初衷是想将他们入土安葬,将一切永远结束于此。
阿树兄弟二人是兵卫后代,他们为了阻止倾城,就给她下了忘忧香。这种香会令人潜移默化去忘记一些东西——忘记了某些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仿佛一切都那么顺利成章——除非受到特殊的刺激去回想:比如倾城想探寻青宅的秘密,刻意去回想了自己究竟为何来到青宅——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阿树讲完,突然叹息了一声:“我们的同胞,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人偶,只为了最后这一刻——你说,我们怎么能放弃?!”
夏意沉默。半响,他突然有些沙哑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倾城是对的。”
早已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部族,如今要通过禁术复国——这不但是逆天而行,而且在违背自然规律。
更不用说动用这种禁术要牺牲九十九个活生生的生命——
加上大祭司本人,就是一百个。
阿树却苦笑,“可是之前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难道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倾城,原本就应该赎罪。
她是大祭司与匠人的后代。
因为她祖先的禁忌之爱,赫巴整个部族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谁也不曾料到,一直沉默的夏怜突然开了口:“你撒谎。”
阿树的身体顿时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们为了阻止倾城破坏计划而给她下忘忧香,这根本说不通。如果你们的计划是让倾城承担其大祭司之位从而顺利完成阴阳之祭,那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依然无法完成这一切。”
阿树看着夏怜,突然有些诡异地笑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谁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倾城去完成阴阳之祭了?!我说过,我要救她!我怎么会让我最心爱的女人以命祭天!!!”
阿树说着,他的目光有些狰狞:“我们想尽办法让她忘记这一切、让她暂时沉睡在冰棺之中,是为了——不让她阻止我们的计划!”
……
“祭司之任命。”
夏盈翻到了这一页,是将赫巴如何选择每一任的大祭司。
“前任祭司所指定。须至阴之女子,闰七月生人。”
赫巴的大祭司,由上一任大祭司所选中。要求生辰八字必须是至阴,而且一定要在闰七月出生。能够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前任大祭司要主动去寻找所有新生女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作为她下任的继任者。
八字全阴……闰七月……
夏盈看到这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朔阳!”她连忙叫来朔阳,他昨日才回到夏府,遵夏意之名增调暗卫保护夏府,今日正打算回兖州,便听见夏盈很着急叫他。
“怎么了?”
“朔阳,你去……你去查看一下小怜的生辰八字!!!”
……
阿树的笑容有些扭曲:“倾城……倾城她可以不死!只要她指定下一任大祭司!”
他的笑容有些可怖,令夏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未及反应,他已经快步上前,正欲拉住她的手腕,却被夏意先一步挡住!
“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夏意的声音冷漠如冰,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夏怜望着他冷峻的侧脸,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半年前,她第一次在书房里看见他折磨那个叛徒时的样子——
在这一刻,他又成为了那个残忍、冷酷的夏意。
谁若是敢动他的人,谁就要死。
可是阿树依旧不死心,继续妄图擒住夏怜。他的武功路数很奇怪,夏意与他交手,似乎一直无法占上风,只能勉强护住夏怜,却无法将阿树制服。
“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走么?!”
阿树突然往祭坛那里一蹿,发动机关,顿时四面八方飞箭射来!
夏怜咬牙,抽出自己的剑。
还好前一天夏意教了她防身剑术,所以她勉强能够抵挡这些飞来的短箭,虽仍有些力不从心,但至少不会拖累到他。
夏意继续与阿树交手,他被阿树缠住,走不开,完全没有办法去支援夏怜。他担心夏怜过不了多久就会体力不支,只希望这边能够与阿树速战速决,但阿树似乎是拼死命要与他颤斗,令他完全脱不开身。
但很快,暗卫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夏意从进入地宫的那一刻起,便叫了暗卫在其后跟着。但是为了不让阿树起疑,所以他们之前并不现身,而是隐藏在黑暗中。
“保护二小姐!”
十几个暗卫围在夏怜身边,替她抵挡飞箭。但阿树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一幕一样,他突然一个转身,不知从哪里又发动了另一个机关,夏怜所站立的那块地砖瞬间陷了下去!
“啊!”
离她最近的暗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但就在这时另一支箭飞来,从夏怜的手上略过。
“嗖——”
暗卫将夏怜拖了上来,但是她的手在流血。
阿树突然停下了。
夏意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的神情却并无丝毫畏惧。
“这飞箭上有毒!”阿树的笑容,诡异得令人感到胆寒。他早已预料到,谨慎如夏意,他绝不会只带着夏怜就进来,一定会派暗卫暗中保护,所以他处心积虑,安排了一道又一道的机关,只为了能让一支箭伤到夏怜——哪怕就一支!只要能伤到她,就能让她中毒!
“如果夏怜不肯代替倾城以命祭天,她也一样要死!她中了这种毒,到时候会死得更惨!”
夏意眼神森凉,比他剑刃的寒光还要冰冷:“解药!”
“可笑,我怎么会带着解药!”
夏意的剑刃又靠近了他几分,阿树的脖子上已经依稀出现了血印。
“大哥,我……”
就在这时,夏怜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的嘴唇有些发紫,似乎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夏意将阿树往暗卫身前狠狠一推,示意暗卫制住他,而他自己则立刻上前,在夏怜倒下之前将她扶住。
夏怜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感觉有些头痛,意识在逐渐涣散,但是她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不会让你死。”
第34章 祭8
“嘶——”
烧红的烙铁冒着火光,跳跃的火舌仿佛要将人吞没。
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令人怀疑这是否是残酷的阿鼻地狱。
阿树被五花大绑,而那火焰就在离他很近的位置。隔着空气,他都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烙铁尚在火炭中,未及取出。
但只要夏意一句话,这烙铁就会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立刻皮开肉绽,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甚至生不如死。
阿树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攥紧拳头,“你……你以为我怕你?”
夏意的冷眸锋利如刀,比冰山的缝隙更加寒冷。从阿树的角度来看,他的月白色衣衫因隔着一层火焰而染上了些许颜色。
“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意的表情是很冷淡的。
没有凶神恶煞,可是却比任何凶神恶煞的人更加令人感到畏惧。
阿树知道,对付“不老实”的人,夏意从来不缺少手段。
而夏意的“手段”,大多数人不会想领教的。
阿树的身体有些颤抖。可是他缓缓闭上眼睛,“我早晚……都一样要死。”
他死也不肯说出解药。
烙铁距离阿树只有不到一寸,只待夏意下令,通红的铁块就会烙下来。
他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仿佛已经烧在了他身上。
就是在那一寸的距离——
突然,时间仿佛静止了。
烙铁没有继续往下落,它如同被冻结一般,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
阿树缓缓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意。
“你……为什么不杀我?”
“杀你?”夏意冷笑,“杀你岂不是合了你的心意?”
阿树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过是想激怒我——逼我杀你。”夏意残忍地戳穿阿树的所有伪装:“这样,你就不必感到愧疚了,不是么?你以为你能瞒过我?”
阿树垂下了眸子,咸涩的液体一点一滴垂落。
身为男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争气地掉落了眼泪。
“你那么爱倾城,如果你真的害死了夏怜,她会恨你。”夏意缓缓俯下身,蹲在阿树边上,“你早已想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可是你又不能,因为已经太多你的族人为此而死——甚至包括你的亲弟弟。你不能逃避这一切带着倾城走,可你又不想让倾城死,所以你才千方百计将我们引来。”
阿树依旧垂着头,他没有否认。
“表面上看,你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后来你所说的一切,又让人觉得你是冲着夏怜来的——但是直到上一刻,我突然想清楚了,你最后的目的,是想逼我杀你。”
夏意的声音,冷漠得没有丝毫感情,却令阿树整个人颤抖起来。
蓦地,阿树重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曾经充满了迷惘和恐惧,可是如今,它终于变得无比坚定。
“是,我就是……在逼你杀我。”
他想解脱,他早已想解脱!
九十九个人偶,完成阴阳之祭,那最后一个,不是别人——
正是阿树他自己。
他无论怎样都是死,可是他想倾城活着。
他想倾城活着,他又不能违背自己先祖的意愿,更不能辜负自己的弟弟。他已经为此而死,所以阿树更不能做逃兵,在这最后一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而让前面九十八条同族人的性命白白牺牲。
他纠结在矛盾与痛苦当中——最后,他想到了这样的下策。
他想借他人之手,杀死自己。
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愧疚,又能解救倾城。
而忘忧香……也会让倾城忘记所有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她会继续好好生活,像个最平凡的人一样,潇洒地活在这世上。
而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赫巴部族,再也没有所谓的“祭天复国”——
也再也不会有阿树。
“大少爷。”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匆匆赶来,将一个小小的瓷瓶交给夏意:“我们刚刚搜到了这个。”
夏意接过瓷瓶,问阿树:“解药?”
阿树叹息了一声,点头。
他没有想害夏怜。解药就藏在他之前所住厢房的柜子中,只要夏意派人找,就能够找到。如夏意所言,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激怒夏意,希望他能因为夏怜而失去理智,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也成全了自己。
可是最后,夏意仍然没有杀他。
沉默半响,夏意才再一次开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荒唐。”
从一开始,夏意便发觉阿树的话中充满破绽。其他的不说,光是他说他要夏怜代替倾城献祭这一点——
夏意自认算不上博闻强识,可他也并非孤陋寡闻。
大祭司,并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
“大小姐,我刚刚看了!”
朔阳见夏盈如此焦急地询问夏怜的生辰八字,虽不知用意为何,但还是第一时间去查了。
“二小姐生于壬辰年四月初七。怎么了?”
“哎哟我天,”夏盈终于舒出了一口气,拍打着心口,“是初七啊,那是我记错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怜是至阴八字,闰七月出生的。”
“……”
朔阳一头雾水,至阴的八字本就并不常见,又是闰七月,能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恐怕几百个人里都挑不出一个吧,哪会那么巧偏偏就让夏怜赶上。
“行了行了,你还傻站着干嘛?”夏盈见朔阳愣在这里,柳眉竖起,“快去我大哥那边帮忙啊!夏府这边你不是都安顿完了吗?怎么还不走?”
“……”
“快去吧,别磨蹭了。”
“……是。”
朔阳不再多耽误一刻,立即赶往兖州。只不过他这一路上怎么都没想明白,大小姐在他临走前突然闹这么一出,究竟是抽了什么风。
……
火焰仍然在烈烈燃烧,“剥吡”的声音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