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一直站在旁边,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娘说的在理,二狗你这回就听娘的吧,冬青她不会在意是不是跟你平起平坐的。”
虽然自二狗脑子通透了,说的话都有条有理,但这一次翠枝不认同二狗的做法,留下卖身契才是万全之策。
瑾瑜轻轻摇了摇头,“不,冬青她会在意。”
转头对一言不发的冬青道:“冬青,你来亲自跟他们说吧。”
此话一出,翠枝和王氏一头雾水看向冬青,为何要让一个傻子亲自跟她们说?傻子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冬青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一纸卖身契,慢慢攥紧,郑重的看着翠枝与王氏,“我不是傻子,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避免被刘婆子卖入妓院。”
翠枝猛地看向瑾瑜,“二狗,你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瑾瑜略带歉意道:“我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们,我想遵从冬青的意愿。”
“冬青的意愿?”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冬青的意愿就是让你对我们隐瞒事实,蛊惑你把卖身契还给她,然后趁机逃走?”
“娘您消消气。”瑾瑜斟酌片刻,“娘您先听我说,把卖身契还给冬青是我的主意,冬青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妻子,若真是她蛊惑于我,我们又何必坦白真相?大可以偷偷拿上卖身契离开。”
王氏不忿儿子为了媳妇儿瞒着自己,“你们还打算偷偷拿上卖身契离开?长能耐了是吧?果然是儿大不由娘,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别怪瑾郎。”冬青上前道:“装疯卖傻是我走投无路时出的下策,我害怕被卖去勾栏院供人玩弄,害怕被卖给跛脚瞎眼的老头虐待。你们李家待我不薄,瑾郎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我愿意留在李家,一同干活,减轻负担,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将这卖身契还我。”
“你当真愿意留下?”王氏瞅着冬青靓丽的面孔,她认为冬青是傻子的时候,都被冬青水灵灵的模样说服了,何况如今看来,冬青的机灵劲儿也不少。
冬青称呼二狗为瑾郎,应该是心悦她们家二狗的,若是冬青果真愿意留下来,样貌出挑脑子聪慧,配自家一表人才的儿子自是再好不过。
“娘,卖身契不能给冬青。”翠枝看冬青的眼神冷了一些,“冬青拿了卖身契,她要离开我们谁也没法阻拦,只要卖身契在我们手里,不管她傻不傻,她都只能是二狗的媳妇儿。”
家里本就困苦不堪,让冬青自由,相当于把白花花的三两银子放在路边,不知何时就会消失,这个家承担不起如此风险。
“大嫂,娘,你们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冬青是我的妻子,就当我为冬青赎身,过些日子我会把当初买冬青的银钱添上。”瑾瑜摁住冬青手里的卖身契,态度强硬。
冬青能明显察觉到翠枝那冷了几度的眼神,她准备坦白之始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自己欺骗别人在先,不能要求别人没有任何隔阂。
冬青低垂着眼,“我向来知恩图报,你们买我回家的银钱,我会还上,若我不是诚心留下,你们拿着卖身契也无用,反而还要分出人力看着我,怎么算都得不偿失,不如你们就信我一回。”
王氏有些动摇,冬青说的话句句在理。
“娘!”翠枝立场很坚定,女子出嫁从夫,她们只需要看着冬青一年半载,等孩子出生,冬青就会死了逃走那份心。
这个方法最为稳妥,而不是相信冬青空口白牙的承诺。
冬青想了想,空口无凭让人相信自己,确实难以实现,换做她处在翠枝的立场,她的决定也会跟翠枝相同。
几人相对无言,冬青打破沉默,“刘婆子没有说谎,我确实是湘王妃柳飘云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我存了些银钱,就在湘廊城南那座破庙,‘明心寺’正殿的佛像后面底座里,瑾郎识字,让大哥和瑾郎一同去把钱拿回来,还上三两白银还多多剩余。”
明心寺破败了许多年,一直是乞丐的避风所,当年小冬青跟老乞丐就住在那里,每次讨到稀罕的东西,冬青都会从佛像底座的破洞里藏进去。
乞丐认为明心寺是佛祖的庇护所,怕惹恼了神灵,破庙倒塌,对庙里的佛像敬畏有加,冬青藏了很多年都没人发现过。
后来冬青成了柳家的丫鬟,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每次去接济城南乞丐时,都顺便把多余的银钱藏进去,贵重的东西要藏在佛像里才安心。
翠枝和王氏对视一眼,翠枝性格谨慎,道:“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支开家里的男丁趁机离开?不如这样,爹年轻时去过湘廊,应该还认得路,让爹和二狗去拿,大狗留在家以防万一。”
“也行,你们觉得如何安心就如何做。”冬青并未反驳,她本就问心无愧,只想换得自由身,顺便让他们去把自己的钱拿回来,也好有本钱以钱生钱,早日存够入籍的银钱。
冬青应得干脆,翠枝狐疑的看了冬青一眼,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冬青?却没有说什么,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冬青将手里的卖身契一分为二,自己收起一半,递了一半给王氏,“在拿到银钱之前,卖身契就放一半在娘手里,你们也好放心,待取回我的银钱,娘再把这一半契约还给我。”
王氏接过一半契约,仔细的收好,翠枝二人总算安心一些。
只要拿回了买冬青花出去的银子,还冬青自由身也无妨,他们可以用那个钱给二狗娶一房老实省心的媳妇。
更别说冬青和二狗都保证过,冬青会留下来,到时候,相当于不花钱就娶了冬青这个美娇娘做妻。
怎么看都稳赚不赔,虽心里还气冬青欺骗的行为,却不得不佩服冬青处理事情的能力。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翠枝已经蒸好苞米饭,只差烧两个菜就能吃饭。
估摸着外出干活的李老汉和大狗该回家吃饭了,翠枝进灶屋准备炒菜。
冬青对瑾瑜道:“我去帮帮嫂子。”
瑾瑜点点头,“嗯,我同你一起。”
冬青和瑾瑜一同进了灶屋,翠枝正在洗几颗品相不好的土豆。
冬青上前搭手,“我来削吧。”
翠枝并没有接话。
瑾瑜蹲在灶边烧火,看着两人笑道:“嫂子你别气了,让冬青帮你吧,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做这些事情是一把好手,你也能轻松一些,权当冬青弥补欺骗你们的愧疚。”
翠枝这才起身给冬青找了一块碎掉的瓷片,家里只有菜刀,没有趁手的削皮刀,削土豆都是用碎掉的碗,裂口十分锋利。
冬青削着土豆,翠枝索性先去炒一个白菜。
“嫂子,土豆要切丝儿吗?”冬青削完土豆,询问翠枝要如何处理,她不知道翠枝准备做什么菜。
翠枝看了一眼,“要切丝儿,你先放那吧,一会儿我来切,怕你伤着手。”
“无碍,我勉强会使刀,谢谢嫂子关心。”冬青心里一松,翠枝还愿意关心她,便不是只将她当做货物,对她毫无情感,顿时笑得眼睛弯弯的。
翠枝看着冬青的笑容,一时有些崩不住,眼看就要跟着笑起来,又赶紧把弯起的唇角压下去,故作冷脸,“一边儿去,我还气你呢,莫要没鼻子没眼的。”
“我知道,我会一直等到嫂子不生气的。”冬青放下菜板,行云流水切起了土豆丝,菜刀撞击菜板的声音响起,快速且均匀,土豆丝粗细几乎一致。
翠枝诧异的看了冬青一眼,她以为瑾瑜说冬青做这些事是一把好手,只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冬青刀工如此了得。
这样的熟练度,绝对不会是新手,对厨房中事应该十分了解。
虽然翠枝还冷着脸,但瑾瑜能感觉到气氛轻松了许多,长得好看就是能耐,一个明媚的笑脸示弱,就能缓解别人心中气怨。
李老汉和大狗回来时,冬青三人已将菜盛上了桌,李老汉在院子里洗手,大狗率先进了灶屋。
“饿死了!媳妇儿给我盛饭。”大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如既往的吆喝。
“大哥,给你饭。”冬青把一碗饭递在大狗面前。
“嗯。”大狗拿起筷子,正准备往嘴里扒饭,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冬青?!你你你你……”
翠枝往大狗碗里丢了一筷子土豆丝,没好气道:“你什么你,吃你的饭。”
大狗饭也不吃了,放下碗,一把将翠枝拉到屋外,“这这这怎么回事?冬青刚刚给我盛饭了,还叫我大哥?”
第16章 抄书
翠枝无奈的叹口气,“冬青她不傻,一开始就是装的。”
“装的?!那意思二狗不傻了,他媳妇儿冬青也不傻?”大狗脑子有点懵,怎么着就能两个都不傻了呢?
翠枝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咱家从今往后都没有傻子了,冬青和二狗看上去比咱们家所有人都精明。”
“嘿!这下二狗赚了,冬青细皮嫩肉的……”
大狗话音没落,就挨了翠枝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你可是冬青的大伯子,没羞没躁!”
大狗自觉失言,“不是,我就是那么个意思,那还得感谢冬青,她装傻我们才能花三两银子就把她买回来。”
“也许吧……先吃饭再说。”翠枝转身回屋,有些忧心。
最开始是因为二狗是傻子但干活不虚,翠枝觉得一举两得,自己得利还能解决二狗后半生的生计问题,才劝说李老汉夫妇买个傻丫头回来给二狗做媳妇。
后来二狗莫名其妙就好了,翠枝心里欣喜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内疚,怕二狗发现她原本的打算,但依然劝说一家人留下冬青。
男子始终粗枝大叶,两兄弟之所以会不和,大部分都是因为两家的妻子不和。
而冬青心智纯良,只要她好好待冬青,就不存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算计而不和。
可最终,冬青的傻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灵通透。
有老一辈赵氏和王氏的前车之鉴,翠枝担心冬青会不会太过势利,如果冬青处处算计打压大房,她不可能当个包子任人欺压,冬青和她闹起来,大狗二狗就不能好了,而且她能不能算计得过冬青还是两说。
李老汉显然没想这么多,之前想着如果二狗好了瞧不上傻媳妇,打算把冬青转手卖出去,娶个机灵的回来。
这下冬青既然是装傻,还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冬青没有坐下吃饭,“你们先吃吧,我把这个猪肺处理一下。”
用清水把那堆残渣清洗了一遍,放在火上煮着,一会儿剁碎了拌上饭给三狼吃。
翠枝在跟李老汉和大狗说事情始末,大狗眼睛一亮,“嚯,弟媳妇你还真是湘王府的丫鬟呐?”
冬青烧火的手一顿,“以前是,今后都不再是了。”
自二姑娘把她发卖那一刻开始,她冬青就和湘王府再无瓜葛,和二姑娘……再无情义。
大狗不了解其中缘由,“那是当然,你今后是咱们李家的媳妇。”
瑾瑜起身把饭碗递在冬青手里,“我吃完了,你来吃吧,我烧火。”
“嗯。”冬青没有推阻,接过饭碗坐下吃饭。
“你们觉得怎么样?”翠枝把话题绕回来,“冬青她要为自己赎身,说湘廊破庙里她藏了银子,二狗和爹去拿。”
李老汉皱了皱眉头,“冬青,你也不能确定银子还在不在,若是我们去了,银子没了,岂不是白跑一趟,耽误功夫。”
“那是十多两银子,值得为此耽误功夫,在被发卖前两日我才去看过,银子都还在,距现今没过去多久。”
冬青看了李老汉一眼,神色动了动,再看瑾瑜便安下心来。
瑾瑜在一边道:“要是你们嫌费事,那便我一人前去,明日是大年三十,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到县上搭车,应该不用几日就能回来。”
听说瑾瑜要独自出这么远的门,王氏心里一急,看着李老汉,“他爹。”
李老汉摆手道:“罢了罢了,二狗你脑子刚刚才好,我和你娘都放心不下,还是我与你一同去吧。”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瑾瑜与冬青一起把杂碎剁了喂给三狼,王氏突然把瑾瑜叫出门外。
王氏的举动让瑾瑜摸不着头脑,“娘,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冬青的面说?”
“是这样的。”王氏左右看了看,才踮脚凑到瑾瑜耳边,奈何瑾瑜太过高大,王氏踮一下竟没能成功。
瑾瑜只得弯下腰配合王氏,王氏的耳语让瑾瑜略微赧然,“娘,这事您别操心,没见红是因为我与冬青未行夫妻之礼,不是因为冬青不洁,我办,今夜就办。”
王氏对瑾瑜床上没见红而耿耿于怀,之前想着冬青是傻的,也就一直没问,没有心智代表不是自愿,本质上还是干净的。
但如今冬青坦白一切,这就让王氏难以忽视这件事,忍不住来找瑾瑜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是没行房就赶紧行了再说。
瑾瑜是个现代人,他看中的,是冬青人性的闪光点,善良,聪慧,坚韧,遭受不平等待遇依然三观端正。
“那就好。”王氏得到瑾瑜的保证,才满意的转身回屋。
瑾瑜回到灶屋,冬青正在洗三狼的饭碗,“娘找你说了什么?”
瑾瑜随意笑了笑,“没事,就是让我看着你,别让你跑了。”
“我不会跑的。”冬青收好三狼的碗,洗漱过后跟瑾瑜一起回卧房。
瑾瑜从灶屋顺了一块碗的碎片,站在床边寻思割哪里,他说过不会勉强冬青,但又要一劳永逸摆平王氏的疑虑,所以打算跟电视里学一学。
铺床的冬青起身,奇怪道:“你拿削皮的瓷片做什么?”
瑾瑜没有回答,撩起裤腿,往小腿上划了一个不大的口子。
冬青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嘘,不要声张,方才,娘找我其实是为了这事。”瑾瑜用手指从伤口上沾染血液,胡乱往床单上抹了一气,床单中央就布满零星的红。
冬青先是愣了一瞬,随后面色通红,手忙脚乱的找布条,小声道:“我……我给你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