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小枕头忍着眼泪点头答应。
  阮沅不敢出声,她看着阿茶,男孩虽然也没做声,但是握着那乌木罐子的手指,不知怎么变得雪白,指甲毫无血色。
  “兄弟,这事儿就当你没看见。”泉子喘了口气,对阿茶说,“师哥不想为难你。阮尚仪也不会说出去一个字。”
  阮沅听见他提到自己,只得猛力点头。
  阿茶沉默良久,才说:“师哥先别说这些,我去帮师哥熬药。”
  傍晚时分,宗恪匆匆赶来,他已经从崔景明处得知了详情,所以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果然如泉子吩咐的那样,小枕头什么都没说,这下,投毒案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泉子和宗恪说,这事儿别往下查了,他这院子常年敞着没人,谁都可能进来,再说,他这次侥幸没死,对方没能得逞,看见他们提高了防范,就不会冒险再闹了,太后寿辰在即,宫里出来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好听,搞得人心惶惶,太后知道了也不高兴。
  既然泉子都这么说,阮沅更是一个字不敢多嘴。
  宗恪憋了一肚子火,他非常愤怒竟有人敢向泉子下手,但是他的怒火却无处发泄,因为这事儿没法查,宗恪再清楚不过,无论是谁投毒,这个人的背后都有那个阴影。那阴影,已经开始清理他身边的人了。
  这种关键时候,他没可能为了身边一个奴才,和那个阴影翻脸。
  于是他只能吩咐莲子、阿茶还有小枕头,看牢泉子身边的水和食物,不能让对方再有机会下手。
 
 
 
  第五十九章
 
  泉子这院子,暂时清静下来,阿茶守了他一宿,到黎明时分方才匆匆离去。
  次日,换了莲子来守着泉子,小枕头在西屋提心吊胆熬着崔太医给的药,泉子躺在床上休息,他的身体依然虚弱,阿茶说毒入了五脏,虽然清理干净了,但后患还是留下来了,这半年泉子都无法用大力。
  春日的上午,院子里十分宁静,只有鸟鸣时不时婉转传来。平日饶舌的小枕头今天老实了,连话多烦人的阮沅,刚才来问候了一番,也是轻手轻脚,压着嗓门。
  现在这两个吵货都离开了,泉子轻轻吁了口气,他总算得了一会儿清静。
  莲子坐在门墩上,暂时无事,他拿着一把起子,在把一辆玩具大吊车的螺丝钉,一个个下下来。
  这玩具是赵王宗恒给他买的,整体非常复杂,几百个零件装了一大盒,可以组成救火车、大吊车、轮船等各种运输工具。玩具是挪威进口的,价格昂贵,制作精美,虽然是给孩子玩的,但实际难度很大,认真探索起来,就连成年人都会觉得乐趣无穷。当初莲子在专卖店门外,看见店员在给一群孩子示范如何组合,就死活挪不动步子,扒在橱窗上盯着看,宗恪和宗恒没有办法,只好放他在那家店里蹲了一下午。
  那次莲子只是临时过去,他身上没有钱,莲子又不是个巧舌的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求皇帝和王爷给他把这个玩具买下来,就只有一天天泡在那家店里,眼馋得不行。
  后来还是宗恒看不过去了,干脆拿出两个月的薪水,给莲子买了一套。宗恪这才醒悟,他为自己的迟钝而惭愧,于是又在那家店里,买了一套完整的工具送给莲子,作为弥补。
  这两样东西,就是莲子最心爱的宝物,没事的时候他就会拿着起子,拆拆装装,组成各种他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虽然指示图说,这套玩具是组成现代运输工具的,但是莲子玩熟了,想出了更新奇的法子,他曾经把这套东西,组成了一艘复杂的古代战车,又自己用木块、铁片,做了好些披盔戴甲的战士,最终摆出了一个战场上的阵势,连宗恪看了都赞叹不已。
  因为看着莲子这么喜欢,宗恪又叫宗恒给他买了两套玩具,到最后,天子索性在那家店办了个会员卡,只要新出来什么玩具,就给莲子买下来,如果他离开那边回京师,这个任务就交给姜啸之他们。
  午后,阿茶又过来,他再次检查了泉子的身体,发觉比昨晚强了很多。
  “放心,这次你师哥大难不死,往后必有洪福等着呢。”泉子微笑安慰他,“阿茶你赶紧去睡,一宿没合眼,看你眼圈都黑了。”
  阿茶心事重重坐在床沿上,一时,没出声。
  “怎么了?”泉子诧异看他。
  “我刚才,去问了虎宝儿。”阿茶突然抬起头,说。
  泉子一惊
  “他抵死不肯承认。”阿茶继续说,“但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来,虎宝儿说了谎。”
  泉子默然苦笑。
  “莼哥哥也在旁边,他很生气,说我不该怀疑虎宝儿。”阿茶握住拳头,“刚才如果不是莼哥哥在旁边,我不会饶过虎宝儿”
  阿茶管泉子叫大师哥,管莲子叫二师哥,但是管阿莼叫莼哥哥,这是进宫之前的习惯,那时候他就和阿莼相依为命。
  泉子轻轻叹了口气:“阿茶,昨天我都说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就当没看见。”
  阿茶咬住嘴唇
  “你和阿莼,自小俩人一处做伴,他救过你的命。”泉子拉过阿茶的手臂,男孩的小臂上,还残留着狗爪抓伤的痕迹。
  “可他不该这么做”阿茶咬牙道,“他受了太后指使太后老早就瞧着师哥不顺眼了,除不掉师父,就想除掉师哥”
  “是,你也知道是太后指使,”泉子笑了笑,“太后的意思,谁敢违背,就算太后让阿莼毒杀师父,咱们哥几个,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阿茶把那排雪白的牙齿咬得更紧了,藏在薄衫下的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强力忍耐什么。
  “所以阿茶,你别管这事儿了,明白么?太后暂且不提,你不要和你莼哥哥作对,他不会动你的,就算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他也不会动你。”
  阿茶像是嗓子卡着了,半晌,才艰难道:“师哥放心。这事儿,我自己有分寸。”
  他起身告辞,一声不响从莲子旁边走过去。
  莲子还在拧着他的螺丝钉,但他抬着头,眼睛一直看着阿茶,看那孩子从小院儿出去,一直到单薄的背影瞧不见为止。
  “师哥不该这么做。”莲子突然说。
  泉子一愣:“什么?”
  “师哥这是逼着阿茶和阿莼决裂。”莲子抬头看看他,“阿茶入宫前,只有阿莼这一个亲人。”
  泉子冷笑了一声:“我有么?我不是劝他别和阿莼翻脸么?”
  “师哥心里明白,你越是这么说,阿茶就越不会安心。”
  泉子不再理莲子,他翻了个身,懒懒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可是受害者,不去追究已经是高姿态了。”
  莲子弯下腰,拾起那个拆了一多半的大吊车,看了半晌,才道:“师哥早就知道,那个干酪罐子有毒,是吧?”
  他没听见泉子的声音。
  “小枕头稀里糊涂,师哥却心细如发,早发现罐子被人动了手脚。可是师哥没张扬,一直等到阮尚仪过来,才故意拿出那罐子。师哥知道阿茶在这宫里行无定踪,只有阮尚仪的哨子找得来他,师哥就是想让阿茶亲眼看见你中毒……”
  “你说得没错,不过,那又如何?”泉子淡淡地说,“阿莼指使虎宝儿投毒,这总不是假的。”
  莲子闷头拧了两个螺丝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师哥又何必拿自己做牺牲,让阿茶为难、逼着他做选择?”
  泉子哼了一声:“现在不让他为难,往后等他想为难了,咱们也死绝了。”
  “……”
  “太后那些人,又算什么东西?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这宫里我真正忌惮的只有阿茶,此刻不早下决心搞定他,别说师兄弟情谊留不住,到时候,反而为其所害。事态如果不严重,便不足以让阿茶和阿莼翻脸。阿茶立场动摇不定,最后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莲子低着头,边拧螺丝钉,边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师父临走交代师哥的事么?”
  泉子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莲子,却说:“只要阿茶做出明确选择,接下来,我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莲子看着摊了一地的零件,忽然低声道:“如果是阿莼,阿茶他下不了手的。”
  “我再怎么卑鄙,也不会让阿茶下手。”泉子停了片刻,望了望蓝天,“到时候,自然是我来。”
  莲子猛然抬起头来
  “师哥……”
  “至于你啊,莲子,你是高人,就安心玩你的去吧。”泉子冷冷道,“但是不要指望这世上的事儿,全都像你手里的玩具一样,清清楚楚,简简单单。”
  莲子不再说话,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泉子躺在床上,他能透过开着的窗子,看见院子里,金色阳光照在对面的老榆树上,生满嫩芽的老树,此刻重新恢复生机,绿意盎然,树冠顶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那上面没有一丝云,像蓝汪汪的无边大海。不知是谁家的一群白鸽飞过去,鸽哨声尖利刺耳……
  泉子觉得,那些白鸽和五哥哥养的那些鸽子,也许是同一群。
  只不过,这些白鸽还在,五哥哥却再也见不到了。
  泉子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的事。
  当年父亲下狱,他和兄弟们被关押在黑暗的牢里,泉子那时候太小,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见不到母亲,也见不到乳母。
  那段时间,他自动催眠,让自己一直睡,醒过来的时候非常少,好像这样,就能趁着睡梦回到那座大宅子里,他们薛家那座气派的深宅大院,回到那个人人都在的家中。
  但是某日,他却突然从沉沉睡梦里醒过来,因为牢里竟然来了一群人。
  泉子不认识这群人,他们之间的交谈他也完全听不懂,他才五岁,那些字眼对他而言理解起来太困难了。
  但是,他从那群人里,瞥见了一个少年。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宦官。少年的面前,站着一个生着黑胡子的大个子,泉子回头看看,父亲正在和那个黑胡子激烈争吵,泉子从来没见过父亲那么愤怒,他骂得声嘶力竭,脸也全然不像平常那么冷峻,是涨得通红,几近发紫。
  “这么说,这群家伙都是坏蛋了?”泉子想,这时候他突然发现,牢门竟然打开着。
  泉子用力挣脱抱着他的哥哥的臂膀,蹒跚着从牢里走出来。
  这下,所有人都不响了,泉子还太小,别人手上腿上都套着锁链,只有他没有,因为他太小了,完全没有危险性。
  泉子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把面前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下一秒,泉子像一头小狼一样冲出去
  他抓起那少年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第六十章
 
  年幼的泉子所实施的暴行,并未持续太久。他模模糊糊听见旁边传来一片惊呼,但泉子用最大力气死死咬住,绝不撒口。
  等到泉子被那太监给捏住鼻子,不得不松开嘴时,他的嘴上已涂满鲜血,那少年被他这一口咬的,疼得额头渗出汗来。
  但他没有怒吼,甚至都没发火。
  “为什么单单来咬我呢?”那少年笑眯眯看着他,“是因为看出我最弱小么?”
  “陛下……”
  泉子听见父亲的声音,他呆呆看着面前的“受害者”,对方没说错,泉子的确是这么判断的。
  黑暗的牢房里,泉子能看见,少年柔软黑发间那块美玉,他双目炯炯有神,颀长身材,清秀里微有些瘦弱。
  泉子舔了舔嘴唇,他能尝到血腥味,这味道真怪。
  他盯着面前被他咬伤的人,一点都不怕。
  “我要回家”五岁的孩童大声说,“我要嬷嬷我要嬷嬷我不要呆在这里”
  少年看着他,他抬起头,突然对那黑胡子说:“给薛家留一个孩子吧。”
  那黑胡子的脸,顿时沉下来:“陛下不可薛琮旌是谋反大罪,怎么能留他家的孩子?”
  “留下这孩子,让他跟着凌铁进宫,如何?”
  他这么说,泉子扭过头去,瞧了瞧父亲,他看见父亲的脸色变得那么糟糕,很显然,父亲并不同意对方的提议。
  黑胡子男人觉得这提议不错,他似乎很乐于见到父亲那古怪的脸色,所以冷笑道:“薛琮旌,陛下想给你儿子留条生路,你竟然还不领情?”
  “陛下,臣不能让犬子入宫为奴”
  少年微微皱眉,他低头看看矮小的泉子:“这样吧,也不能全听做父亲的,咱们就让这孩子自己来选。”
  他再度弯下腰,对泉子说:“现在,有两个选择给你。一是跟着凌铁进宫,”
  少年指了指他身后的太监。
  “跟着他进宫,就在我身边,那样,你就不会死了,也能见到你的嬷嬷。”
  泉子怔怔看他,他还搞不懂死是怎么回事,更搞不懂跟着这个人进宫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高兴这样,那你就跟随你父亲,进到这牢笼里去。”
  少年指了指铁栅栏:“还是像刚才那样,被关在里面,等到明天太阳出来,你就会被斩首。”
  泉子想了想:“什么是斩首?”
  少年问:“你最怕什么事情?”
  泉子眨巴眨巴眼睛:“念书。爹爹叫我念书,如果念不下来,就不能去花园玩,也不能去看花灯。”
  “那么,斩首就比念书还可怕。”少年郑重地说,“不仅不能够去花园玩,也不能吃东西,更不能看花灯,就连嬷嬷她们,你也再见不着了,你一个人,就在这地底下。”
  他说着,用脚尖点了点地。
  这时候,泉子听见父亲的声音,他的嗓子完全嘶哑了,但他依然说:“陛下,请让犬子跟随臣一同去见先帝,唯此,方能洗脱臣的不白之冤。”
  少年叹息道:“薛琮旌,人活着只有一次机会。你别替他做决定,死或者不死,还是让这孩子自己来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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