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这是云家的手法,厉害得紧,老臣也不是完全没法子,但只能一点点试着来。”
  阮沅在旁边听得脸孔发白,一点点试着来?他以为宗恪是实验室的小白鼠?
  原来宗恪中的这种蛊药,配方十分复杂,其中涉及到十种毒药,包括一部分昆虫与罕见的两栖类生物,用来增强药效,十种药物互相搭配,变幻出更多的作用,如果不把配方拿到手,就这么两手空空去破解,其难度几乎等于猜中一个福利彩票。
  “这不是普通人下的蛊药。”崔景明说,“是云家的高手干的。”
  宗恒脸色很难看,他说:“崔太医,此刻就派人去缉拿云舫之,来得及么?”
  崔景明苦笑摇头:“王爷,这么干没什么用处,云舫之是云家掌门没错,他管着云家上上下下几百口这也没错,但他没可能指使谁去干这种事,这恐怕是下毒者的个人意愿。就算把云家的掌门从越州千里迢迢抓来,他也不见得能解这毒,只要下毒的人不把蛊药的方子拿出来,哪怕是云舫之,也只能望洋兴叹。”
  宗恒做声不得
  “再者,越州千里之遥,地处丛林,云家人又诡异难测,多年来与朝廷为敌,我们去缉拿,人家肯定要逃,等逮到云舫之那也迟了。如今情况紧急,咱们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可能的事情上吧。”
  连翼在一旁焦急:“崔太医,你说来说去,简直一点法子也没贡献出来啊”
  崔景明苦笑道:“连校尉先别急,照着目前这状况看,咱们只能这么办:一方面,老臣尽量拿药维持住陛下的状况,以免进一步恶化,另一方面,请赵王协助,去楚州找我们崔家的门主,虽然也可能同样云游四方,但是王爷,云舫之不好找,我们门主还是比较好找的,对治这种江湖伎俩,门主的水平远胜过老臣,若她在此,希望肯定大得多。”
  宗恒也知道,武林人之间,中了云家的招就去找崔家救命,这已经是老惯例了,崔景明的提议,比派人去缉拿云舫之要有效得多,他当下就同意了。
  男人们在商量对策,阮沅自觉不便打扰,便悄悄进屋来看宗恪。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正在发呆。
  “阮沅?”宗恪听见脚步声,马上问。
  “是我。”阮沅走到他身边。
  宗恪咧了咧嘴,做出一个微笑的模样:“看看,老天爷惩罚我了。”
  “惩罚你?”
  “谁叫我不把好东西分给你吃的?”他说,“这就是一个人独吞的下场。”
  阮沅强忍住眼泪,哼了一声:“你该反省。”
  宗恪点了点头:“嗯,我正在反省呢。”
  阮沅坐在他身边,想不出该说什么,她思忖良久,才问了一句废话:“一点都看不见了?”
  宗恪点了点头:“一点都看不见了。不过,还好,老天爷留了情面,没变成傻子。”
  他已经听见崔景明说的那番话了。
  “我和泉子商量过了,今晚上我就留在这儿。”阮沅忽然说,“这几天,我和他轮流值班,再加上青菡,偶尔沉樱来帮把手。”
  宗恪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不是你的差事,你不会伺候人。”
  “我可以学,有泉子他教我。”阮沅微弱地说。
  于是从那天晚上开始,阮沅就成了宗恪贴身的护士。
  夜间,躺在外屋床上,阮沅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侧耳听了许久,也没听见宗恪的动静。
  他睡着了么?
  想了半天,阮沅披上衣服悄悄起身,她走到宗恪的床跟前,轻手轻脚掀开帐子,他没睡,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要不要喝点水?”阮沅问。她确信,宗恪能听见她走过来的声音。
  宗恪摇摇头。
  又静了一会儿,她听见宗恪的声音:“这件事,没告诉宗玚吧?”
  宗恪突然提起儿子,这让她意外,平日里宗恪几乎不在言谈中谈及他这个孩子,就好像他根本就没孩子一样。
  “应该没人告诉他。”阮沅低声说,“告诉他了也是让他担心,何必呢。”
  “嗯,等到必须告诉他时,再开口吧。”宗恪慢慢地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怎么都逃不掉的。”
  阮沅慢慢靠着床坐下来,夜深人静,宗恪突然说起这些,简直像留遗嘱,这让她觉得很不安。
  “也许都还没等他知道,你的眼睛就好了。”阮沅努力安慰道,“到时就算告诉他,也是虚惊一场。”
  “要是怎么都好不了呢?”宗恪转过脸,像往日那样望着阮沅,他的目光是涣散的,根本看不到阮沅的眼睛。
  “不会的”阮沅马上说,她的语气很坚决,好像要命令谁。
  宗恪不出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像于绝望中拼命求助的困兽,正发出无声的鸣叫。
  但是阮沅却无法判断那鸣声的确切含义。
  静谧的夜,没有一点声息。搁在远处的蜡烛,被微风吹得明明暗暗,阮沅不把灯拿近前来,是因为宗恪一直不喜欢。如果不是看公文,夜里他最讨厌把灯凑得太近,他觉得太明亮了晃眼睛,宗恪宁可在黑暗里呆着,静静喝茶或者看院子里水绿色的月光,要么,就让莲子吹一曲清婉的笛子。
  莲子不仅会摆弄机械,也擅长乐器,但他总是吹很哀的曲子,听得让人愁肠百转,无计可消。莲子的笛声听起来,像“一川烟草、满城飞絮”,似乎人间的离愁别恨,全都融在这短短一枚笛中了——难道这孩子就不会吹点欢快的调么?阮沅想,可是宗恪却偏偏喜欢莲子的曲风,那种时候,黑暗中就只剩了君臣二人,宗恪痴痴的样子,像是要随着缥缈笛声,渐渐融入这夜色中去。
  今次阮沅还是按照老习惯,把灯放在远处。
  她忘记了,如今就算点着灯,宗恪也瞧不见。
 
 
 
  第六十三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阮沅累得坚持不了,不知不觉睡过去,没想到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宗恪的呻吟声给惊醒
  顾不得穿鞋,阮沅光着脚跑进屋,只见宗恪披散着头发,半个身子跌在床外头,他声音嘶哑,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有什么强烈的痛苦在煎熬他,宗恪的脸,青筋暴露,扭曲挣扎得不似人形
  阮沅吓得尖叫,慌忙上去扶他,谁想被宗恪一把推开
  “谁?是谁?”他嘶吼道,“谁在朕跟前?”
  “是我啊”阮沅赶紧说,“宗恪你是不是哪儿很疼?”
  宗恪大睁着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双手在虚空里乱抓,阮沅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来,先别往前爬了,你快掉下来了,宗恪,你回床上去……啊”
  阮沅只觉得一阵剧痛她被宗恪抓住的右手腕,像被钳子给大力卡住
  “……宗恪你放手”阮沅不由疼得尖叫,“我的手要断了”
  但宗恪就是不肯松手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被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派来的”他语无伦次地叫嚷。
  阮沅疼得直想哭:“……什么派来的宗恪你疯了?”
  “我才没疯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他的嗓子都嘶哑了,“你和你表姐一样除了害我就没安别的心”
  阮沅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宗恪这疯虎一样的失态,把她吓得哭起来:“松手啊我的手要断了”
  宗恪扑上去,一把掐住阮沅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
  “你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手里的一把刀杀了我,再杀了玚儿,你们姐妹好坐拥天下这江山就又落在了你们元氏手里了,是不是”
  宗恪压在她身上,叫得声嘶力竭,失明的眼睛泛着血红的光,他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个狰狞的魔鬼。
  阮沅拼死挣扎,但她所有的力气,就像蚂蚁撼大树一样,都落了空。
  “你想让我再掉进去那样你就得意了你想让我中你的阴谋诡计你们这些歹毒的女人趁早杀了干净我再不留你这后患了”
  阮沅觉得,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在渐渐收紧,她能吸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阮沅听不清他到底在嚎叫什么,她的力气越来越小……
  终于有人冲进来,一掌推开了宗恪
  阮沅从床上翻滚下来,狂咳不止。
  “尚仪”有人扶起她来,阮沅看不清人,但能听见那声音是泉子。
  她的衣衫不整,还光着脚,想出声,喉咙却出不来声音。
  宗恪嘶哑的叫喊还在继续:“杀了她杀了她给朕把这女人拉下去,五马分尸……”
  阮沅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喉咙,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心中悲苦,眼泪夺眶而出
  “皇兄,请安静。陛下……”有力的声音,是宗恒。
  接着,是桌椅翻到、杯子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响,很多人冲进来,屋里一片嘈杂
  原来半夜里,宗恪的体温骤然上升,毒性发作,谵语不断,阮沅差点被他掐死,幸亏宗恒这晚没有回王府,他及时赶来,以强力制服住混乱发狂的宗恪。这当儿,泉子也赶紧叫人找来了崔景明,勉强灌进了一碗镇定作用的药物,才总算让宗恪安静下来。
  崔景明的结论是,毒质入侵到大脑,已经影响到神智了,他也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昨天他开的药物是抑制毒素蔓延的,没想到效用才维持了一晚上,其实他通宵没睡,一直在和赵王以及几个太医讨论对策,得出的方案却不甚令人满意。
  “但是眼下这状况,看来拖延不得了。”崔景明皱眉道,“下官这就开方子,先让陛下服药,效果此刻还不好说,咱们一步步来。”
  混乱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午后时分,宗恪服用了崔景明的药,竟开始大口呕血,阮沅急得要去找崔景明算账,宗恒却拦住她。
  “吐的是紫黑色的血,是带着毒质的。”他说,“崔景明嘱咐过,这药略有些狠,没办法,只能以毒攻毒,保住性命再说,他也说了,得一步步慢慢来。”
  “可他总是这么吐血也不行啊。”阮沅急得眼睛都红了,“都吐了大半盆血了,再这么吐下去,还能保住命么?”
  宗恒叹了口气:“阮沅,你先冷静一下。”
  在这儿,除了宗恪没人喊过阮沅的名字,宗恒这一句话,顿时敲醒了她。
  “那怎么办……”阮沅啜泣起来。
  “再等等,反正能办的都已经办了。”宗恒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和井遥守着,里面还有泉子。”
  阮沅不动。
  “回去睡吧。”宗恒又说,“你看你,眼圈全都黑了,昨晚陛下闹了半宿,连累你也没睡成。”
  阮沅垂下眼睛。
  “脖子……没事了?”
  阮沅不由伸手护住自己的脖子,昨晚宗恪下狠力气掐她,泉子怕她受伤,赶紧上了药,但是脖子上的指印仍旧血红刺目。
  宗恒看她一脸凄惶,赶紧安慰道:“陛下是因为中毒才举止失措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了,阮沅,你不要生他的气。”
  “我不会的。”阮沅低声说,“我不会……不会和病人计较。”
  嘴上这么说,阮沅却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
  昨晚宗恪骂的那些话,太难听了,阮沅第一次知道,原来宗恪对她竟存有戒心,就因为她是厉婷婷的表妹,他居然怀疑阮沅入宫,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竟然怀疑她是来害他和宗玚的……
  尽管宗恒后来反复劝她说,这是病人神志不清的疯话,不能当真的。可是阮沅依然受了不小的打击。
  就算是疯话,那也是平日里转过的念头吧?
  从宗恪那儿出来,阮沅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疲倦过度又兼心灰意懒,她只觉头晕脑胀,步伐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一个宫女赶紧伸手扶住她:“姐姐小心”
  阮沅定住神,这才看清,扶着她的是个小宫娥,阮沅认得她,那是暖阁新进来的宫人,名字叫双喜,她正捧着一个托盘。
  这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丫头,高挑个头儿,长圆脸,肤色暗黄,长得不漂亮,塌鼻梁,嘴有点大,脸上还有些麻斑,唯独一双深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不同寻常,倒像是活生生镶嵌在那张脸上的,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之前阮沅听青菡随口提过,说双喜本是太后身边做洒扫的粗使丫头,因为脑子有点笨,一直不受重视。半年前,不知怎么生了场病,痊愈之后忽然开窍了,得了太后的喜欢,就被阿莼弄进暖阁来做事,成了近身伺候宗恪的宫人。
  “是你啊,你从哪儿来?”阮沅松了口气,问。
  “我从太后那儿来。”那丫头脆生生地说,“太后说这两天陛下病着,都没好好吃东西,所以吩咐我刚把燕窝粥给送去了。”
  阮沅怔怔瞧她,那丫头也奇怪地看她:“姐姐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她说着,还用手帕擦了擦额角。
  半晌,阮沅摇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奇怪,她在心里道,这个丫头……为什么看着如此眼熟?
  目送阮沅离去,双喜脸上的笑容收敛,她转过身,朝着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里,有个专门建的小佛堂,平日太后总是在此礼佛,闲杂人等是不许进去的,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人物。
  双喜进了慈宁宫,迎面见到太后的贴身宫女绿岫。这个宫女跟从太后很多年了,是太后最要紧的心腹,此时她见双喜回来,赶忙迎上前,低声道:“夫人?”
  双喜却摇摇头,示意她小声,只问:“太后呢?”
  “在小佛堂等着夫人您呢。”
  绿岫领着双喜,一直到了最里面的佛堂,果然,太后正在佛前,低声吟诵着佛经。
  双喜进来,悄然立在一旁,也不做声,只等着太后把那卷**的最后几句低声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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