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lsa惊呼:“我不要你的钱!”她攥着拳头,大滴眼泪落下:“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周措好脾气地笑了:“你是说,想做我的情妇?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可以帮你介绍其他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说完,按掉香烟,起身离开。
***
酒会已经结束,今萧回到房间,脱掉高跟鞋,躺在床上眼神放空,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手机响起,母亲来电,询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到医院。
“早上九点前应该可以,这里去华沙不远。”
母亲知道她今天陪“客人”参加酒会,心里不放心,问:“你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人可不可靠?住的酒店安全吗?”
今萧微微笑了,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我跟人家不熟,他做什么生意不清楚,反正是个老总,找我搭伴应酬而已,这里很安全,您放心吧。”
母亲道:“那就好,你早点睡,明天早点过来。”
今萧“嗯”一声,又问:“小仲今天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还能怎么样,”母亲语气疲惫:“他痛啊,痛得睡不着,下午又跟我大发脾气,说他生不如死……真是造孽,算了,明天等你来了再说吧。”
今萧听着心里有点闷,挂掉手机,缓缓吁一口气,转头看见床边搭着一件男士西服,瞬间恍惚了一下,接着才想起是刚才在酒会上周措脱给她御寒的。
今萧坐起身,不知是否应该现在拿去还给人家,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此刻还在Ailsa房中,也许春宵正浓,自己还是别去打扰了。
于是下床找出衣架,把西服挂进更衣间,然后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
周措洗完澡出来,换了身居家服,这时意外接到了酒店客房主管的电话。
“您好周总,我是小张,”对方很客气:“抱歉打扰您休息,是这样,今天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夏小姐,入住登记时使用的身份证无法读取信息,我们前台小姐当时向经理反应了这个情况,因为是您带来的朋友,所以没有按照程序登记,我想还是需要跟您说明一声。”
周措愣了愣:“什么意思?你是说她的身份证是假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这个,没有内置芯片,应该不是真的。”
周措眉宇微蹙,有点难以置信,要说在夜场混的人都不会使用真名,这个可以理解,但现在是跟他出来应酬,居然还敢用□□,未免胆子太大了些。想着想着他都气笑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公安系统没查到吧?”
“这个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他挂掉手机,随手扔到床上,拿起打火机点了根香烟,没抽两口,转身往套房外走。
今萧听见门铃声的时候,正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泡澡。
她以前不知道酒店房间有门铃,一开始愣了愣,接着又听见两声,这才立刻起来,匆忙穿上浴袍,走到门前,也不敢往猫眼里瞧,只问道:“哪位?”
“是我。”
周措的声音。
她疑惑地打开房门:“周总?”仰头望去,突然想起什么,她恍然大悟:“哦!您的衣服忘拿了,稍等一下。”
说着转身走去更衣间,把那件西服拿出来,回头却发现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来,找了个单座沙发坐下,然后定定望着她。
今萧觉得有些怪异,抱着衣服站在那儿,倒像听训似的。
周措又看了她一会儿,冷淡的脸色转为一种客套的假笑,温言说:“夏露,你知道使用假/身份证是违法的吗?”
今萧一愣,又听他说:“刚才我接到客房主管的电话,说你的证件无法扫描,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今萧低头默然半晌,放下西服,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周总,我不是坏人,办假/身份证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当时要去千秋上班,我怕他们扣留证件,以防万一。而且我也是第一次用,登记的时候因为你在旁边,我才下意识用了假的。”
周措细品她后半句话,说:“你防备心很重。”
她没有作答。
周措接过,看见她的姓名:“游今萧。”
又看了看出生日期,九零后,今年才二十一岁,当真是大好的年华。
接着再看照片,应该是十六岁时办的,她那会儿目光已有些距离感,明眸皓齿,眉目清冷,脸颊比现在多了几分稚嫩的婴儿肥。
“原来你是采河县人,”周措把证件递还给她:“听说你们那儿有个平沙古镇,风景很美。”
“嗯。”
周措又说:“你去千秋上班,应该要办IC卡。”
“对的,实名制。”
“那个也能用假/身份证?”
今萧看着他:“我买了别人的身份证,只要提供复印件和两寸照,交给经理,他们会帮忙拿到派出所办理。您知道干这行如果被录入公安系统,档案是会跟随一辈子的,我以后……”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不好意思,周总,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他确实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不过比起Ailsa那种麻烦,这倒也不算什么,反正他是一个虚伪的人,即便被得罪了,面上也不会跟对方翻脸,于是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第4章
次日清晨,今萧六点半起床,洗漱时听见门铃响起,服务员推来一份美式早餐,并将周措交代的信封送递给她,里面是她昨晚作陪出席酒会的小费。
今萧把钱清点一遍,装进旅行包的夹层,然后吃完早餐,收拾东西离开酒店。
从这里到华沙需转换三趟公交,路途周折,人亦略感疲惫。约莫两个钟头以后,她在站台下车,给母亲打电话,照例先去医院对面的宾馆开一个房间,放置行李。
八十块一晚的标准房,因为正对着马路,窗扉紧锁,光线惨淡。窗帘可能从来没有换过,颜色陈旧,拉开来,阳光照耀,微尘飞扬,今萧呛咳几声,把窗户打开,楼下车水马龙,瞬间嘈杂万分。
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要知道,前脚刚从一个四星酒店出来,转眼走入这样简陋的宾馆,反差似乎有点大,大到让人觉得先前经历的繁华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泡沫幻影。饶是她有自知之明,从不对那个阶层抱有非分之想,但在如此醒目的对比面前,心里还是感受到了落差。
真可怕不是吗?不然怎么说由奢入俭难呢。
今萧摇头一笑,很快调整过来,背上双肩包,走出宾馆,到附近的小餐馆买些热食,提往医院去。
在医院,烧伤科大概是除太平间以外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了,今萧来过很多次,每次进入四楼,路过病房,看见一个个包成木乃伊似的病患,或无意间撇到他们惨不忍睹的伤口,心里都会狠狠揪一下。
那该有多痛?
今萧不敢想,她行至隔离室外的走廊,母亲忙迎上前,告诉她里面正在换药,先不要进去。
“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吃了。”母亲随口敷衍,神态紧张地留意着病房里的动静。
今萧说:“我买了小笼包和稀饭,这里还有开胃菜,你再吃点儿吧。”
母亲应着,接过塑料盒,忽而望向女儿,仔细打量道:“萧萧,你怎么有黑眼圈了?在那里上班累不累?有没有人骚扰你?”
今萧坐在旁边,拆开一次性筷子:“没有,正规场所,你问过好多次了。”
母亲抚摸她的肩背:“我看你好像又瘦了,晚上早点睡,平时吃些好的,你住的地方不是有厨房吗,自己买菜回去做饭,不要在外面吃,不干净。”
“我知道。”
正说着,病房里忽然传来凄厉的喊叫,今萧惊住,下意识起身往里面走。
母亲忙拉住她:“没事,今天是无麻醉换药,纱布黏在肉上,撕下来会很痛……你不要去,他看见你情绪会更激动的。”
今萧心跳得发慌,那哭嚎仿佛从地狱传来,痛不欲生,听得人百般压抑,千般悚然。
母亲又在一旁落泪,今萧揽住她的肩,转移注意力,说:“这两天我来陪护,你回去休息,不要把身体熬坏了。”
“不要紧,”母亲说:“有时你二叔二婶会帮忙送饭,我没有很累。”
今萧的二叔在南华市生活,小仲出事后到华沙医院治疗,母亲这些日子住在二叔家中,早上做饭带过来,深夜回去。
“可是也不好一直这样麻烦他们,”今萧迟疑:“要不我在附近给你租一套房子,离医院近,你买菜做饭也比较方便。”
母亲愣了愣:“要是突然搬走,你二叔二婶该多心了,再说医院开销那么大,能省一笔是一笔吧。”
今萧不语,又听母亲说:“对了,昨天你外公打电话来,说外婆高血压犯了,在县医院输液,我这两天正好回去看看。”
今萧皱眉:“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叫我回去照顾外婆就好了,你这样来回奔波很累的。”她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难过,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用力地活着,能扛的责任和担子总往自己身上揽,好让家人少扛一些,可为什么,如此敬畏生活,却还是过得这样辛苦呢?
今萧摇摇头,不敢继续深想下去。母亲吃完早饭离开,她等候在外,直到中午十一点,小仲换好药,医生放行,她穿上隔离服,戴上帽子和鞋套,走进病房,看见小仲已陷入昏睡。
今萧轻手轻脚坐在一旁,仔细瞧了一会儿,见他打着点滴,病号服下是缠着纱布和绷带的躯体,脸包起来,前两次取头皮植皮,剃了大光头,这会儿也包成了粽子,早已看不清原本少年俊俏的模样了。
小仲,要快快好起来啊。今萧在心里祈祷。
忽而又听他睡梦中发出含糊的呓语,似疼痛,又似噩梦,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醒来时,已近下午两点,游仲看见今萧坐在窗边低头翻书,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温暖极了。
他定定望着,半晌不出声,待她发觉时,嘴角微扬,浅笑说:“醒了?怎么不叫我?”
游仲没有搭理,好似在生闷气一般,今萧倒也习惯,他自从烧伤以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计较他的冷漠比较妥当。
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保温桶,她说:“外婆身体不舒服,妈回采河县了,这两天换我来陪你,你饿了没,这里有鱼和蛋羹,还有白菜肉丸,我看看先吃哪个……”
她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自言自语,实在没话可讲时,就此又安静下来。
这时倒听见病床上的人开口了。
“你都不来看我。”埋怨又委屈的语气。
今萧回头,弯起唇角:“傻话,我明明每个星期都来看你,而且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的。”
他想了想,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六级单词。”
“要考试了吗?”
“嗯,下个月。”
他因为发烧、虚弱,以及疼痛的关系,声音又轻又淡,还有些含糊,目光也是迷蒙的,耷拉着眼皮,淡淡望着姐姐。
今萧用勺子挖下一小块肉丸喂他,他左脸烧伤,咀嚼会拉扯伤口引发疼痛,于是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喂。
“姐,”游仲问:“大学好玩吗?”
今萧说:“等你以后自己上大学就知道了,姐姐读的成教自考,跟普通的大学生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什么差别?你上的不也是全日制吗?”
今萧说:“全日制只是一种模式,最后拿到的文凭跟统招生不是一回事儿。而且,我们学院不管地理位置还是资源待遇,都有别于其他学院,身边的同学也大多没有归属感,对理工大来说,我们还是属于外人吧。”
“听上去有点惨。”
她笑:“能学到东西最重要,不过你可别像我这样,将来还是得正儿八经上学。”
“我还有机会吗?”
“当然,怎么没有,”今萧忙说:“大不了复读一年高三,凭你的成绩,985,211,那还不是随便考吗?”
游仲闻言皱起眉头,冷冷的,一字一句:“谁说我想考大学了?”
今萧愣住:“为什么不考?”
他冷道:“我这个样子,跑出去会吓死人的,姐姐。”
今萧心里狠狠一抽,张张嘴,发现喉咙有些酸堵,她暗自做着深呼吸,缓过片刻,说:“我怎么觉得身上有疤痕的男孩儿很有男人味呢?现在医疗技术发展很快,你看那谁,有个明星,早年不是也差点毁容了吗,现在还是很帅啊。”
游仲漠然别开眼,不想继续听她捉襟见肘的安慰。今萧垂下眼帘安静半晌,轻声开口:“小仲,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我和妈都会陪伴你,支持你,但前提是你自己不可以自暴自弃,未来还要生活,我们总要把这个坎儿迈过去不是吗?”
他无动于衷,当下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今萧叹气,不多言语,只是耐心喂他吃饭。
当天晚上换药,又折腾将近两个小时,好在用了麻醉,没有再听见他痛不欲生的哀嚎了。
陪护时间快到的时候,他再度迷糊起来,嗓子哽咽着,眼睛里溢满恐慌。
“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浑身都不舒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不要走。”
今萧心疼,柔声劝说:“再不走,医生就要撵人了,你今晚乖乖睡觉,明天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可是我想回家,什么时候能回家?”
今萧黯然,他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将来出院也只能回乡下外公外婆家住了。
“最多两个月,我保证,”她想抱抱他,安慰他,可怕碰到他的伤口,于是只轻拍他没有被烧到的胸膛,就像小时候母亲哄他们睡觉那样:“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做复健,我保证,或许只要一个月你就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