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姝是姑娘家,当然不能如此抛头露面,只像平常一样做家常打扮留在家里——下聘的事仿佛与她无关似的。
可她一点也不平静。
爹爹的安排都是为她好,她也愿意听从爹爹的安排。
只是心里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裴子昂……裴子昂……裴子昂!
他还等着她的回音呢。
她还没有明确拒绝他的求亲呢。
……她其实不是那么想拒绝。
可今天下聘的事完成后,她与裴子昂就再也不可能了吧。
那个小小的声音一点点变大,声嘶力竭地对她吼:裴子昂才是你想嫁的大英雄,观言没什么不好,可他还是个小孩子,嫁人当然要嫁大英雄!
其姝咬着唇站起来,挑开帘栊往外冲,没想到不偏不倚与正要冲进来的玉雕撞了个正着。
“姑娘,你这么急……你已经知道了?”玉雕抚着心口问。
其姝一脸莫名:“知道什么?”
“聘礼……被人劫走了!”
不等其姝做出反应,岁岁已扭着腰走进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六郡王亲自押着他的聘礼进门了。”
坐在屋外回廊下的观言吓得跳起来,惊呼出声:“六……六郡王给我下聘吗?”
小伙子受到强烈的冲击,说话直结巴:“我……我男的!不……不兔……兔爷!”
第71章 倾家荡产
“哈哈哈!别说人家六郡王没有奇怪的嗜好, 就是有…也不会是你啊!”岁岁一手指着观言,一手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官燕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傻笑。
他从早上起来就紧张得不得了,听人说话的时候连脑筋都不转了,才会闹这么一句乌龙。
话才出口已经发觉不对。
这会儿勉强算是恢复了正常, “那…”
“那什么呀, 小不点?当然是给五姑娘的啊。”岁岁说。
从认识四老爷那天起, 观言的人生至今已发生太多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到了今日, 再次骤然生变时,他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 傻傻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姝倒是十分干脆, “我去赶他走!”
言罢, 立刻提着裙踞跑开。
前院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些先前已在这儿等着看下聘, 有些却是闻风而来。
裴子昂带来的那些抬担箱笼已落了地, 一水儿朱漆描金, 还铺着红色的锦缎。
跟随他来的那些人就算大家不认得, 只看他们的衣饰, 也知道全都是玄衣卫。
裴子昂见其姝来了, 昂着下巴朝她笑, 还不忘伸手指了指身边一抬箱子上摆着的琉璃大蜜桃——粉桃翠叶, 晶莹剔透,让其姝一下子就想起当年在关前村她借给他戴着的那支代表店铺东主的桃戒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的男主人没有理由不到, 尚永泰在谢氏和年年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出来。
原本好端端的一桩喜事,被裴子昂莽撞的打断了,再圆滑的人也难免会有怒气。
尚永泰眉心深锁,“王爷,这是为何?”
裴子昂好像完全看不出他心有不满一般,大步上前,朗声道:“四老爷,在下裴子昂,年方十八,任职玄衣卫副指挥使,恳请四老爷将其姝许配给我。”
他当然知道自己今日所为有不妥之处。
可先前忙完了其姝爵位的事,他便奉旨往山东去查一位官员,等收到阿似递来的消息赶回京,已是今日凌晨。
天亮后的第一个吉时尚家的聘礼就要抬出门,再怎么样也来不及先上门求亲,只好出此下策。
尚永泰不是不记得裴子昂曾经有意与其姝,更没有忘记自己当时的想法。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他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就是等着外孙出生再将之培养成才也觉得不成问题。
可如今,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女儿顺利成亲。
裴子昂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当不急着需要其姝接过隆盛时,为她寻求最好的夫婿理所当然。
可眼下,需要的则是最适合的。
裴子昂身份太高,尚永泰不能掌控,那么其姝管理隆盛时便容易被他左右——并非说裴子昂会觊觎票号,但只要他想干涉,哪怕只是不让其姝出门做生意,他们一家都一点没有办法。
“王爷,”尚永泰轻轻叹气,“我们姝儿要找的是赘婿……”
裴子昂半点不为难,“除了赘婿的名分,其余本分我都能尽到。不阻拦她打理票号,生的儿子有一个要姓尚,这些都不是难事。”
其姝小手交握地站在一旁,她知道这时候就算心有千言万语也没有她开口说话的份儿。可听到裴子昂的话,还是忍不住抿着嘴笑出来。
岁岁最会察言观色,见其姝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野惯了,不在乎所谓的规矩,也不管自己应不应该开口,扬声道:“四老爷,当初五姑娘面对北戎威胁时,全是六郡王在帮她,她生病了,也是六郡王亲自照料起居。都这样了,难道还能不嫁六郡王吗?”
尚永泰让这几句话气得手抖,不管其姝与裴子昂有什么,都不是能当着全家上下这样喊出来的……
他听其姝说过岁岁几个人的来历,也一眼就看得出岁岁是师姐妹三个里性子最野的那个。可她平时虽然看着不着调,好歹大致行为从不脱缰,怎么今日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姝仿佛要瞌睡时有人递了枕头。
她夸张地跺了跺脚,娇声喊道:“不嫁不嫁,怎么样都不嫁!”
话虽这样说,人却小碎步跑到先前裴子昂靠着的担子旁,抱起那颗琉璃蜜桃返身往回跑。
“让他把这些都抬走,抬走!”
话音没落,人已跑得远了。
众人全看傻了,嘴里嚷着全不要,却亲自动手搬走了一颗大蜜桃……
尚家五姑娘不亏是要做守灶女的人,还真是财迷啊!
尚永泰当然听得出女儿口是心非的潜台词。
是该顺着女儿的性子来,还是帮她安排最适合的?
他依然有些犹豫。
裴子昂也是顺杆爬的好手,立刻接口道:“四老爷,当初照顾五姑娘是事急从权,绝没有半点不尊重的意思,而且也是因为一早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若是四老爷不答应……”
其实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这次在平城立的功,皇上还没有封赏,他完全可以请一道圣旨赐婚。
只是那样难免有仗势欺人之嫌,裴子昂还记得尚永泰要考验他的诚意。
他上前一步,靠近未来岳父低声道:“四老爷若是对聘礼不满,还请见谅,我为了赶在其姝下聘前,昨夜才到的京城,一时来不及筹备,只把自己在家中的几个库房的库存全搬了来。东西虽然不够精细,但声势绝对不弱,至于其中细节,咱们将来可以再补。”
尚永泰被他几句有些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
明知道求亲不是儿戏,还如此胡闹,想来也是逼急了。
他不知道裴子昂的库房里都有些什么,可他是什么出身——县主母亲的嫁妆遗物,大长公主外祖母的赠予,宫里皇上与太后的种种赏赐——不是奇珍异宝恐怕都进不了宪王府。
心诚不诚当然不能全以金银财宝做衡量,但肯舍出多少身家绝对代表了一个人有多少诚意。
天底下恐怕也没有比倾家荡产更诚心的事了。
尚永泰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年轻人的是就让他们自己去安排吧,其姝想嫁谁就让她嫁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当然最先要保证女儿的开心快乐。
第72章 洞房花烛
永兴十九年这个年份对其姝来说格外与众不同。
前世定北侯府在永兴十八年出事, 除了外嫁的女儿,还有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子,大家都没有活到永兴十九年,其姝也一样。
在她心中,万年历掀开新年第一页时, 即代表着上辈子的尘埃落定, 也代表着今生全新的开始。
若论先后排序, 这辈子最新鲜的一桩事当然是她嫁给了裴子昂, 做了别人的妻子——这也是上辈子她来不及体会的。
此时此刻,其姝便坐在他们俩人的新房里。
掀过了盖头, 喝过合衾酒, 喜娘与看热闹的女眷们都退了出去, 身为新郎官的裴子昂也到前院去招呼客人。
其姝在点翠与玉雕的服侍下洗去一脸浓重的新娘妆,换下凤冠霞帔, 一个人坐在喜床上, 既紧张又百无聊赖, 只靠观察屋子里的陈设打发时间。
他们的新房就是裴子昂在宪王府居住的大风堂的正房, 从堂屋到次间再到寝间, 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其姝曾听裴萱说过全是御赐下来的。
家具当然都很好, 皇上赐的也不能擅自换掉。只是家居摆设实在寡淡, 撇开因为成亲挂起来的红绸红烛之类的东西, 可以说除了必需品之外再没有装饰。
比如,大床上并排两个大红枕头,一床百子千孙的喜被。
其姝撇着小嘴在心里谋划——床头应该加一排矮柜, 很多很多抽屉那种,既可以放零嘴又可以放话本子之类,平时犯懒躺在床上不想动也能伸手就够到的东西。
床上还应该加几个大抱枕,醒着的时候可以靠,睡觉的时候可以抱。
她在娘家的闺房就是这样布置的,现在大风堂是她的新家了,当然也要一模一样。
离床十步远的地方是大理石插屏,再往后是万字不到头的落地罩。
屏风没什么好动手脚的地方,落地罩可以挂纱,还能插花枝。
其姝满意地踱着步子走出落地罩——外面只有一张八仙桌、两只鼓凳,再加窗下一张月牙桌并两只灯挂椅。
这就布置得太不走心了!
如果说从前还会有“宪王妃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坏”的疑问,现在其姝可以肯定这位婆婆对待继子女一点都不用心。
但凡家里的女主人稍微关照一下,也不可能让堂堂嫡出的郡王爷卧房摆设寒碜成这样。
其姝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观察着院子的格局,觉得这间屋子白天里阳光应该很好。她要和裴子昂商量商量,看是在窗边砌个暖炕,还是加个贵妃榻。
其姝自己是偏向暖炕的,毕竟冬暖夏凉。尤其是冬天,冷到不出门时,烧了炕,懒洋洋的歪在上面看看书,吃吃东西,还有阳光照着,多惬意呀!
裴子昂说不定都没有享受过,真是个小可怜呢。
正想得开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子昂走了进来。
所有的悠闲自在立刻全都不见,其姝僵硬地站在那儿,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你还出去吗?”她一张嘴问得就是笨问题。
新婚之夜,裴子昂当然不会计较这些旁枝末节,笑着摇了摇头。
“那……”其姝磕磕巴巴地追问,“可……可要叫丫鬟服侍你洗漱?”
不出门就该洗漱准备就寝,常理是如此。可妻子这个官衔她头一天上任,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对,紧张得连说话都没有底气。
“我自己来。”裴子昂当然什么都看得出,但他觉得最让其姝放松的办法就是不点破,“我惯了什么都自己来,不用丫鬟服侍。”又伸出手来捏捏她白嫩的脸颊,“你去床上等我吧。”
其姝目送他进了净房,然后便乖乖的回到床上跪坐着等。
裴子昂动作倒是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沐浴过,换了寝衣出来。
其姝有一种大功告成的感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冲他笑道:“那咱们快点睡觉吧!”
言罢,也不等裴子昂过来,自顾自翻身躺倒,还不忘从枕下摸出事先放好的耳塞塞进耳朵里。
画风奇葩得令裴子昂离脚踏还有一步之遥时便站定不动。
先前听其姝主动邀请他一起睡时,他还以为小姑娘居然豪放到新婚之夜一点也不害羞。但看这光景,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事情有点不大对头,不过裴子昂只当她害羞所致,并未多想。
他一把将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问:“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个打算?”
其姝微微歪着头,张大水润的双眼,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耳朵里塞着东西,她什么都听不到。
裴子昂反应过来,出手摘掉了一只耳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其姝抿着嘴,不明所以却理直气壮地答:“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天经地义!”
“你打算怎么睡?”裴子昂皱眉,“洞房花烛夜,你就塞着这么个鬼东西?”
“那不然呢?”其姝鼓着脸,摆明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只待在家里等着成亲。这段日子隆盛的事情特别多,累得我经常睡不好,还是岁岁帮我找来了这幅据说用南洋特殊材料制成的耳塞,戴起来隔绝吵杂的声音,我才睡得好一些。”
其姝嘟嘟囔囔地撒娇:“还信誓旦旦向爹爹保证会待我好呢,成亲头一天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边说边扭动着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一头钻回被窝里。
裴子昂总算觉出有些不对了,“你不知道洞房花烛夜的正题不是字面上的睡觉?”
其姝扭头看看他,又撑着手臂坐起来凑了头到他脸前闻了闻,“没有酒气嘛?说明醉得不厉害,怎么连睡觉都说出字面和不字面那么离奇古怪的话来了?”
裴子昂觉得他的洞房之夜才真是离奇古怪。
一把将其姝拖回怀里牢牢抱住,“岳母昨天晚上没有教导你吗?”
“当然教了!”其姝鼓了鼓脸,显然心有不满,“人家昨晚困得不行,娘还说了好多话,都是让我要对你温柔一点,不要使性子闹脾气……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温柔,使性子闹脾气了?我听得不耐烦,就把脸埋在枕头下面,塞起耳塞,假装害羞,实际上打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