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服侍的内侍们极有眼色,立刻躬身退了出去,还不忘带上点翠到角房里去品茶。
裴子昂头一次受到如此待遇,有点不大好意思,微微偏头躲开了,“我自己来,你好好坐着就行。”
说着挪了挪,让出半拉椅子给其姝。
其姝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他大腿上,“点心有油,还有渣子,弄脏了手,又没有内侍服侍你净手,那你怎么看奏折呢?总不能把印着油指印的奏折送到父皇那里去吧?”
仿佛很有道理,只是颠倒了前因后果。
如果不是她要喂他,内侍们也不会跑掉。
裴子昂一日比一日明白不能在这种小事上和妻子较真,笑纳了一块点心后,问:“怎么想起对我这么好?”
“哼!”其姝非常不满意,“说得好像以前我对你不好似的。”
她挑着下巴生了几息闷气,到底憋不住话,主动开口坦白,“娘说,你以后一定特别辛劳,让我多体贴照顾你,多嘘寒问暖,尤其要记着盯你按时吃饭,还要多安排补身的汤羹给你喝。你身强体健,是社稷之福,也是我的福气。”
裴子昂乐得晕陶陶,除了一连串“好”字,几乎说不出旁的话来。
两人一道用完点心,他才想起自己该说什么,“比起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更需要你照顾我另一样需要。”
其姝手上收着碗筷,一心二用,对这拗口的话便不大能理解,“什么需要?”
看看,才不过两个月,她已经把身为妻子真正的本分忘得一干二净。
裴子昂攥住其姝忙碌的小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其姝脸颊立刻涨红,“你怎么……怎么……”
“我问过年年了,满三个月后可以,只要小心些就行。”裴子昂道。
“你还去问年年这种事!以后我怎么有脸见她呢!”其姝几乎是喊出来的,可是发脾气最不顶事,尤其她已经感觉到坐着的地方有些诡异的状况,“你怎么能在书房起邪念呢?批奏折、处理政务的地方多神圣!”她慌乱地敲着桌面上一本明黄缎面的奏折,“你要静心,禁……”
裴子昂没耐心听她说完,低头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六哥……”房门猛地被打开,裴萱说了两个字便噤了声。
饶是两人分开的再快,她也看到他们先前是在亲热……
这时候不退出去当然很尴尬,可退出去一样尴尬。
裴萱眼珠子转了两转,装没事人一样开口道:“六哥你这里守卫不行啊,门口连个看门传话的都没有,万一有刺客呢!幸亏来得是我!”
边说边大咧咧地走到侧面的圈椅里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事?”裴子昂语气有点生硬。
任谁素了两个月,刚抱住小娇妻一亲芳泽就被打断,心情都不可能好。
“我是来和你说……”裴萱说了几个字顿住,目光在其姝与裴子昂身上来回巡睃好几遍,耽搁了好久才说,“我想换间屋子,住得离其姝近一点,这样平时你忙正事,我好多陪陪其姝嘛。”
裴子昂觉得她冒冒失失跑进来,根本不可能是为这种事。
换做平时身为兄长可能会直言询问,不过现在他心里不爽快,故意假装不知道,一口回绝:“不行!这是宫里,规矩多得很,和你在家不一样,不能随心所欲。”
“我就是问问嘛,不行就算了。”裴萱难得没有磨人,十分痛快地放弃了这个要求,“唉,就是每天去陪其姝时要在路上多耽搁些时间了。”
“你什么时候才肯回家去?”
裴子昂赶人,老是黏着他的其姝做什么!
“不回去不回去!”裴萱坚决表态,“我是和你站在一边的!”
坐在裴子昂身侧的其姝一声不吭,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是裴萱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其姝也想我留下陪她的,初到陌生的地方,有熟悉的人说话解闷多好呢,是不是?”
其姝:“……”
她还是没脸存在。
“她身边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裴子昂继续赶人,“你也是时候嫁人了,老住在外面不回家算怎么回事,当心到时候没人肯要你。”
裴萱不上当,“我才不怕呢,我是六哥的亲妹妹,大把人争着娶,我要六哥帮我选最好的。”
“你就不怕我动手脚给你选个最坏的?”
裴子昂纯属吓唬人,他向来恩怨分明,不会把与继母的过节算在弟弟妹妹们身上。
可是,裴萱竟然破天荒打了退堂鼓,“我”了个半天,也没拍胸脯说信得过裴子昂。
其姝发现事不寻常,目光好奇地飘到裴萱身上打量起来。
裴萱立刻抓住机会,“其姝,你也该回去了吧,我陪你一起。”
说着就来拉她,“你现在是两个人,出门总是要小心,怎么也不带个人来陪你呢。”
其姝想说她带了点翠,裴萱根本不给她时间,连食盒都来不及拿,就被拖出了书房。
一路上裴萱一反常态,沉默得很,别说主动聊天,就是其姝问话,她都问十次才答半次。
其姝抬头望天,太阳还是东升西落,没从西边出来嘛。
好容易挨到房里,她吩咐当值的宫女全退出了屋子,开门见山地问:“萱萱,你今天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第87章 谣言来袭
裴萱唉声叹气, 欲言又止。
其姝实在看不下去, 随手抓个迎枕抛过去, “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在这个样子, 我要怀疑你是被人魂穿了,这就让你六哥请道士来开坛作法, 把我们家萱萱找回来。”
裴萱被“我们家萱萱”五个字戳中心事, 更显得垂头丧气, 脸几乎贴进茶盏里。
“我今儿一早不是去了杨阁老家吗,一大堆小姑娘扎堆说话, 我就听见了几句谣言。”
其姝想起来了,杨阁老家的孙女过生辰,所以请了些贵女去凑热闹。裴萱也在受邀之列,本来说要玩上一天,用了晚饭才能散席,明日再搬进东宫来。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汗颜, “我有孕之后记性没以前好……”
裴萱接得顺口,“她们就是在说你有孕的事。”
“我有孕关她们什么事?”其姝莫名其妙,“不是你说去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吗?”
怎么关注起孕妇来了……
裴萱面孔涨红, “她们……她们在传, 说六哥有不治之症,说你们根本没有圆房, 说你有孕是假的,你们蓄谋抢皇位,还说就算是真怀孕了也肯定是借种, 不是六哥的亲骨肉。”
一大串话听得其姝都傻了,竟然接口道:“有不治之症我们才得赶紧圆房吧?好歹抓紧留个香火呢。”
裴萱也被她带偏了,分辩道:“噢,她们说的是不能举起之症,我不懂那是什么,想着连孩子都不能有了,肯定特别严重,没得医治。”
其姝:“……”
好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去的都是没嫁人的小姑娘,凑在一起说裴子昂举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裴子昂是众人心目中的如意郎君,那也不能对她羡慕嫉妒恨到诅咒他啊!
啧啧啧,瞧瞧说的这话,她都不好意思重复,也就是裴萱不懂才敢说。
“那你知道是谁最先说起这话题的吗?”其姝问,“我好让你六哥去追查一下究竟是谁造的谣。”
裴萱点头,“我知道是谁造的谣!”
她只说了这一句,情绪又瞬间低落,“我去问过她了!她竟然……竟然不知道错。还信誓旦旦对我说,她一句假话都没说,你们就是没有圆房,家里的嬷嬷就是人证!”
她没有指名道姓,其姝却听懂了说得是谁。
她也是成亲有段时间后才知道,一般的婚俗里,除了婚前种种,还包括洞房花烛夜后,新娘落红的白绢要交给婆母。
她和裴子昂成亲当天根本没圆房,后来圆房时她还不懂这事,裴子昂也没安排,自然不了了之。
从宪王妃的角度看,说他们俩从来没圆过房但也说得通。
但是揣测裴子昂不行,还说出去引人议论,质疑她的贞洁不算,连肚子里的宝宝都被冠上了孽种的恶名,真是太讨厌了!
那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呢?
他们圆房那天没铺白绢,床褥也早洗了,就算没洗,哪怕有白绢,也不可能抖落着她的落红到处去澄清,那可真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笑话。
其姝头疼了三息,没有想到办法,立刻决定把麻烦丢给裴子昂。
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遇到事情,她对于“到底该怎么办”不再执着,而是改为坚定不移地认为“有裴子昂在,他都会搞定”。
抛开了烦恼,心情自然好,其姝很体贴地安慰蔫头耷脑的裴萱:“你别难过了,说到底不是你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放心吧,你六哥不会迁怒你。”
然而,裴萱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其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到底是裴萱的亲娘,她不担心自己,也总要担心亲娘啊。
自从怀孕以后,一个脑袋两个人分,明显不够用了!
可若要她豪迈地表示不与宪王妃计较,她又不乐意。
其姝暗戳戳不吭声,摸了茶盏假装喝茶。
“其姝,你干嘛喝我的茶?年年不是说,茶叶也算寒性,你现在最好不要喝。”裴萱不解地问。
其姝尴尬地笑,“呵呵,我就是想试试茶和羊乳一起喝感觉怎么样。以前在平城是老是听说北戎人这么喝,他们管这个叫奶茶,可是祖母觉得不伦不类,不许我们喝。”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茶盏,摸回自己喝羊乳的小花碗。
裴萱一时被岔开了思绪,好奇地抢过其姝的羊乳,“那我也要试试!味道不错嘛!”
可惜灌了几口奶茶后又想起正事。
“我也知道她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没想帮她求情,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还有七哥……”
裴子昊一直没有回家。
其姝有时候想起来,真是觉得宪王妃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养大的,和她不一条心不算,还处处拧着来。
不然,她找个由头向宪王妃取取经,她怎么做的她就反着做,这样应该就不用担心孩子长大和她不亲了。
第88章 以彼之道
裴子昂回来用晚膳时, 其姝把裴萱的那番话转述给他。
“那你要想个办法, 把事情解决了呀。”她娇声娇气地吩咐他, “要不然将来宝宝长大了, 面子上不好看。”
怎么就不想着他现在面子已经不好看呢?
裴子昂挑着眉,闷头吃菜。
这孩子还没生已各种碍眼, 害他不能和其姝亲热, 还跟他抢夺其姝的注意力。
要不然等他落地, 直接讨个封号,开了府送到宫外去养好了。
其姝浑然不知裴子昂的心思, 看他不出声,以为事情烦难,令他伤脑筋。
遂主动要求分担,“要不然我们商量着来。”
裴子昂笑,“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出马。”
看他胸有成竹,其姝心中大石落了地, 抱着饭碗挤到裴子昂怀里,“你有办法啦,说来听听嘛。”
“我问你, 知道这件事之后, 你的感受是什么?”
“当然是太讨厌了!”
裴子昂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 其姝可有得是话说。
她撇开小饭碗,抱着他的脖子,像个被小伙伴欺负了找大人告状的小孩子, “被泼了一身脏水,偏偏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又不可能郑重其事的澄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在肚子里,恶心得不行,吐又吐不出来,怎么都不能舒服。”
其实两个字完全可以概括:膈应。
裴子昂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送到其姝嘴里,又捧起她的小饭碗喂她一勺饭。
这才慢悠悠地说:“那就是了,这种事不澄清不舒服,真开口澄清又好像心虚一般。我们只能让传谣的人变得不可信,还有,让那个女人也尝尝心里膈应又没办法解决的烦恼。”
其姝偏着头想了想,传谣的人应该是指裴萱所说,今日在宴会上最先提到这个话题的礼部侍郎的女儿薛七姑娘。
不过她不太关心这个人,说到底不管她说那番话是有心还是无心,也不过是被人唆摆了。
其姝想知道裴子昂打算怎么处置身为罪魁祸首的宪王妃。
裴子昂看她鼓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将饭菜吞咽后,立刻追问。
越发觉得可爱,想要逗弄,故意不答,兜着圈子问:“你觉得她生平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可太简单了!
“不就是让他的儿子骑在你的头上吗?”
比喻得可真好……
裴子昂暗笑,“但这个愿望她注定一辈子不能实现了。除非她敢谋逆,我看她就是有这个心有这个胆,也没有匹配的能力与人脉,怎么都不可能成事。”
他说的很对,可是……
“你的意思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让她自然而然的心里不舒服?”
好没有意思啊!
其姝发光的小脸明显暗了下去。
“当然不。”裴子昂道,“我要添把柴,让火烧得更旺,让她一天比一天更膈应。”
“你要怎么做?怎么做?”
其姝兴奋得不行,直起身子,几乎是跪坐在裴子昂大腿上。
裴子昂怕她摔着,先将人扶住,又摆弄着她的腿安排一个比较稳当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