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石头与水
时间:2018-01-26 15:48:17

  卢尚书觉着,再叫这姓秦的小子这么“啊”下去,他得心率不齐。
  卢尚书使劲挣脱出秦凤仪那两只手,淡淡道,“秦公子回去用功吧!”
  凭卢尚书如何冷淡,秦凤仪总是那幅笑嘻嘻的模样,笑道,“成!待我文章大成,我再过来给尚书大人请安!”
  卢尚书也忙,后头不知多少人等着接见,方大老爷便带着师弟与儿子告辞了。
  卢尚书大摇其头,想着阁老大人绝对是受了这谄媚小子的蒙骗哪,不然,怎么会收这样毫无文人风骨的关门弟子,哎,阁老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秦凤仪与方家父子出了尚书府,三人都是骑马,在路上不好说话,不过,方大老爷轻轻的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让他不要急。
  秦凤仪才不急呢。
  秦凤仪道,“大师兄,我明儿就要去庙里,就不去见师傅了。待我从庙里回来,文章大有进境,我再过去给师傅请安。”
  方大老爷原还有许多话想安慰小师弟,见秦凤仪这样说,想着去庙里定也要收拾的,方大老爷道,“好。”又道,“男儿当自强不息,离明年春闱还有小半年,切不可灰心丧志,定要用心功读才好。”
  “师兄的话,我记得了。”
  之后,秦凤仪拨转马头,也没回自家,而是去了景川侯府。
  李镜知道他今日去卢尚书那里的事,就在老太太屋里等着呢。秦凤仪见过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一向很喜欢秦凤仪,自然问他如何,秦凤仪见边儿上有后丈母娘在场,便过去在李老夫人身畔坐了,笑道,“这还用说吗?祖母你不晓得,卢尚书一见我,惊为天人,直拉着我的手唤我作玉郎,还夸我文章好,状元不敢说,起码是个三鼎甲吧。”
  不同于景川侯夫人听秦凤仪说话便心口发堵,李老夫人很喜欢听秦凤仪吹牛,李老夫人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与秦凤仪道,“你岳父在家呢,你过去与他说说话。”
  秦凤仪半点儿不想同岳父说话,他明儿就要去庙里了,今日特意过来是想着与阿镜妹妹说话的。李老夫人显然瞧出来了,方把话说在前头。秦凤仪在这上头非常鬼头,露出难为模样,道,“祖母,你也知道的,我怕岳父,我一见他,就哆嗦。要是没个人陪我去,我可不敢去。”
  李老夫人笑,“你少与我弄鬼,让阿镜与你一道去,这敢了吧?”
  “敢了敢了。我这就过去给岳父请安!”
  秦凤仪欢欢喜喜的与媳妇辞了李老夫人,往他岳父的书斋去了。李镜问他,“今天不大顺利么?”
  秦凤仪还不说实话呢,“谁说的?顺利的不得了。刚我还谦虚了呢,卢大人原说的是,今科状元非我莫属了。”
  李镜眼中含笑,“信你这鬼话!”
  秦凤仪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个命题就是,怎么他媳妇就总能将他一眼看透哩?咋就能一眼看出他说的是鬼话哩?
  李老夫人的院子离景川侯的书斋还是有些距离的,这其间,自然少不了拉拉小手说说悄悄话吩咐的,待到了景川侯的书斋,秦凤仪心情已经很好啦!
  景川侯其实是记挂着秦凤仪去卢尚书府的事,景川侯府与卢家也算有交情,只是,不比方卢两家了。要按李钊的意思,秦凤仪的文章再打磨些时日再过府不迟。但,方家的好意,按景川怕什么的意思,此一去,倒也无妨。
  不过,还是要听听卢尚书是如何评断的。
  景川侯根本不听秦凤仪那些鬼话,直接道,“说实话!”
  秦凤仪提起卢尚书就一肚子火,翻个大白眼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了,你可别嫌我对尚书大人不敬!不是我说,我要知道他是那个告状精,我才不去呢!”
  李镜问,“什么告状精?”
  “就是三年前,这也怪岳父大人,我刚来那会儿,你死活不见我,我天天到你衙门外头献孝心,不是有一回来看我的女娘们太多,把路堵了吗?就是那个卢大人,跟你告状告好几回,是吧?”秦凤仪道,“他现在还记着那事儿哪!”
  “此不过小事,卢尚书的心胸,断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他是不是说你文章不成了?”看秦凤仪这嘴脸就晓得卢尚书怕是没说什么好话。
  “切~我行不行难道是他说了就算的?就他那眼神,跟瞎子有什么差别?春闱还没考哪!我明儿就去庙里攻读文章,我非考个状元让那瞎子开开眼不可!”秦凤仪想到卢尚书那鸟样就一肚子火,竟然让他下科再来,这不就是诅咒他娶不到媳妇吗?娶不到媳妇,就生不了儿子,生不了儿子,以后就抱不到孙子,没有孙子,何来重孙,没有重孙,更不必提玄孙了?这简直是在诅咒他们老秦家的子子孙孙啊!
  景川侯看秦凤仪气得双颊鼓鼓直喘气,不禁想来年轻时江南公干,见过的一种叫河豚的鱼类。秦凤仪气得这样,倒跟河豚似的。
  景川侯面目威严道,“卢尚书也是官场前辈,人家说你文章不好,你当自醒,如何这般小器。”
  “我小气?岳父,你怎么偏帮外人啊?”秦凤仪愈发不满,一怒之下把实话都说出来,怒道,“那家伙让我下科再来!说出这种话的人,跟瞎子有什么差别!别说了,岳父你的眼神也不是多好。此次春闱,我必叫你们这帮子眼神儿欠佳的重见光明不可!”
  景川侯真给这话气笑了,“成,我等着。”
 
 
第78章 上山下山
  秦凤仪气量很是一般, 他虽然不一定认为自己能中状元,但对这次春闱也是自信满满。乍然被卢尚书打击一回,秦凤仪一肚子火, 不过, 因着明日要去庙里, 今天他还是在岳家吃过午饭,下晌方告辞回了自家。
  秦老爷秦太太自然知道儿子打算去庙里念书的事,别个都好说, 秦太太就是担心庙里的吃食。庙里可是要吃素的,儿子正是长身体需要滋补的时侯, 总是吃素, 这身子如何受得住。
  秦老爷很是笃定,“阿凤在庙里呆不长的, 顶多三五天他就得回来。”李姑娘在城里住着, 儿子定不能在庙里呆长了的。
  秦太太道,“那也得做些上等糕点叫阿凤带着, 倘庙中饮食吃不惯,这些糕点也可果腹。”
  秦凤仪回家时就带着一大食匣他媳妇给他的糕点, 秦太太瞧了, 心下很是欣慰,道,“李姑娘委实是个细心人。”又命侍女收拾出二斤燕窝,交给揽月,让揽月每天用银铫子炖了, 给儿子吃。
  秦凤仪现在已很是懂事,“阿镜还嘱咐了我好些话。娘,你跟爹只管放心,若是顺利,三五日也便回来了。”
  秦太太笑着摸摸儿子的脸,叮咛道,“万事都要以身子为重,娘就放心了。”
  秦凤仪有个好习惯,不论遇着多么气恼的事,他这人一向不大放在心上,尽管叫卢尚书这种“下科再来,亦是使得”的话气得好歹,待晚饭时,依旧是好胃口,用过饭,他便去温书了,待得夜深,洗漱睡下,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方大老爷,很是担心了这个师弟一回。要说方大老爷,自己儿子也不见得这样操过心,主要是,自己儿子争气,方悦小时候,什么东西一教就会,课业文章,一点就通,人称方家宝树。完全不必人操心。像秦师弟,这就是很明显需要人操心的孩子啊,尤其,父亲上了年纪,师弟尚年少,自己这个师兄,可不就得多照应着些么。
  方大老爷回家后将卢尚书的点评私下与父亲说 ,方阁老道,“卢尚书的话,倒也中肯。”
  “我看,阿凤颇是气恼。”
  “怎么,他在尚书府发作了?”
  “那倒没有。”方大老爷道,“秦师弟颇知轻重,纵是心里不大高兴,也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父亲也知道卢尚书的性子,最是执正,喜欢的是那种斯文谦逊的年轻人。”
  方阁老一笑,“这就是卢尚书不能为首辅的原因哪。”
  方大老爷洗耳恭听,方阁老却未再多言卢尚书之事,问,“依你看,阿凤这科如何?”
  方大老爷道,“儿子自然是盼着秦师弟能有所获的,不过,秦师弟的文章,儿子也看过。说句公允话,便是在举人里,亦不算特别出众。卢尚书的话,出自公心。但,儿子想着,父亲您对秦师弟一向喜爱,想来,秦师弟有些儿子不知道的好处。”
  方阁老笑,“狡猾。”
  方大老爷笑,“儿子眼光远不及父亲,父亲看他好,儿子也便看他好。”
  方阁老笑,“老大,你仔细着看。”
  “是。”
  秦凤仪初来京城那日夸下海口后,不少人家听闻他这“今科状元秦凤仪”的名声,再加上明年便是春闱之年,故而,许多人家还想打听这位“今科状元”秦公子来着。
  如李钊之妻崔氏娘家襄永侯府,就问起过崔氏。崔氏离娘家近,回娘家也便宜,娘家嫂子就说起秦凤仪来,崔氏道,“秦公子去庙里念书了。”
  “如何去庙里念书?你们府上色色便宜的。”
  “不只我们府上色色便宜,秦家在藕花街已是置了大宅,他家里也是样样方便。不过,秦公子说,近来觉着文章进境还能有所突破,故而去了庙里。”
  娘家嫂子崔大奶奶就打听了,“妹妹,这秦公子真如他所说的,今科状元无疑了?”
  崔氏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笑,“这我如何晓得?状元不状元的,秦公子念书极用心是真的。不然,嫂子想想,他也是出身富户,家里宠爱长大的孩子。那庙里的清苦,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崔大奶奶连忙道,“是。我们也都盼着秦公子能高中,这样,怕今年就能吃你家小姑的喜酒了。”
  崔氏一向很会帮秦凤仪刷人品值,道,“那就承嫂子吉言了。秦公子这样的用功,怕是苍天都不能辜负他。”
  秦凤仪在庙里,自己觉着三五日便能悟的,没想到,他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其间,秦太太、李镜多次打发人送东西,更是把个秦太太担心的都要去庙里瞧儿子。秦凤仪犟脾气上来,谁都不让来瞧。好在有揽月来回送信,说公子在庙里都好。
  一进腊月,连李老夫人都与儿子道,“何必让阿凤受这样的辛苦,不成便叫孩子回来。这么冷的天,冻出个万一来如何是好。”
  景川侯道,“庙里有吃有喝也不少炭烧,他愿意住就住呗。”
  “庙里到底没有家里舒服,就是念书,也得吃穿供给上不委屈,书才念得好。”李老夫人并不惯孩子的祖母,但一向也很疼惜儿孙,尤其,秦凤仪又不是不用功,都这样用功了,倘实在不成,钻了牛角尖反是不好。
  景川侯道,“再看看吧,过年肯定要回来的。”
  李镜除了打点给秦凤仪送的东西,还时常去秦家看望秦老爷秦太太,俩人担心儿子担心的是吃不香睡不好。李镜就怕秦凤仪没怎样,他俩先不行了。李镜宽慰他们道,“昨儿小厮回来说,阿凤哥在庙里遇到了同乡,相谈甚欢。也不知道是遇到的谁,小厮还说,阿凤哥打发人叫了庙里的上好斋席,款待朋友。灵云寺的斋席,不敢说京城第一,也不比栖灵寺逊色的。”
  “我想着,要阿凤哥真钻了牛角尖,断然不会如此。他那个人,您二老又不是不晓得,一向想得开的。何况,揽月每天都回来报信,要是阿凤哥哪里不好,揽月哪有不说的道理。您二老就放心吧,可千万别阿凤哥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您二老担心的病了,他这一牵挂,更不能安心读书了。”
  秦太太叹道,“是啊。”略打起精神,“那咱们今也叫一席灵云寺的素斋来吃,我得尝尝这味儿,看是不是真的好。要是不成,另打发人给阿凤送好的去。”
  “是这话。”李镜就不评价秦太太这惯孩子的问题了,见二老打起精神,陪他们说了半日话,又一并用了灵云寺的素斋席,果然不错,秦太太便有些欢喜,与丈夫道,“咱阿凤自幼爱吃肉,无肉不欢的,我就担心这一个月没肉吃,孩子得饿成啥样呢。这灵云寺的素斋,比荤席也不差,素鸡素鸭做得以假乱真。要是每天这样的吃食,还是能放心的。”
  “是啊。”秦老爷的眉毛也舒展了,脸上带着笑,“还好咱阿凤不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就得这样才好。必得吃好穿好,才能读好书么。”
  夫妻二人尝着灵云寺的伙食不错,并非他二人想的成天萝卜白菜豆腐干的那种,又有李镜解劝着,关键是,不能拖儿子后腿啊。于是,打起精神过日子,还同李镜商量好了,“要是腊八阿凤还不回来,就得去山上把他抬回来!年总得在家过啊。”
  李镜道,“您二老只管放心,我料这几日必然有信的。”
  秦太太忙问,“这怎么说?是不是阿凤给你捎信儿了?”
  “要是阿凤哥给我捎信儿,我一早就过来同您二老说了。”李镜笑,“是我自己琢磨的。先时阿凤哥说三五日就能回来,可见他信心很足,但过了十天也没消息,便可知他必是遇到什么瓶颈。这事,别人帮不了他。前头一个来月,揽月回来虽然是报喜不报忧,但问他阿凤哥饮食,无非是庙里那几样。咱们给庙里布施的不少银子,庙里给阿凤哥的伙食自然不差。可阿凤哥的性子,他做事一向专注,正因专注,便顾不得庙里伙食了,故而,就随庙里安排了。可见,他一直用功攻读。若不是有什么事让他心境变了,他现在别说是遇到朋友,就是遇到我父亲,估计也没有说话请客的心。他突然叫席面待客,必有缘故!”
  “佛家一向讲究开悟,这个悟,玄之又玄,但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心境。看同一样事物,倘心境变了,这件事物便不同了。阿凤哥既心境有变,想来就快回来了。”
  李镜这话,对于没啥文化的秦老爷秦太太委实有些深奥,俩人硬是没听太懂。不过,最后一句听明白了,那就是儿子快回来了!
  秦太太简直是一扫先时担忧之气,两眼放光,再次问,“这么说,阿凤真要回来了?”
  “是。”李镜笃定。
  李镜这话说完没三天,秦凤仪就裹着铺盖卷回家了,他形容略有消瘦,但那满面春风的模样,要不是秦太太知晓儿子是从庙里回来,非得误会一二不可。
  秦家夫妻见着儿子,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去了。纷纷问起儿子在庙里的情形,一家子说一回话,秦老爷命下人叫了明月楼的席面儿,秦凤仪都忍不住吸吸口水,道,“我在庙里,最馋的就是咱们扬州的狮子头啊。今天我一顿得吃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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