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死了吗?
“老爷,琏二爷过来了。”
贾政有心想不见,可到底云里雾中,强忍住道,“叫进来吧。”
只见原本应该清朗俊秀的侄子贾琏,虽然还是那幅样貌,面上擦粉眼圈泛青,显得有些轻浮,贾政更是皱紧了眉头,硬梆梆道,“什么事?”
贾琏一见贾政这样子就有些害怕,“老爷,我是来问老太太寿宴的事儿的。”
母亲过生日?
贾政嗯了一声,“把行事贴子拿来我看看。”看了那个,就知道事情办到哪一处了。
一听这话贾琏就愣住了,“老爷,什么行事贴子?”
该死该死!
“你说。”贾政蹙紧了眉头,越发有些不敢回王夫人院里去,他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他这里没有,贾琏的行事都大变了样,那王夫人就,就不是夫人了……
贾琏不敢细问,怕自己暗中偷用了些银子被一向是不管事的二叔给发现了,好在他到底对贾母有着一片孝心,与王熙凤都是全心全意巴结着老太太的,年年都有这么一回,事情也是清楚,就细细讲了。
越是听,贾政越是觉得如落深渊,他深深闭了下眼,挥挥手一个字也不肯吐得让贾琏出去。
他早已经不是不通俗务容易被下人瞒弊的掩耳盗铃之人,一听贾琏报的那一串串数字,他就知道,单是贾母这次寿宴,只怕上上下下起码都贪没浪费了一大半。
这定然不是夫人,如若是夫人在,如何可能!
看着贾琏在办理母亲的寿宴,贾政想起自己的大儿来,便随口问了一句,“珠儿呢?”
而他这一问,身边的人惶然不知何必,只磕起头来弱声道,“老爷……大爷,大爷已经去了好些年了……”
什么!他的珠儿!
贾政身形一晃,好玄没栽倒在地上,他把小厮死死盯着,“我要问你的话,你若敢有半字虚言,我立时活活打死你。”
“是是是,老爷您说,小的万万不敢扯慌!”
他一定要知道,他身边的人,都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一章节写不完。
昨天想插入点想了很久,最后才定了这个时间段。
第233章 幻梦
“太太, 您去瞧瞧吧。”
彩云悄摸进来, 小声对正在敲木鱼数珠念经的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微微一愣,“怎么了?”
“老爷在外间呢……像是什么人死了,呆呆站在外头立了好一会儿了, 也不进来, 也不许我们服侍。”看着怪怕人的, 瞧看天都黑了, 彩云才壮着胆子来回太太。
王夫人便放下手里的东西, 起身往外头走, 果然看见老爷长身直立在房里, 一双眼睛竟只看着两边的梅式洋漆小几,她都站到了他身后边, 他却好似一无所知, 依旧默默发呆痴痴不语, 混似宝玉愣神之时, 王夫人就轻叫着, “老爷?”
不曾想她这一张口, 贾政竟然泣下沾襟, 更让王夫人不知道如何着慌,“老爷, 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魔怯了不曾?
“……”贾政已然神伤, 珠儿去了, 元春去了那轻易见不得面的宫廷之中,美玉竟成了探春, 还是赵姨娘生的,他刚才偷偷去学里瞧了一眼,贾环那样子,着实不像是他的圆圆,形容都十分猥琐。妹妹妹夫,都早已经死了,留下黛玉一个人被接进了贾府来;薛蟠竟然打死过人,还是那个什么贾雨村随便判的案子,还曾经为了几把破扇子讨大哥贾赦的喜欢,就把人家石呆子弄得家破人亡!秦可卿居然成了贾珍的儿媳妇,传出了扒灰这样的混话之后,大张旗鼓得出殡而去。大哥哥贾敬突然就在道观里死了,大家都守着孝的时候,贾琏还敢偷着娶妾!原私置外室在外头,后被告官才接进家里……家里还是由赖大这样的人掌着管着,每日里的开销流水都全靠侄儿媳妇王熙凤给勉强借当放利来支持……
自己立不起来,外头光鲜亮丽,其实是被针扎了不知道多少窟窿马上就要摇摇欲坠的蜡烛。
“你也太纵着宝玉了……”贾政马上收敛心神起来,纵然她再不是她,他又如何能舍弃了贾家呢,这一日日间,好些往事他也想了起来,许是夫人才是他的黄梁一梦。
王夫人一听这个话,就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知道你跟老太太都觉得我对宝玉过于严厉,反倒闹得他不思上进见了我就跟见着避猫鼠一般,可我……”又想到夫人劝他要温柔些对孩子的话,贾政简直心如刀割,只坐在炕上沉声道,“……珠儿没了,宝玉就是你我唯一的依靠,他若立不起来,别说姐姐当了贵妃,就是当上皇后又能如何。”
“老爷!”王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不知道贾政如何能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
贾政摇头一笑,“明日我就写折子辞官,领着宝玉回金陵老家专心苦读……”这荣禧堂东边,不是他应该住的地方。
王夫人大惊失色,“老爷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我若是没了官位,大姑娘在宫里就没有臂膀依靠。你且放心,日后要往她手上送的银子,不用你再操一点儿心。”家里祭祀之田也没有,借朝廷的银子一分未还,还起了一个那样天下无二的省亲大观园……西边的战事可还没未动呢,不知道为何太上皇退位,可想来以如今皇上的心性,不日就要启用忠顺亲王,又岂会有他们贾家的好日子过。这回没有夫人提醒,贾家王家都可曾经参与过义忠老亲王的事里,得罪了忠顺亲王。王熙凤放利,难保不是眼前的王夫人有所暗示的。
“老爷……”王夫人心惊不已,老爷为何突然说了这些话出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赵姨娘,以后我远着她便是,但探春贾环到底是我的孩子,贾家的人丁,别光是慈,不痛不痒得管着,先把贾环跟宝玉贾兰都一起移出来,在后头院子里随便置几间房舍,身边丫环一个也不许带。”贾政一听见宝玉屋里那些个莺莺燕燕都有些犯头痛,“他一个男人,身边光放些丫头干什么?带着他跟女孩儿似的女里女气,以前我暗示,你们都不听,如今我明明白白得说了,看你以后还左一个丫头右一个丫头往他屋里放?”
王夫人立着听训,满口答应,“原是老太太……”
“别提什么老太太,你就是想着难保孩子会……”贾政又想起了他好好的珠儿,两下里一对照,更加眼中酸楚难当,泪盈而下,“……珠儿他是怎么去的,你自己不是心里也清楚明白?再把一个儿子这样折在里面,你心里就好受了?”
一想到贾珠读书上进,却生生早夭,当时大夫都说了,体虚肾亏,精气不足,定然是那些个小妖精给缠没了的!见着老爷如此神伤,王夫人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家学里真不成体统,待我致仕之后,再来收拾吧,这几日也不用宝玉他们上学去,免得白带坏了他们。”贾政想起他看那家学里的乌烟瘴气,就越发觉得头痛欲裂起来。到底还是强忍着,“我去见老太太。”说罢就往荣庆堂走去。
“这时候都晚了……”王夫人才说了一句,又想到他平日也不是在她这里歇息的,不由失望得叹了口气回到屋里榻上闷坐,好一会儿才起精神叫来彩霞彩云,“去把宝玉叫过来。”定然是有人歪嘴,把宝玉的一些行径告诉老爷知道,上回宝玉被打成那样,这回老爷虽生气却未动手,也同一样想着珠儿……
贾母本来已经由鸳鸯陪着睡下,突然听闻贾政求见,还是赶紧让他进来。
“可是有什么事?”
贾政看见母亲,忍不住就双膝跪下泣哭着,“母亲……”怎么会是这样,他那些快活的一切,原来都是他的幻梦吗?影似同景似见,可人非她,天也变啊!
“这是怎么了?”贾母哪里见过贾政悲伤痛苦如斯,赶紧下了床来,却被贾政一把抱住大腿,埋在身边闷声抽泣起来。
贾母的手举起来像是小时候那样给儿子缓缓拍就着,这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啊!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这把老骨头,怎么还不死,还不死哟!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摸摸码的,算是补更吧。
爱你们~马上就2018了,以后也承蒙你们的多多关照了~
第234章 非梦
王夫人搂着宝玉好一顿劝, 才让他明白老爷定然是饶不过他, 要让他跟贾环贾兰一处去住着,这倒还罢了,却连自己房里一个可心人儿都不许带, 心里哪里能自在的起来, 还是彩云拉着才送了回去。
袭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又不敢莽撞发问, 一边帮他解去衣裳, 由麝月晴雯打水捧帕给他洗脸, 默默瞧着他的神色, 心里想着如何说话。
晴雯却直接开口道,她在怡红院里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外人, “爷这是怎么了?去太太屋里回来, 竟耷拉了头哭丧着脸,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又挨了打呢。”
宝玉一听就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我倒宁愿是自己挨打还好受些, 呜呜呜……”
“这是怎么说的?”袭人赶紧上前去劝, 麝月朝着晴雯努了下嘴,小声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傻子似的, 常常□□若痴, 有染怔忡之疾,别的不说, 就冲着他由着你那扇子撕得没够,紫娟是林姑娘那里的倒罢了,我们是他自己屋里的,还拿话去招惹他!”
晴雯哪里想到宝二爷怎么会突然这样!她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跺了脚不敢再出声。
贾母看贾政这么大的人,还哭得跟泪人儿一般,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住,赶紧让屋子里的丫环们都出去,鸳鸯也千万嘱咐着不许她们胡说半个字。
“母亲,贾家危也。”
贾政强忍着自己的心思悲痛,为着母亲、儿女们还有祖宗的基业,他也必定像夫人那样排除万难,试图转变家运衰危。
“怎么了!你快说吧,我受得住。”贾母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元春,当初送她入宫参选,没成想有了这样的造化,可宫中万事难料,步步惊心,再说只有她……她同样一行清泪而下,想着儿子中年丧子,此时再要无女,更何况少了元春,贾家这种大树,只怕……
贾政想这时候多有太监借口替元春打点或者直接说借用(那都是有借无还的),若不是元春地位不稳,借他们几个胆子怕也不敢,再说他也必得有个由头才是,“母亲您果然一想就明白,若再不小心弥补,之怕全家都有性命之危啊。”
皇家是那么好相与的吗?这大观园造得赫赫扬扬,当一句天下绝有,可贾家犯下的错事儿也不少!贾家的男人们都立不起来,旧账未清不说,还大兴土木,迎来送往日用排场糜费不说,那些个依附着贾家的族人奴仆们各个都盘算着从中暗自取利,层层剥盘!大家都只知道贪图享乐,尽吃些好本,这如何能使得!
“那你说可怎么办?”贾母心里也没了底。
贾政长跪言道,“眼下就有几单大事要办才行。第一我告老辞官,领着家里人去金陵主持祭祀,办理祭田,免得到时候,贾家连安身立命保根守源都没办法。”
连他的官都要辞了!贾母全身一颤,双手发抖,“就真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母亲!这些事都急之又急,您怕是不知道,再过不多久,吏部清查户部追银接下来兵部又若有战事,皇上跟太上皇,再不会任由我们这些勋贵拿着朝廷的银子自己享乐的!”这事儿若没有老太太的同意,到时候她不明白一着急告了官的话,他就是什么事儿也办不了的。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过了半响,贾母沉重得点了点头,“祭祀之田你尽量去办,我的私己银子你再拿一万两去,这只办在我们荣国府这边。”
“知道了,母亲。还有,母亲,还是请哥哥搬来荣禧堂住吧,虽说父母在不分家,如今也说得过去,可到底显得我们家里有些失礼,我从金陵回来时的住处,由着哥哥安排就是。”贾母哪里还会去计较这些,子以父贵,父以子崇,元春是皇贵妃,她的父母自然就能住在正院里,毕竟大儿也有些不像样,撑不起这家来。
“第二件,母亲你怕是要劳苦些,咱家上下都要以贵妃之命节省起来才是,女孩子儿倒还罢了,爷们哪个身边只有两个随从两个小厮就成了,还有赖嬷嬷一家,我知道她是您的陪房,从来都是我们都要尊敬着有面子的人,可是他家……”
贾政虽无细查,当初赖大家如何的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他们的,只怕这回犯的事还不小,借的就是我们贾家的名儿。”定然是在外头犯了事,贾母长长一叹,“我是老了老了想慈悲了,可不曾想,倒让这些人纵容了啊。这事你且放心,我必定收拾清白。”她是从荣国公就开始从孙媳妇熬到太婆婆的。
“第三就是要还户部的欠银,就是以后吃糠咽菜,也要先把这个窟窿给填上,这件事若是能办成了,贾家可就还有喘息之机。”
贾政心里清楚,他致仕之后,贾家虽仍然是一族两公,到底显出了退让之意,后继无人,皇室为显恩荣,就不会再多苛刻!他一定好好以祭田经营为主,只要上头给时间,不出几年家里又能缓过来。
贾母看着贾政连官都舍了不当,原本是祖宗欠的钱还要让他们来还,“我知道了。”
双人互视无语,眼里都有了主意。
“母亲,我侍候您安息吧。”
“你睡哪儿?”
“我就在外间写折子,这时辰也不早了,一早儿我就进宫递折子去。”
王夫人也是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就听见彩云说,“太太,昨个儿老爷真是去的老太太那儿,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后来一早儿就骑马进宫了。”
这到底让她心里舒服了些,“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心里疑惑着,捏着的佛珠的指节都有些泛白,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又赶紧把念头摇去,“你去把琏二奶奶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