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跪在地上,恭敬给王桂枝磕了三个头才追着李夫人的轿子离开。
“我的天,总算是走了。”彩霞扶着王桂枝回到屋里,见她脸色还好,心里也松开了些,“太太一天天的,尽给自己找事,大太太那边的事,您也往身上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管家奶奶呢。”
王桂枝却觉得,“顺手相助,就当给自己积福积德了,这比起抄写什么经书化些纸钱更好呢。”若真能救她一命,那就更好了。贾赦有她在,也不会想娶鸳鸯,想弄个什么扇子,也不会打贾琏了,人家亲娘在呢,保证李夫人跟书里王夫人救宝玉一样过之不及。
“哎,太太心真好。”彩云此句可是真心,又一想到大太太竟在不知不觉落了个孩子,她都为她一哭,若不是太太请了太医来瞧,只怕大太太被带累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都不许说破,谁要是敢偷偷告诉大太太,我真撕你们的嘴。”王桂枝提醒道,王太医那里见惯了的,不会口舌多言,李夫人那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边那些也不曾瞧见,自然就不怕。只要她屋里的人都守住秘密,就无人知道了。以后就是知道李夫人在她这里吃药,也可以推说是补药,不然好好一个孩子没了,老太太那里也不好说,她自己心里肯定也难受,毕竟眼下可是多子多孙多福寿的时候。
连续几日,李夫人给贾母请了安,自找机会来王桂枝处吃了药,两人说说笑笑,家里的事都商量如何办才回去,两人情谊日增越发亲密。
李夫人吃了药心病去了大半,精神好多了。头一件就借着贾母做寿,把一些不安份总要挑事的姨娘丫头配得配人,送的送人,还有一些要走的,全不相留,另给二十两银子让她们自去找门路过活。给贾赦屋里,一下子给清得干干净净,更难得是贾赦竟好似半点不在乎,由着李夫人如此。
暂住在贾赦院里的林海不免奇怪,“大嫂子把您的人都撵了,怎么大哥哥要改性儿,要跟我入得书山学海,修身养性了?”
贾赦脸上微红,被这样不伤大雅得打趣一下,他也没恼。在弟弟妹夫面前倒不瞒着,捻了下胡须道,“我年纪大了,屋里十几个,前日她突然说要都见见,结果站都站不下。她说实在是不像样,问我有没有心爱的,有就留下,没有她就处置了,再换了好的给我的,我就应了。”
“没想到竟一个也没给大哥哥留!哈哈哈!”林海拿扇子击了下手,“看来嫂子这招瞒天过海使的好,竟让大哥哥您大意失荆州。”
贾政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虽然忙,可偶尔回王夫人屋里,也闻得见一丝燃香都压不住的药味,夫人说自己在吃十三太保,可嘴里也没个药味儿……
“哎,不妨事,她虽清理干净了,也请了好些人牙子领了些女孩子回来让我挑,我瞧中了两个,已经买下来等她调-教一番,养活的白嫩些就给我开脸。”贾赦坦言道,那些个莺莺燕燕,不过是些玩意儿,夫人不喜欢她们,定是闹得过分让她不高兴了。既然她又换了新鲜的给他,就是以前那些一下子清的一个都没有,也是事先与他商量过的,再去计较,但真显得他这个大男人小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与林海、贾政的想法都不相同,两人便差开了这话头。
“老太太的寿宴一过,二哥哥就要去金陵了?恕我不能相陪。”林海歉意道,他要等着秋下入闱。
贾政忙道,“科举秋试才是大道,我不过与家人们去置办些祭田,到时候东府的珍哥儿也去,我那不成器的珠儿也随我去见识一番罢了。”他又对着贾赦道,“说到这事儿,不知道大哥跟敬大哥商量出今年明年由谁来领不曾?”
“家学共推太爷贾代儒,他辈份高学问不差,儿子文弱,无人有异。只是这些祭祀祭田之事,老太太也没个准话,若是随便安排了人,怕又弹压不住,正有些犯愁呢。”
实来这银子是宁荣两府里的人出的,若真是全便宜了其它房头的贾氏族人,贾赦心里不大自在,他与贾敬私下商量,不若把贾珍先放在老家统筹打理一年半载,升米恩,斗米仇,只分一两成出来才是正理。贾珍正好服丧,也可以避开都中的事务,再有大事,后路也不怕了,他为着妻子守了一番,再议亲也便宜。
贾政皱眉微一细想,回想起贾珍突然颇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有了六分肯定,便笑道,“我不过白问问,反正我听着,哥哥们直管吩咐就是。”
林海自吃茶不出声,这与他并不相关,不便多言。事他倒知道,内兄没瞒他。倒觉得贾家这般会规划是不错,难为他们在此时还有着为后代子孙的打算。以后他若能耐,也自当为他的孩子们留下这份基业。
一提到孩子,他心里也不免一痛,他何尝不知道妻子的心病,他也不是没想过孩子承欢膝下,但林家一向子脉不丰,他都是父亲四十岁才得的。说不定他也是如此,就是敏儿对此事有些魔怔了,若不是如此,每逢三年进京赶考,她渐渐不爱往自家走动,还不是见着外甥外甥女见人伤怀。可子女均为天赐,若真是不能,只要她喜欢,从那些旁支里挑一个过继收养也就是了。
回过神来,贾赦已经提到寿辰上的唱戏曲目,“前几日那个唱戏的小生不错,唱的那曲双离燕……”
贾政却道不好,“曲不错,可寓意不好,老太太过寿,还是要唱些热闹圆满的才好。”
“也是。”贾赦点头,又问,“除开咱们贾家人,送了贴子来的你嫂子跟弟妹都安排妥当了,还得防着有些不请自来的,已多排了两桌席,到时候男客你们俩个陪着。”
“是。”
到了八月初一,宁荣两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贾敬贾赦先领着贾府合族长幼大小给贾母磕头祝寿,一些皇亲驸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或有来的或有不到的,都送来寿礼,提盒之人络绎不绝,荣庆堂屋下大桌案铺了红毡,有些精致奇巧金贵之物就摆在上头,请贾母过目赏玩。
初二,世交公候诰命南安太妃、北静太妃等都过来厮见了一回,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等都由贾敬贾赦贾政贾珍陪着玩乐坐席。
初三,礼部也有旧例赏赐,贾母领着一家子大小接了供上,还有来客,只到厅上见礼,贾赦、贾政、贾敬、贾珍还礼管待,或至宁府坐席,或是荣府听书,不在话下。
只有一人由王桂枝亲自迎到自己屋里歇息,便是王子腾之妻冯贞兰。
“虽说桂月危悬,风泉虚韵,可嫂子连来两日,又怀着身孕,可是太辛苦了!”王桂枝从她们手上取了一把扇子给冯贞兰打扇,孕妇本就躁热些,此时她鼻尖上还有细汗珠子呢。
冯贞兰见她乖巧,说话温存,半点没有想着她那样为家里送机密的傲慢,也没有眼皮子浅到不通消息的火急迫切,心里越发慰贴,觉得她十分懂事让人疼。早她就要来的,要不是老爷怕平白送礼来访让人看了误会,她早过来跟她说话了。
她笑着握住王桂枝的手,“老太太过生日,虽说不是整寿,但你是她媳妇我怎么不来给你撑场面。你可好,最近怀象如何?”她想到信里她写问有什么好吃的,想来是孕中有些想念小时候的菜品,便让人把交待厨房里老萧做的食盒提来。
“你尝尝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味儿。”
冯兰贞在王家说一不二,就是此时再温和,脸上也有股子威严在,比起贾母更显艳气逼人,王桂枝两辈子都难得被人当成孩子一般哄,高兴得净了手拿筷子一连尝了好几道,味美咸甘,真真好吃,“就是我想的,嫂嫂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些。”
“我不知道,那照顾你长大的奶嬷嬷还能不知道吗?见你实在是想,我把老萧也带来了,让他照顾你几个月就是。”冯贞兰想着老爷所说小姑子那一句话带来无穷的助力与好处,她要的也便宜如何不给,她也不差一个半人厨子炒菜,此时就是龙肝凤胆给她也无妨。
王桂枝原想拒绝,可一想到她要什么,哥哥嫂嫂们都这样眼巴巴送来,要是不要倒真是驳了他们的好意,以后有什么好的也想着他们就是,便笑着点头,“彩霞,你只让他们收拾个小厨房,就说这是我单置的,一应开销从我的份例里拨,我原在大厨房的菜就暂时停了,让他们尽心侍候老太太老爷们。”
冯贞兰听着有些不对,“你原份例是多少,不过添个人你要还减省。”她眼眉一动,身边的人就拉着王桂枝身边的人退了下去,“你可是少了开销?在吃穿上你别苛扣,到底我们王家的女儿,应该自有气派。这里有一万两,你且用着。”她头上有婆婆压着,还有个嫂子管家,嫁的二房贾政官也不大,就是有些节礼,漕规盐规关规火耗的也不过万余两,这要归到公中,再到她手上的月例能有多少。
老爷说了,妹子她要探听消息,收拢人心,哪里就不用银子了,让她不但礼厚,银钱也要送些。她也想着如此,要不是最近在这当口,不方便多支现银,再多两万她也给得起。
“不用不用!”王桂枝赶紧推着不要,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有公中开销,每月月例也有二十两,不出门,她都没处用钱,眼下箱子里的现银都还有五百两呢。
冯贞兰见她真心推让,便板起脸,“怎么,嫂子给的钱不要,非得要自己爷们给的钱才要,还是得让哥哥来给你才好呀!”
真没见过给钱还给的这么大方,非逼着人要不可的,王桂枝真是不知道古时候还有这样的风俗不成,被话这样说,她只好接了,却只放在桌上,另提一事道,“我最近想开个酒馆,嫂子说好不好?”
“你怎么想到这出,你想开就开吧。准备开到哪处,可是帽儿胡同,还是玉葫芦道那边。”冯贞兰见她接了,便让着她歪回到迎枕上,两人孕妇一起靠着说话。
这两个地方非富即贵,哪里就容易选到地了,王桂枝心还没那么大,“我想让珠哥儿历练历练,地址先由着他选。”
“那也好,到时候你让珠哥儿来,我把老爷的贴子给他两张收着,到时候有人不长眼闹事的,就让他拿着去九省衙门,自有人帮他料理。”冯贞兰直爽道。
怪不得书里面的王熙凤根本不怕打官司呢,王桂枝扁着嘴半窝进冯贞兰怀里,“哥哥的贴子是极好用的,我只怕什么样的小事儿也要拿着哥哥的贴子去了,倒显得哥哥特别横行霸道,眼里都没了人。珠哥儿也养成了不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臭毛病,京城里一旗杆子打下来,说不定就有个亲王爵爷的呢。不若有些军里退下来有些武艺本事的人,嫂子请哥哥派两个跟在珠哥儿身边,总归不吃了大亏就行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真怕惹事的,真闹起来,自有理论。”
想着自家大姐儿素日也是这样跟自己歪缠,只是最近学着规矩要嫁人了,却显得没这般亲昵,冯贞兰轻掐了一下她的粉面,她是不爱惹事的,这自是她的好处,“你嘴倒是巧,说的也在理,这也依你,帖子我让人拿来给你收着,别让随便用就是。”
“嗯。”王桂枝甜甜应了,“我听说大姐儿要嫁人了,可是许的哪家可好?嫂子还没说,咱们王家可还有闺女没许人的。”王桂枝打小就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像冯贞兰这般,如今得偿所愿,更加想与她亲近。
冯贞兰拿她手往肚子上一放,“喏,这不是?我肚子里许是就怀着一个呢。”两人笑了一会儿,方道,“你大姐儿的人家是你哥亲选的,好着呢。咱家大哥也有个女儿,才六七岁,大嫂宠得跟什么似的,你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巴巴讨了去,都由着她那个闺女先挑呢,儿子都倒让了一射之地。族里别的女儿家,没一个能争得过她的,好在她人小,却长的玉雪可爱,小小的人儿,说话却也伶俐灵动。我只见过一回,也不觉得讨厌,是个惹人疼的。”
王桂枝想着剧里见识过的凤姐风度,这样的美人蛇一般的人物,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可让人教了学问规矩?”
“她可不用,大哥身上没职,不在采选单子上。”冯贞兰说到这里,“你可是要给她说亲,那可好,正巧满金陵没有大嫂看上的人物,她早想着等到这凤哥儿再大些就送到咱们这里好教养,到时候好选亲呢。”
她只怕一开口就真成了这一对冤家,王桂枝便没正言,“我不过前不久见着一个公子,才貌仙郎似的人物,见猎心喜,想问问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女孩子,既然没有,便罢了。”
冯玉贞也没往心里去,“还有薛姨妈有个女儿,不过也太小了,再好也等不得。没有就算了,世上男子千千万,总有好的等着我们家的女儿呢。”
“正是呢。”王桂枝见支开了,想着食材来源,又问道,“嫂子,我想开些与别人不太同的馆子,咱家之前迎驾,不是与外国进贡朝贺的人相识吗?那些个洋船洋货上,可有什么与我们本国不同的香料调味?”
“这个我竟不知道,你想知道,我到时候问明了让那人来给你回话就是。”冯贞兰并不在意这个,见王桂枝却高兴得双眼绽彩,满颊飞红,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一并都说了,我看能不能应,都给你办了。”
“唉哟,我的好嫂子,我要给你封个号,就叫有求必应!”王桂枝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
“好了,你快说,不然等会儿走了,就只能让你那夫君给你有求必应了。”冯贞兰笑道。
“已经有两件事麻烦嫂子了……”
“那些都不算事,你直管说。”冯贞兰打断了王桂枝的话。
王桂枝忙续道,“那可是省了我大功夫呢,我到时候想选个班子的人,跟着这些见识过洋玩意或者走南闯北见识过的人四处去瞧瞧,采买些新鲜别致的玩意回来。”
“你想弄些盐引淘换赚钱?”冯贞兰讶然。
王桂枝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不要,我不要那些,要那个干什么!嫂子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常听说一处风水养育一处人,各地美食各有不同,我自己想尝尝那些不同风味,既然出不去,就想让人去寻了来。可总归没人领着,像无头蝇似的乱撞,就是到了地界也不知道往哪处走,也怕有些个贼子匪类无故害了人,所以才要问哥哥有没有退下来的老人陪着,他们懂人情世故,或是往南走或是往北探,一年也许就是一二回,我自给他们银子打点……”
“罢了罢了,既不是要盐引,什么样的事儿,也值当你说了这么老长的一番话。”冯贞兰笑道,“我知道你想与你哥哥分担,那些个老人你既然可以这样使唤,我就先派给你,要是他们不听话,不服管教,你再给我派回来就是了。”她拿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小滑头,有这样的好主意,早不说了我知道。”除了老爷自己,那些官老爷们可是极不安份的,如此派了他们差事让他们自己做个营生,免得他们总说在府里呆着身上都要长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