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艺追了两步,又颓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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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青下楼后,乐止苦还没走远。
她平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会走在小区里也是如此,逗逗猫逗逗狗,吹口哨的神情和在楼道里的一模一样。
魏长青看了一会才转身回去。
别墅里空空荡荡,厨房里也没什么东西。魏长青看了一圈,没什么胃口,翻遍厨房角角落落没找到打火机,最后上楼去实验室找到火柴点烟。
划了四根没点着,最后点燃酒精灯,想了想将烟叼进嘴里,吸了口,才终于看到烟头燃起的猩红火光。
他从不抽烟,吸了第一口却无师自通,呛人的烟火气直冲口鼻,并不好闻,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魏长青抽了两口,将烟灰弹在一张草稿纸上。
时间已经不早,他进来时没开灯,酒精灯被他用灯帽盖灭,室内便只剩下烟头黯淡的火光。
他微微出神。
大概在五年前,乐教授去世,他从国外匆匆赶回来,第一次看到乐止苦抽烟。
他回国时,乐止苦并没有来接他,反而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
古女士和一帮亲戚急得上火,四处找她,魏长青回来都没能歇个脚就跑出去找人。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他除了有她一个电话和一个邮箱号,想不到其他任何可以找到她的办法,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去哪,平时喜欢做什么,有哪些常联系的朋友,有没有交心的闺蜜。
那天能找到她,还是她自己出现的。
魏长青翻遍海大角角落落,最后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她站在海大生院的实验楼门口,身边跟着闺蜜文韵。
俩人靠着树,都没有看到他,乐止苦扶着树一阵干呕,完了动作熟练地抽烟,只是酒精作用下手有些发抖,差点没拿稳,但最后还是将烟点燃,像个瘾君子般狠狠抽了一口。
看到这一幕的魏长青,震惊之余,还有生气、怒其不争。他想也没想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烟,头一次对她疾言厉色:“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闻到了她身上刺鼻的酒精味。
他不在国内的这些日子她都在做什么,她都学会了什么?
喝酒?抽烟?爷爷去世还这么不懂事地到处乱跑?
然而他的愤怒并没能感染乐止苦,她有些懵懂的抬起头,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她看到他,神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嘲讽,转变得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哟,这谁啊?魏长青?”她扭头,夸张地问文韵,“这是魏长青吧,不是我做梦吧,来,你给我掐掐,我看看会不会疼?”
文韵笑骂:“滚。”
魏长青不想在外面闹得太难看,压抑着怒意:“乐止苦……”
“你叫我啊,”乐止苦大着舌头打断他,歪着头,脑袋快凑近他怀里,“你叫我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清呢,你大声点啊。”
魏长青忍无可忍地推她。
其实没用什么力,可她却软软往地上倒去,魏长青又下意识去抱她,被她冷着脸拒绝。
她无声地抗拒,突然就变得格外沉默,眼里的倔强让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像心口被扎了一针般不痛快。
魏长青强硬地将她束进怀里,不耐烦的情绪在她开始拳打脚踢的时候汹涌而来,那句话也不经脑子地冒了出来:“乐止苦,你现在怎么这么堕落!”
她终于安静了。
可魏长青后悔了。
俩人安静地对峙片刻,魏长青唇张了张,道歉的话终是没说出口,他看也没看冷眼旁观的文韵,弯腰将乐止苦背起来。
“我先带她回去。”
到家之后,乐止苦是闭着眼的,像是睡着了,魏长青将她放到床上才离开。
而后几天,在乐教授的葬礼上,俩人一句话没说过。
乐教授葬礼结束后,魏长青没有急着回学校。古女士娘家基本没人了,乐教授那些亲戚在乐教授去后对待古女士和乐止苦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他不放心就这么抛下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再者当时他起了为乐教授了却夙愿的心思,因此一直在国内待了足足一个多月。
而就在这期间,乐止苦和他分了手。
第14章
魏长青时常去看望老人,其实也是为了顺道一见乐止苦。俩人自那次在生院实验楼门口闹过不愉快后就一直在冷战。
魏长青知道俩人之间不止有那天的问题,还有之前他在国外时累积起来的各种矛盾。但在他以为还可以调和的时候,乐止苦已经先行放弃了。
那天他给古女士当了回模特。老人家画着画着没了力气,和他聊了两句,疲惫地回了房间休息。他出来时,乐止苦不在家,直到下了楼才见她着一身素净黑裙,在小区刺槐下坐着抽烟。
葬礼的时候乐止苦还忍着,后来葬礼一结束,她就总私下里抽,三次里能被魏长青撞上两次。每次魏长青都忍不住教训她,一开始还好脾气,后来压抑着怒火,再后来又妥协,跟她好声好气地解释抽烟的危害。可她一次没听过,甚至让魏长青有种每次撞上她抽烟都是她有意为之的感觉。他说的越多,她就越是要抽给他看。
这样莫名其妙的执拗,让魏长青无力又恼火。
这天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乐止苦已经先瞥到他,竟露出他回国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
她模样生得柔媚,不化妆穿一身素衣也难掩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勾人韵味,就像素白陶瓷上用毛笔勾出的虞美人,线条纤柔,色彩却浓丽,与白色的陶瓷底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笑,有种云开雨霁的明朗感,却也有种咫尺天涯的疏离感。
魏长青看得一怔,恍惚中听到乐止苦对他说:“魏长青,咱们来个了结吧。”
他站在她对面,俯视着她:“你说什么?”
乐止苦拍拍旁边:“先坐。”
魏长青犹豫了一下,过去坐下。
乐止苦弯腰,将烟摁熄在地上,弓着的背,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她没有起身,慢慢开口。
“爷爷去世,我很难过,撑了三天,撑不下去了,所以去酒吧……去酒吧放松,后来喝醉,不知道怎么就慢慢走到实验楼那了,不过,说不定冥冥中有什么指引呢。”她轻哼了一声,像是自嘲。
魏长青难得大脑一片空白,有些焦躁,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张握了一下,打断她:“你去过多少次酒吧了。”
她抽烟的动作明显很娴熟了,没有特定的环境和人的影响凭她自己绝做不到这一步。
魏长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还能想到这些细节。
乐止苦低着头,吸了吸鼻子:“不少吧。你出国以后经常去。”
“以后别去了,那里不适合你。”
乐止苦闻言抬头看他,像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最后又低下头:“合不合适跟你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魏长青皱眉。
“我们,”乐止苦过了会才艰难道,“我们分手吧。”
魏长青久久不言。
有点措手不及,却又在意料之中,但这个意料之中,是猜到她迟早会支撑不住,迟早会讨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要早。
而她在他出国时信誓旦旦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说完这句话,乐止苦就似是有些崩溃了,手横在腿上,头一直没能抬起,声音沙哑:“对不起,我做不到了,我等不下去了,是我高看了我自己。”
“你想清楚了吗?”
魏长青冷静得自己都觉得意外。
良久,乐止苦点点头。
魏长青的手慢慢攥紧。
“那就不要也像今天一样后悔。”
又是良久,乐止苦再次点头。
魏长青又道:“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以等我留学回国;是你自己觉得不管多久都没关系;是你说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每天视频就和每天见面没有区别;也是你说的,等我回国,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你说的?”
这样一声声的质问,魏长青都觉得自己残忍,但他盯着她的发旋,竟然停不下来。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听到他心里那层梦幻的玻璃罩碎成渣滓的声音。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草率鲁莽,怎么能这么轻信一个年轻小姑娘的承诺,她说那些话时表现得有多天真无邪,现在就衬得他的信任与坚持有多讽刺可笑。
乐止苦埋着头,蜷缩着,小小一只,显得格外脆弱。
魏长青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次:“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乐止苦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都是我说的。”
魏长青没再继续,他觉得没意思,五脏六腑都散发出了无生趣的味道。也许再说一个字,他胸膛就要炸了。
然而他不再咄咄逼人,却不代表乐止苦也结束了这场诘问。
她从他静下来的空隙里抓到了反击的机会,直起身,睁大眼,声音近乎轻柔地问他:“魏长青,难道你就不需要反思一下吗?”
没等魏长青说话,她又道:“还记得爷爷去世一个月前,我发给你的最后一封邮件吗?”
记得,然而魏长青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烘烤,干哑得一个音都挤不出来。
乐止苦冷冷看着他,过了会又笑了笑:“我当你瞎了没看到呢,还是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说完这句话,站起身离开。
他想伸手抓住她,心里却也堵着一口气。
不远处一只金毛对着这边狂吠,好像在嘲笑他们,不知所谓。
这样发散性的回忆,颇费了一点时间,等魏长青回过神,他已经坐在书房,电脑里的页面已经停在了许久没用过的邮箱首页。
最近一封邮件,发送于2016年2月7日零点,除夕。
“止苦,生日快乐。”
他找不到她,最后发出去的这封邮件也像成了封印这个邮箱,或者准确地说,封印过去的咒语,从此以后,俩人形同陌路。
此前,有近两年的空档,几乎一封邮件也没有发过。
这两年是什么情况,魏长青突然也记不太清。长乐别墅村落成剪彩,他回了国,先是去中科院报道,然后随研究团队去津城做一个治理藻类污染的项目,在那边待了两年,而这两年乐止苦陪着古女士就住在长乐。但他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魏筹给他制造的那次机会,估计也超不过一只手的数。
手不自觉地滑动着鼠标,脑海里冒出魏筹和他老婆刚到长乐那天,在厨房里她一边抽烟一边和他说话的模样。
看似笑意融融,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不过是在故意膈应他,知道他不喜欢她抽烟,故意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就像那天在海边偶遇,她跑步身上没带烟还故意问他有没有烟一样。
他当时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除了别在老人孕妇以及我面前抽,其他时间随你。”
想到这,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为什么这两年他们这么疏远。
因为长乐剪彩那天,他们吵过一架,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次。
乐止苦当着古女士的面抽烟了。
这是魏长青最不能容忍的,或者说,他积压这么久的怒气与不甘,终于借题爆发了。
那天在古女士休息后,他找到乐止苦,本来还好言好语地劝说,结果一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脾气就上来了,语气瞬间重了不少。他本来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面对她却像有源源不断的怒火从心口□□上来。
乐止苦显然也被他激出了脾气,说话总要和他对着来,像头牛一样横冲直撞。
俩人不欢而散。
然而魏长青再在脑海里回放那一幕,本觉得应该是乐止苦气红了眼的场景,他却在经年后的这天,咀嚼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眼睛里有委屈,藏在丧失理智的愤怒之后。
一些细节也随之如藤蔓般生长出来,扎进他大脑皮层,他记得他过去的时候,古女士虽然在她身边,但是她手里的烟一直都没有放进嘴里,甚至在他出现时,手还避了避,虽然这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重头看过去,像一场跌宕起伏血肉丰满的话剧,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别有深意。他一个瞌睡睡过去,于是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幕戏,弄丢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明明就要再次妥协了。
乐止苦在说了分手的半年后再次反悔,厚着脸皮借着要筹建长乐的机会又一次接近他,想要重归于好。
他努力坚持,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然而心里时刻煎熬着,恨不能每分每秒都拿锥子刺醒自己——不要再信她花言巧语,如果她再后悔,对她也许会有难过会有不甘,但又也许只是换个目标。对他来说却是痛苦一辈子的事。
然而她追得紧。那时候他学业其实还没有完成,为了长乐时常飞来飞去穿梭两地。他身心俱疲,差点就要陷于她义无反顾的攻势,甚至还要妥协她抽烟的事。
但紧接着就是上面那场如今看来纯属误会的吵架。
他们没能破镜重圆,反而彻底分道扬镳。
乐止苦重新追他的那一年多,他们邮件来往了不少次,基本上是他发关于长乐的正事与她商量,她发生活琐碎或者网上看来的段子撩他。
而分手后的那半年,也有依稀几封邮件,都跟长乐有关,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再就是分手之前,乐止苦说的,她给他发的最后一封邮件,那封他以为她只是在赌气的邮件。
“魏长青,你和你的实验室过一辈子去吧!!!”
她说她去生院实验楼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不过是在嘲笑他而已,嘲笑他是个傻子,能严谨地捕捉实验中的一切变化,却无法敏锐感知到她真实的情绪,真实的想法。
第15章
梁修中考结束了,他考完的当天乐止苦便回了梁家,打算回去见见他,顺便和他商量一下暑假去哪玩。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屁孩已经计划好了要和同学去藏区。
一行有七个人,三个男大学生,两个男初中毕业生两个女初中毕业生,都是互相熟悉的人。
梁浩源问明队伍配置后觉得还行,应该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就松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