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止苦费了点力气揪住绳子,站在原地笑了笑,冲夕阳下融进金色阳光里的小家伙道:“小笨蛋,你前主子大概是不会来接你了。”
梁修有这个心,她很感动。这小孩虽然闷不吭声,但是知道他姐姐活得了无生趣,这么费尽心思送一个小家伙给她解闷,应该是希望她能高兴一点。
乐止苦牵着小狗瞎逛,见这家伙着急不过两分钟的事,眨眼已经把救命恩人给忘了。
她笑了笑,还真的高兴了一点。
小家伙尽往犄角旮旯里跑,乐止苦费劲拦着它,盯着他一扭一扭的小屁股看了会,突然灵光一闪:“也不叫你别的了,就叫你蛋蛋吧,王八蛋的蛋。”
乐止苦一取好名字就蛋蛋蛋蛋的叫了一路,小家伙刚开始还没啥感觉,后来似乎是知道叫它了,一听蛋蛋就很兴奋,围着乐止苦小腿打转。
乐止苦牵着蛋蛋逛了半个小时,小家伙也逛累了,坐到草地上不愿意再走。
乐止苦在旁边坐下来,撸了撸它的毛脑袋,又玩了玩它耷拉下来的耳朵,抬眼一看,却觉得眼前很熟悉。
左前方是她曾经吐过的地方,往后是生院实验楼,粉墙红瓦,延承琴城德式建筑的风格。她虽不是生院的学生,但这栋楼她也来过很多次。
魏长青跟着乐教授做项目的时候,也是时常泡在实验室里,他研一的时候乐止苦刚认识他,他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们才正式在一起。她为了追他,经常在他泡在实验室监测实验记录数据时过来看他,用乐教授让她来给他送饭做借口。
他做事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乐教授总是很放心他,也会将一些重要的实验任务分派给他。她来送饭,他总是要把事情做好了才会出门。
通常,他们会坐在实验楼前面供人休息的长廊里吃饭。她吃过了就看着他吃。
饭菜都是她做的,乐教授忙,古女士不会做,乐止苦重回乐家以前都是请阿姨,回来之后乐家的家务基本都是她在做。虽然她很乐意,但也有觉得累的时候,但遇到魏长青后,一想到她做的饭菜他也有一份,就多了不少动力,追人的那两年多,每次要给他送饭的时候她都绞尽脑汁,恨不能做出满汉全席。
他能吃得高兴,就是她最幸福的事。
明明那段时间魏长青并没有给她什么希望,总是努力将俩人关系维持在纯洁的师兄妹情谊上,她却始终觉得前途光明,甚至还畅想过俩人婚后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多爱他啊,可是他一心沉浸科研,读完研就申请出国,从来没有考虑过和她的一丁点可能。
如果不是后来用生日愿望逼他,他大概也不会松口和她在一起。
乐止苦还记得刚得到他要出国的消息的时候。
那天是除夕,是举国欢庆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
因为时间特殊,她从未和魏长青一起过过生日,但这一年乐止苦试着让魏长青留下来陪她庆生的时候他竟然答应了。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要出国,这次不陪她过生,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除夕那天,魏长青来乐家和导师一家一起过年,晚上吃完晚饭又坐着看了会电视,乐教授和古女士挡不住困意先去休息了。
乐止苦十八岁成年的生日礼物二老已经送过,生日快乐也说了,老人家不爱吃蛋糕,因此家里庆生从不买蛋糕,只吃长寿面。除夕晚上乐止苦那碗面便是乐教授给下的。
二老一走,客厅里瞬间只剩下俩人,电视里欢乐的声音也无法装饰俩人之间的沉默。
过了会乐止苦突然道:“我想吃蛋糕。”
魏长青便站起来将桌上的蛋糕盒揭开。
蛋糕是他带来的,已经放了好一会了。
“是不是关上灯才有气氛啊?”乐止苦看他插蜡烛,又道。
魏长青又依言去把灯关了,顺道还关了电视。
家里有火柴,魏长青又点燃了蜡烛,看一眼乐止苦,突然开唱:“祝你生日快乐……”
乐止苦愣了一瞬,然后憋笑,最后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烛光下魏长青明显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歌唱完了。
乐止苦“呱唧呱唧”鼓掌:“好听好听。”
魏长青无奈地摸了下她的头:“好了,许愿吹蜡烛吧。”
乐止苦许了三个愿望,愿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愿魏长青前途光明,第三个埋在心里,愿自己和身边的这个男人长长久久。
她将蜡烛吹灭,魏长青开了灯,一边切蛋糕一边笑着问她:“没有给自己许愿吗?”
乐止苦狡黠地一笑:“第三个。”
魏长青点点头,给她切了很大一份。
晚上吃得很饱,乐止苦不饿,吃了两口不吃了。
魏长青也没吃多少,他其实不太喜欢吃甜食。
未免浪费,俩人将蛋糕收进厨房,天气冷,第二天还可以接着吃。
而一直到魏长青要离开,乐止苦都没能等到他的礼物,送他出门的时候,乐止苦终于憋不住了:“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魏长青:“忘了什么?”
乐止苦瞪着他:“你知道的,别装傻。”
魏长青从包里摸出一卷竹简。
“这是我做的。”一个竹蔑一个竹蔑的削,削好后刻字,还要抛光封釉,再将竹蔑串联起来。
竹简微凉,还泛着清香,乐止苦兴致勃勃地接过去,展开一看,一个字也没看懂。
乐止苦:“……”
乐止苦:“刻的什么呀?”
魏长青笑道:“字体是小篆,内容是<列子.汤问>节选。”
乐止苦:“……节选了什么?”
“<伯牙鼓琴>。”
她差点想把竹简砸他脑袋上,一时间哭笑不得,难以置信地反问:“<伯牙鼓琴>?是我想的那样?”
魏长青观她面色,缓缓收了笑容:“嗯。”
“你也太高看我了,”乐止苦嘲讽地一笑,“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做你的知己?”
“止苦……”
“别叫我!”乐止苦怒气冲冲打断他,眼眶已经因为这份匪夷所思的礼物感动得红了,“你知不知道我许了个什么愿,谁要和你做知己啊,你是不是智障?”
她真的很气很气,一腔热血全喂了狗一般,眼泪随着话音一起落地,心里的委屈难过潮水般涌上来。
魏长青手足无措地站在她对面:“止苦……”
他踌躇半晌,想来擦乐止苦眼泪,却被她打开手。
“我……”他上前一步,眼看她怎么擦也擦不干眼泪,心揪成一团,他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送出这样的礼物,甚至开始反思,一毕业就出国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乐止苦是真的气不过,举起手里竹简打他:“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滚!”
魏长青毫不躲闪,最后被打疼了,只是伸手挡了一下。
乐止苦将竹简塞回他怀里:“你走吧。”
魏长青拿着竹简却一动不动,只看着她,眼里都是懊悔和疼惜。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乐止苦被他看得心里一动,更觉得愤怒和委屈难以承受,她轻声地,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相处这么久,你会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吗,谁要和你做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你知道吗?”
魏长青唇翕动了一下,艰难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乐止苦嘲讽地笑了笑,擦了擦眼泪。
魏长青从未发现简单的表达也会如此伤人,他在大年三十热闹的烟火、鞭炮声中艰难发声:“止苦,我要出国。”
“早猜到了。”乐止苦无所谓地撇过头。
她早猜到了,乐教授帮他联系国外朋友,他准备申请读博的材料,他们当神不知鬼不觉,她其实都知道,早有预感。
魏长青:“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没有可能。
乐止苦靠着门,心里难过到甚至是绝望的:“你知道我许了个什么愿吗?”
魏长青没说话,乐止苦便自说自话:“今天我成年,我许愿,我想和魏长青在一起,想和他长长久久。什么阻碍我都不怕,因为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我就能生起面对所有的勇气。”最后一句话,她看向魏长青的眼睛,坚定而缓慢地说完。
“止苦……”
乐止苦说完笑了笑,转身往回走:“你滚吧。”
然而她没能回去,下一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乐止苦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魏长青将她脑袋按到自己胸口,声音微哑:“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我爷爷是一位功勋卓著的老兵,我父母亲也为这个国家恪尽职守,他们曾经一致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军人,但是我对当兵不感兴趣。我一直以为,不管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应该尽己所能做到最好,虽然不能像军人那样保家卫国,但也应该于心无愧,于国无愧。我选择出国,是很早就想好的,我只是怕你不愿等我。你还很年青止苦,我不想耽误你。”
乐止苦挣扎着要抬头。
魏长青却死死按着她。
俩人就这么抱了一会,乐止苦终于伸手抱住他的腰,闷闷地,却很坚定:“我想为你披荆斩棘,师兄。”
第20章
她那时候说得多好,我想为你披荆斩棘。
可等他再回来,她就后悔了,她等得太累了,一个人再如何热血沸腾,没有热源加温,迟早有一天也会慢慢冷却下来。
然而说完分手,当他再次总是在她面前晃荡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要接近。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反反复复。
太阳彻底下山了,乐止苦终于拎着狗绳带着蛋蛋回家。
路过魏长青找到她的地方,她站了一会,仰头看看天空,笑了笑:“你说他会不会很莫名其妙,会不会想,乐止苦这个人怎么这么反复无常。但我昨天晚上说不想和他再见面是真心的,后来……我只是想和他打一炮而已。”
乐止苦低头看向嗅着地面使劲想往前跑的蛋蛋:“你说我是不是很渣。”
她假惺惺地哈哈哈几声:“我还觉得他是个王八蛋呢,我怎么堕落了,怎么任性了?三观不同果然不相为谋,强行拉郎配只会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活该!”
蛋蛋冲她汪汪汪,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看了一会凑上来,一个劲想往她身上跳,舔着她的手,好似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乐止苦一笑:“找个男人,还不如找条狗呢。”
、
七月初,乐止苦带着蛋蛋上山拜祭爷爷。
老人家去世五周年,这天是他的纪日。
去年这个时候她没能赶回来,后来索性中秋才来。
二老葬在一起,爷爷喜欢雏菊,老太太喜欢吃樱桃。乐止苦上山前特地买了新鲜的花和车厘子。
蛋蛋全程很兴奋,时不时往果篮上扑,乐止苦笑着躲开:“樱桃你应该不能吃吧。”
小家伙长大了一些,毛发越发光滑柔顺。这两天似乎开始立耳,一只还耷拉着,一只已经有要站起来的迹象。这时候才能看出小家伙大概真的是只串串。
蛋蛋带着乐止苦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好像知道路一样。
乐止苦偶尔拉一把,将它带回正道上来。
蛋蛋时不时要撒尿划地盘,乐止苦最后只能抱着它让它别把尿撒人家坟上。
到了老人墓前,乐止苦轻叹一声,将东西放下,又把蛋蛋狗绳套到旁边的树干上。
两个老人死后还依偎在一起,生前也是感情甚笃。墓碑上的遗照,俩人都笑得很开心。
乐止苦伸手摸了摸,眼睛酸涩,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你们倒好,抛下我过二人世界去了,也不想想我该怎么办。”她对着坟墓哭,“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把你二老当成我真正的亲人,最亲的亲人。你们走了以后,我就真的觉得自己连个家都没了,我以后还能去哪啊奶奶。”
她本不想在坟前哭,让二老担心,可她克制不住,眼睛就像阀门坏了的水龙头,不断流出水来。
她想想这几天乱七八糟的生活,和魏长青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就觉得心头一阵凄凉。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她不住抽噎,靠着墓碑,还像小时候依偎在老人怀里撒娇。
蛋蛋在一旁懵懵地看着,眼里倒映出她悲切的模样,不由担忧地“汪汪”叫,想要挣脱绳子过来。
乐止苦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没事的,我就哭一会。”
乐止苦坐了一会,太阳开始下山,傍晚的风有些凉,她起身去解狗绳,小家伙已经不叫了,只是不停舔她的手,想扑到她身上。她笑着摸摸蛋蛋脑袋,心里有些暖,不由在它脑门上亲了亲:“还是你最好了。”
带着蛋蛋下山,这边有些偏,乐止苦到站牌那好一会没等到公交车,出租车自然也看不到,刚要掏手机,一辆车从她面前开过,缓缓停了下来。
乐止苦心里一跳,看过去,车窗降下来后,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乐止苦撇开头,叫了声“蛋蛋”。
蛋蛋冲着车窗狂吠,好像知道主人对来人不喜。
魏长青看了眼小狗,又看看乐止苦,下了车,倒没过去,只站在一旁道:“刚刚去看了爷爷奶奶?”
乐止苦不理他。
魏长青也不介意,继续道:“我上去看看,你在这等我,这边应该不好打车。”
乐止苦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魏长青想上车,手扶到车门又临时反悔。
他上前一步,将虚张声势的蛋蛋抱起来,又过来拉乐止苦的手。
乐止苦一动不动,愤怒地瞪他。
魏长青道:“去车上吧,再晚点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