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昉一愣间,她便已经忍着眼泪跑了出去,生怕再晚走一步便又会功亏一篑。
他在房间里一个人站了许久,直到谢芫姬进来,“咦”了一声,看到哥哥那对自己充满杀意的眼神,试探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明明是你这个倒霉孩子,只会帮倒忙。他一声不吭地拉着她,道:“回家。”
回家途中,谢芫姬央告个不停才求得哥哥和自己一同坐轿。
“哥哥,你和芳年姐姐到底怎么了?”她问个没完,可是谢昉始终一言不发,到最后才缓缓道:“你能不能少给我自作聪明了?”
“我……”谢芫姬语塞。
“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要来管我?”谢昉问他,“那天有谁欺负你了?”
“哎呀,这不重要。”谢芫姬低声道,“我听有个人说,芳年姐姐可是昭王妃的人选了,你还不急?”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心中酸涩不安,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所期盼的,不就是她能幸福么?既然她有意,他自然可以暗中助力,这不是难事。
☆、皇后属意
曹淑再也坐不住了。来京之后,她一直住在曹家在京城的一处院子中。她想和她的沈姐姐久别重逢,她不想沈姐姐讨厌她!于是她夜间临时起意,便要去尚书府找沈姐姐。
“沈姐姐,你相信我!我和谢哥哥,啊呸!是谢大人,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是顺道帮我爹个忙送我来京城而已。其实我是来京城选秀的,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讨厌我啊!”曹淑刚被放进她的房间便拉着她一通解释,生怕自己被沈芳年轰出去。
没想到沈芳年却一直拉着她笑,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样子,听了她的辩解也没有恍然大悟的样子,“没关系,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当时在沙洲我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
“不是,真的不是。谢大人他心中只有你呀。否则我怎么会放弃他,答应爹来京城选秀呢?其实那天在宫里,是……”曹淑气的直跺脚,亏她曾经喜欢过谢昉,谢昉怎么能这么坑自己呢?她好想说,可是想到谢昉冷冷的杀人目光,到了嘴边的话生生也给咽下去了。
沈芳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塞了瓣橘子到她嘴里,道:“我当然相信你了,可是即使那样也不能改变什么呀。”
“为什么呀?”曹淑吃完了橘子,继续问道。
沈芳年又喂给她一瓣,淡淡道:“只要他还是谢崇礼的义子,只要我还是沈辟的女儿,我们就不可能在一起,与其继续纠缠,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
曹淑嚼着橘子,心里却想,来到了京城就变得这么复杂起来了吗?还有,沈姐姐心可真狠啊,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但是好不容易让沈姐姐不讨厌自己,她也没有多余的能力帮谢昉了。于是她便只是和沈芳年叙了叙旧,两个人又恢复了在沙洲时的亲密。直到三更天,不得不走时,曹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又过了十来天,天气又暖了些,沈芳年竟然又受到了周皇后的宣召。她始料未及,一来皇后对她应该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二来上次婶娘和自己说过的事情她还没给过确切的答复。
这次不必再带着沈芳灵,她还是自己小心整妆,带着秋瑶入了坤宁宫。
皇后今日身着一身鹅黄常服,显得比那日少了些威严,多了些亲近。
“初五那天后来在御花园中本宫怎么没再瞧见你呢?”周皇后问道。
沈芳年低头,没想到皇后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小心道:“那日后来臣女一直站在了娘娘的身后,所以娘娘没看见臣女。”
周皇后笑道:“躲在后面做什么呢?你这孩子,拘谨什么?抬起头叫本宫好好看看。”
她慢慢抬起头,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周白卿说的,觉得还不如噘嘴嘟脸让皇后讨厌呢。
周皇后仔细端详了她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沈元辅的女儿,果然是不错的。”
她心中没着没落的,只能对皇后笑了笑,说:“娘娘您实在过奖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想来你婶娘已改已经同你说过了吧?京城中的这么多的闺秀,能让本宫亲自问的可没有几个。”周皇后殷切的目光让她浑身发毛。
她点了点头,道:“婶娘说过。”
“芳年,你知不知道,当年刚刚开国之时,太/祖曾经定下约束,说宫内后妃、皇子妃都只能从京城附近低品阶官员或者平民家女儿中择选。不过后来渐渐地,这条规矩管的松了,可是太子妃张氏便是家住昌平的民女而已。”周皇后对她娓娓道来,“可是儿不同,他不是太子。本宫为他母亲,所以私心想为他寻一位蕙质兰心又有家学渊源的名门闺秀,陛下也是准了的。”
皇后说了这么多,可惜她的思绪又飘远了……她想象着自己正踩着沙子,一步一陷地走着,忽然皇后说完了,她才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娘娘的意思,臣女都明白。可是……可是求您再让臣女想一想,前一阵婶娘问臣女时,臣女也是这么说的。”
“嗯,到底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可要想仔细了才好。其实你的名字已经在秀女名单中了,若你不愿,操作也是简单。你是个好孩子,品格可堪为一国王妃,只是不知道我家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了。”周皇后说完了该说的话,也没有再强留她,便放她走了。
她便退出坤宁宫正殿,边松了口气。这周皇后还真是好说话呀,居然还愿意和她一个小小女子摆事实讲道理、有商有量的。若不是周皇后脾气好,自己哪有说不的权利呢?
出宫的路上,居然又让她遇到了那日倒霉被自己撞上的周白卿。这次周白卿没再穿着国子监生员的青衫,而是换了一身月白的普通常服,一看就是进宫见皇后的。
“是你啊,你今天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了。”周白卿认出了她,便道:“我送你出宫门吧。”
她想起上次撞到他时的崩溃,脸颊有些微红,礼貌的拒绝:“周公子好,送便不麻烦你了。”
“若是别人就算了。可姑娘你上回那模样,我着实担心你又闯祸啊。”周白卿跟着她们的脚步,十分担忧。
沈芳年皱眉道:“我怎么会闯祸啊,上次那是意外,不然我还能今日再进宫吗?”
“哦……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了。”周白卿恍然大悟,“你就是皇后娘娘看中的那个沈姑娘是不是?”
哎,眼看一个知道自己曾经糗态的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沈芳年也不能杀人灭口,只能点头认下来。“是,我就是,周公子一会要帮我说几句坏话么?”
“怎么,听沈姑娘的语气,是不满意这门婚事,不想嫁昭王?”周白卿疑惑道,“这是为什么呢?我这个表兄可是仪表堂堂啊。是不是你有心上人了?”
沈芳年闷头走路,被他烦的不行,道:“有,又怎么样?”
“那……那我去帮你告诉皇后娘娘,省的她缠着你问个没完。”周白卿认真道,说着就要转身走。
沈芳年出了一身冷汗,忙拦住他:“别,千万别!”
周白卿这才又转了个圈回来,志得意满。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是觉得,现下自己所拥有的自由已经不剩许多,如果真的有幸成为王妃,那样的身份下,一定会被禁锢的更加牢吧?周公子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识好歹?”
“不会啊,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周白卿道,“别说你,就说我吧,虽然不是皇子,只是个国子监中生员,还时不时便要进宫受姑妈的耳提面命,甚至有时恰好陛下兴致来了,还要问我国子监中最近讲什么书?回到家还有个爹等着继续娘娘说过的话引申出来教训我,岂不也是很惨吗?”
沈芳年瞥了他一眼,道:“什么只是国子监中的生员?令尊可是国子监祭酒,更别提你姑妈是皇后娘娘了。”
“所以说,这就是我的身份给我的禁锢啊。不对,我都不算有个身份,这就是我爹和我姑妈的身份给我的禁锢!”周白卿说着也有些不忿起来。比起其他同学每日游荡勾栏、斗鸡走狗的生活,他这都算什么啊。
沈芳年叹了口气,道:“那我爹都故去快三年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用他清流党首的身份锁着我。你知不知道每次家中来了客人,他们肯定会先惊叹一番我的身份,然后故作哀伤道:令尊真是国之栋梁啊。”她在心中可对自己的亲爹没有半分不敬,只是这些虚情假意着实令人讨厌。
周白卿被她逗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爹肯定也去你们府上说过这种话呢?”
“说不定真有令尊呢,那我还是收回方才的话吧。”眼前便是宫门了,她问道,“都走到这了,周公子不必担心我再闯祸了吧?”
“担心也只能送到这里了,不然出了宫门再进来还得换回牌子,怪麻烦的。”周白卿诚实道。
于是他们两人便在此道别。
回府的路上,秋瑶担忧道:“小姐到底要考虑到什么时候?总要给皇后娘娘和夫人一个结果的。”
“而这个结果注定是答应,对吗?”沈芳年低头用指甲划着马车上的坐垫,她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喜欢折磨这些物件。
秋瑶道:“虽然皇后娘娘很随和的样子,可是这不代表夫人会同意您回绝皇后娘娘。”
秋瑶说的很有道理。她心里也明白,她其实并没有多一条路可以走的,可她的内心最深处,就是在抗拒,无论她劝自己多少次。
她又想起了那块玉佩,被她装在自己的荷包里,她隔着荷包摩挲,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那日在宫里自己看到的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也于事无补。或许直到最后一刻,她不得不点头,但是现在她想再欺骗自己一会儿,骗自己,他们之间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吧。
三月份,莺飞草长。她虽然居于深闺,也能从堂弟沈宏等人那里听到只言片语。谢昉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已经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兢兢业业的工作起来。就算没人告知,从传闻昭狱中一个又一个被严刑拷打的官员和数目渐丰的囚犯上来看,谢大人也是在不遗余力地继续执行着他身为阉党鹰犬的任务呢。
天气暖起来,眼看就要渐渐公布中选秀女的名单,她似乎很快便要下定决心做出选择了。
就在今日,袁夫人却急急火火地来找她,似乎她不必再做选择了。
“芳年,为何传言说皇后娘娘亲手将你的名字从秀女名单中划去了?”
☆、秀女之死
坤宁宫的正殿中,周皇后含笑危坐,静静聆听着田淑妃不怀好意的诘问:“臣妾听闻皇后娘娘主持选秀女以来,一直秉公持正,怎么这次动了私心,滥用起职权来?”
“本宫不知道妹妹所说的是何事?”周皇后淡淡问道。
“听闻娘娘将沈泰的侄女名字私下除去了,可不是假公济私,瞧见个好女孩,想留给你周家子弟吧?”田淑妃掩面笑道。
周皇后丝毫没有愠怒,只是沉默着,散发威仪。过了一阵,田淑妃心中也发毛,不敢再笑。
皇后这才缓缓道:“选秀女本意实为在京城中的闺秀中择选优秀,沈氏在本宫眼中可为大家闺秀之范,自然无需再参加选秀。”
她怎么被皇后娘娘亲自从名单中剔出去了?她也是刚刚从婶娘口中听说,自己怎么会知道是为什么呢?上次见周皇后时看得出周皇后对她是很喜欢的啊,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却悄悄松了口气。
袁夫人虽然对她这变相的落选扼腕叹息,但这既然是皇后的决定,她也无权更改。她相信以沈芳年的头脑,不会做出故意忤逆皇后的事情。选昭王妃一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接下来的十来日内,参加选秀的女子家中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内监送来的懿旨,其中有出自清贵家庭的,也有出自阉党势力的,还有一些平民之女,自是有欢喜的也有忧愁的。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家中女儿中了选,免不得要受些贺礼。只有那最爱张扬煊赫的人才会为此广邀亲朋到家庆贺,而中选的许怜儿的父亲便是如此。
沈芳年刚刚收到这一封请帖,沈芳年还惊讶得很,不明白许怜儿为何要邀请自己。不过很快她就想清楚了,因为许怜儿根本不知道自己便是那日顶撞她的人啊。况且许甫身居高位,又是近些年来在朝中站得最稳的清流一派人,自然有理由将与自己同阵营的人请来。
不过到了许府,她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复杂了,许怜儿不仅请了她和弟妹,连谢芫姬在列。
“这还不简单吗,她不就是想让所有知道她、不知道她的人都知道自己中选了呗。”谢芫姬掩面笑道,“尤其是我这种她讨厌的人,更要请来了。说不定她一会儿还要专程过来羞辱我们呢。”
沈芳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还不知道是要封为陛下嫔御还是为皇子正室、妾室,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高兴了。”
“听说这次陛下只想将近年来空缺的几个嫔位补上,不想再扩充后宫。剩下的秀女还要仔细斟酌呢。”谢芫姬低声道。
沈芳年随口问道:“你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谢芫姬眨了眨眼睛没有答她,继续道:“我还听说,当年三殿下年年少时候去过沙洲见过曹淑妹妹一面,三殿下好像自此对她念念不忘,颇为喜欢呢。”
“三殿下怀王?难怪她这几日都不出门,今日也不来,原来是想在家安心等旨意啊。”沈芳年并不惊讶,这几日曹淑时常和自己见面,虽然没有和自己说这段事情,可话间总是不经意提到和她们的对话毫无关系的怀王殿下呢。
“我还知道你……”谢芫姬还想再透露一些□□消息,却被一个走到她们面前的人打断。
“沈姑娘。”
“周公子?怎么连你都被请来了?”沈芳年赶忙起身,觉得周白卿出现在这里颇有些滑稽。
周白卿也是一脸无奈,道:“我爹叫我来送份礼,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什么你们要借一步说话?”谢芫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充满了敌意,“她是我……姐姐,公子又是何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