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好啊。不知姑娘喜欢什么?”
却见少女突然蹬蹬瞪跑到了天桥上,望一眼四周的璀璨灯海,微微笑道,“我想要一盏走马灯,公子能送我么?”
夜风吹来,吹起了她的红衣如火,她站在桥上,人面桃花,嘴角轻扬,配着天边那闪烁不停的孔明灯,如斯美景,如斯美人,看的他心禁不住一荡。
于是,便义无反顾地相爱了。
可天家天家,到底有天家的威严。
他是朝廷明文授予的沙南王爷,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而她,仅仅只是一介五品芝麻官的女儿。
两人地位,有若天地,一个至高,一个却低到了尘埃里。
所有人都在劝他:陛下不会肯的,皇后也不会肯的,你若真为她好,就不要再说这娶她为正妃的混话。
所有人都在劝他:实在喜欢,不如就纳了做小妾吧,不过正妃的位置,还得留给一个能上台面的世家女。
所有人都在劝他:……
够了,够了!他不想听,也不愿听!你们这些脑子里只剩□统地位的可怜人,哪里知道他的心,他的苦?
可这天下,终归是由这些可怜人统治。当连他心上人的父亲都上门来,让他放弃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前一直被他疏远的苏喆这个时候却找到了他。苏喆说:“王爷,您想娶时家的那位姑娘为正妃,我没有什么法子,可我的表弟,估计能帮上忙。您若能拉的下脸,求一求我那表弟,这事,没准能成。”
他抬头看向说这话的苏喆。良久,咬牙道:“好,我就去会会你这表弟。”
初见这位京都第一贵公子,是在一个凉亭里。
彼时,苏轮正倚在栏杆上看书,靠近的时候,他看了一下书名,兵法对阵策,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小子年纪看上去不大,竟喜欢看书,且偏偏还是最枯燥晦涩的一类。
他不由对苏轮有些改观。
苏轮见他来了,放下书,并没有故意给他一个什么下马威,而是直接奔入主题,“你的事表哥已经跟我说过了。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明明他才是王爷,他才是这些异性世家子该巴结讨好的对象,可面对这样的苏轮,他只能呐呐回答:“她叫时碧央。”
苏轮沉吟了一会儿,似在回忆“时”这个姓,良久,他听苏轮干脆道,“差的太远。”
他刚想说“就是差的太远才来求你想办法的!”下一刻,苏轮就道,“不过可以走偏锋。”
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久,方不敢相信道,“有办法?”
“有。”
“……为什么,你愿意帮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以苏轮的身份,完全不用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轮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道,“王爷回京大半年,除了今天这事,我从未听说过别的出格的举措,想必,您是值得帮一帮的。”
苏轮用的是“您”。
不因他是求人者而有任何看低。
直到今天,他才相信,半年前苏喆对他说这表弟的那些话,竟全是真的。
他自嘲一笑,“如此,多谢了。”
有了苏轮的帮忙,娶碧央为正妃的事自然有了转机。苏轮动用关系,让天子帝师出面,收时碧央为徒——这可是本朝第一个被天子帝师收的女徒弟,消息传来,朝野震惊,连带着时碧央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很快就被称为“京都第一才女”。
苏轮趁热打铁,又安排了几个舆论,制造时碧央可能是前丞相史丰源的后代,因家族秘事,这才交给时五品(时碧央的爹)抚养。等等等等,如此这般。
帝后终于接受,圣旨一下,赐时碧央为沙南王正妃,二人择日完婚,钦此。
他和碧央接到圣旨的当天晚上就去了苏府,要当面致谢苏轮,却被管家告知,少爷去杭府找杭老将军下棋了,小两口不由面面相觑。
这个小子,帮人就直接帮了,竟从不在乎事情的后续。
从此以后,才真正跟苏轮亲近起来。
他知道苏轮性子偏冷,便时时拿话揶揄他。可到头来却发现,苏轮只是不爱说废话,可一针见血、见血封喉的本事,他却丝毫不是对手。
他知道苏轮女人缘好,可这小子不知是天生在这方面少跟筋,还是早就心有所属,竟对平日里那些投怀送抱的贵女视而不见。能远则远,实在远不了了,索性大喇喇观赏起来,观赏完了,该怎样还是怎样,只可怜了那被他观赏的贵女,以为终于让他动了春心,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很好奇,贵公子苏轮将来到底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可这样的期待还没看到,苏家就出了事。
大名鼎鼎的双王谋反案。结局,大皇子被诛,二皇子流放,而跟这两个皇子有关的苏家,也不能幸免,苏家所有直系亲属都要被午门斩首,包括苏轮。
他虽是个王爷,却只是个闲散王爷,人微言轻,斗鸡走狗可以叫上他,可若牵扯到政治,那就是要命的大罪。他赌不起,因为他有碧央,有孩子。
可偏偏是这个碧央,他的王妃,在听说苏轮也要被斩首后,刚生产完,就拖着羸弱的身子跪在了未央宫,足足跪了三天三夜,这才让皇后动容,留下了苏轮一条命。
抱气息奄奄的碧央回府的时候,他自责道,“不该是你,要求也该是我去求。”
“傻子,你求的是皇上,我求的是皇后,皇后是女人,我又刚生产完,使个苦肉计,当然是皇后这边的胜算更大一些。”
“何至于轮到你。平日里苏轮去的最勤的就是杭府,与他处的最好的也是杭府,出了这事,他们却没出来说一句话,求一次情,当真是人情如纸薄。”
“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我只知道,我们欠了苏轮这孩子一个人情,到了该还的时候,自然就得还……”碧央微微一笑,眼中流光溢彩,“你知道我为何非要去未央宫求么?”
“为何?”
“未央宫寓意着未尽,乃是不会结束的意思。我正是希望苏轮这孩子,能永远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未央,未央。
她转头,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笑的一片温柔。
第63章 第12章:京都气派(一)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周围一丝风也没有。
阿罗蒙着面纱,使人拿了最后几个垫子放入马车内,又亲自拿鸡毛掸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这才施施然走向周老太爷的书房。
书房里,老头子正在研磨,大大的宣纸上书了一个苍劲的“静”字,飞扬跋扈,无比惹眼。
阿罗恭敬道:“老太爷,马车一切准备就绪,车里也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软垫,方便令初少爷卧在上面,岸芷小姐的衣物也带齐了,到了京都,保证不会短缺。若您没有别的安排,今日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岸芷愿意去京都?”放下狼毫,周老太爷有些意外地看向阿罗,“明明,明明苏轮都拒绝了跟她的婚事,她还愿意跟着你们一块儿去京都?”
阿罗笑道,“小姐愿意的。此番跟去京都,她是为了照顾令初少爷,顺便见识见识京都的气派,与苏轮苏少爷的婚事,她可完全没放心上呢。”
周老太爷听她称呼苏轮“少爷”,心里不由再度高看了一眼她,这丫头惯会审时度势,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罢,她母亲刚出了这事,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周老太爷叹了一口气,又问,“苏轮也走了两个多月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京都了吧?”
“是的。前几日收到信,说是就快到京都了,让家里不要担心。还说会先在京都老城区落脚,买个三进宅院,再购置一些奴仆,等令初少爷和岸芷小姐过去了,就不必再担心住宿的问题了。”
“他做事,我一向放心。”老头子挥挥手,示意阿罗可以退下了,“你也回去准备准备,一路上好好用心照顾少爷小姐,别忘了我对你的交待。”
“阿罗省的,断不会让老太爷失望的。”
拜别了周老太爷,阿罗又马不停蹄去了周岸芷处。
此刻,周岸芷正站在千鲤池旁默默喂鱼。待得阿罗走近,她一把将手中鱼食全部洒入水中,转身笑道,“可以动身了罢,女管家。”
“哎呀,大小姐,快别称奴婢‘管家’,周大死了,府里如今群仆无首,老太爷只是暂时让奴婢代为管理,可担不起您这么抬举的称谓。”
“你又妄自菲薄了。外公都跟我说了,你聪明伶俐,是最先猜出他装疯的人,可你不仅没揭破他,还毅然为他背叛了秦莲她们,又故意诬陷苏轮,引起苏轮注意,让苏轮得以和外公联合……你之功劳,可一点不比苏轮小。”
阿罗笑了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意。她能有什么办法,无意中发现了周老太爷装疯的秘密,眼看老头子就要灭她的口,为求生,她只能说自己愿意替老爷子卖命,背叛秦莲和周令祎。为了让老爷子相信,她不惜喝下堕胎药,这才逃过了一劫。
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她想等身子恢复了,就去向秦莲告密,岂料,在她还没来得急开口说出真相的时候,秦莲就把她当成了弃子,服务于毛师婆。
其实,弃子不止她一个。周福海,哑婆婆都是弃子,秦莲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来照应毛师婆的占卜,衬托毛师婆的神通。
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被人当做弃子,不甘心就这么被人利用!
于是,他直接投靠了周老太爷,将秦莲等人的计划全盘吐出……最终,她赌对了。百千佐料,老姜最辣,再加上一个天下无双的苏轮,这两人联手,秦莲简直是自找死路。
苏轮。苏轮。
想到这两个字,以及这两个字身后的那个男人,她只觉得心都酥了。苏轮曾说过,周镇宝错算了几个人,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个夏兰花,到底哪里好,他为什么偏偏为了她拒绝了周岸芷的婚事……
记忆又回到了那一日,周老太爷问话的那一幕。
……
……
“你也别怪我护短,女儿死了,我就这一个宝贝外孙女,对她只有宠没有辱的,你若答应娶她,就得专心照顾她一个,再不能有别的心思。秦莲这样的,让我知道一个杀一个,知道两个杀一双——我的意思,你明白否?”
椅子上,老爷子的目光咄咄逼人。
堂下,苏轮突然轻轻一笑,抬首道,“老爷子的意思,我懂。可我的考量,不知道老爷子想过没有?”
“什么?”
苏轮淡淡道,“沙南王。”
——对了,还有一个沙南王!昔日秦莲曾想将周岸芷送人,周岸芷发下重誓,会等沙南王三年,以沙南王做挡箭牌。如今,这三年还没过,她就许配给了别人,这事,到时候可怎么给京都的沙南王解释?
周老太爷沉默不语。
苏轮继续道,“再者,让我娶岸芷小姐,现在老爷子是放心的,可若干年后呢?老爷子可还能继续信任我?乔镇宝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苏轮,说句实话,可非乔镇宝。”
他当然不是乔镇宝。他比乔镇宝更聪明,更有手段。周老太爷问,“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