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过头,看见苏轮一袭白衣站在那里,双手抱胸,正兴致盎然地盯着自己。看到他的打扮,浅也心里狠狠惊艳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除黑衣以外的衣服,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绿的景,白的衣,衬着这人这幕,当真好看的让人心惊。
公子翩翩如脂玉,不知是为哪家闺?
他问:“怎么不弹了?”
“不弹了,不然又要被你笑了。”
“刚刚我来的时候,听那老琴师一直低头自言自语说什么‘牛嚼牡丹’‘牛嚼牡丹’的,正在心里纳闷是哪头牛,忽然听到你的琴音——怪道把人家师傅气成那样,你这水平,可不就是牛嚼牡丹么。”
浅也呛声道,“哪天我给你拿锅碗瓢盆奏一曲欢乐颂,可比这古筝有趣多了,保管让你惊为天人!”
“古筝?”苏轮完全没在意她提到的欢乐颂,纠正道,“这可是琴,不是瑟。”
“古琴不是古筝?”
“自然不是。琴一般是七弦琴,筝却有十三弦。琴长三尺六寸,筝却有四尺一寸。琴音圆润绵长,筝的音色却是明亮清脆,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嘿嘿,原来如此。”浅也吐吐舌头,又被他上了一课。
“今天风大,怎么不在屋里呆着,跑到这竹林了?”他不以为意,问道。
“不是没看过这竹林么,一下子心痒,就来这里了。”
“你喜欢?”他的声音有些意外。
“喜欢的,比周府的千鲤池还喜欢。”浅也憧憬道,“以前看……的时候,很多男女就是在竹林定情的,男的舞剑,女的吹箫,那画面要多美就有多美。”她想说看电视,猛然反应过来不能这么说,及时止住了。
苏轮道,“我也偏爱这竹林一些。”
“哦?为什么?”
“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讲到乞骸骨,告老还乡那一节,我就想了一下,等我老了,会是一个什么光景。”他微微一笑,眼光放到远处,似是真的看到了那一天,“那个时候,我一定早已远离朝堂,和我的妻子隐居到了山野竹林间。她做饭,我生火,她裁衣,我打猎。白日她跳舞我抚乐,晚上我们一起看满天繁星,人生乐事,莫不如此……”
浅也微笑听着他这描述,坏笑道,“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就想着退休之后和娘子的事,说,你那个时候想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回过神,深深看了一眼浅也,“反正不是你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我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外加聪明绝顶,善解人意,我哪里不好?”
他低低一笑,幽幽道,“我那个时候幻想的妻子,不用倾国倾城,却也得是个碧秀佳人。不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也需懂我在说什么,能接的上我的话。不必时时缠着我,却也要有我们自己的缱绻时光,端庄贤淑,温柔可人,孝顺父母,养育孩儿,能自己拿主意,却也能以我为天。”
“就是我嘛。”浅也大言不惭道,眼珠转了转,问道,“你刚刚说希望她跳舞,你抚乐……你会什么乐器?”
“以前跟京都大家曹先生学过几年玉笛。”
“还有呢?”
“笙也略通一二。”
“还有呢?”
“没有了。”他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嘿嘿,没有了——就等你说这句没有了!
浅也笑道,“你不是想过隐居竹林的日子么?这愿望估计短时间内是实现不了啦,不过呢,今天这里竹林在,佳人也在,喏,那边连古琴都为你准备好了,苏少爷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去试一试?”
苏轮勾了勾嘴角,“我说的是,我会笛和笙。”
“我听到了呀。”浅也从容道,“可是,我都愿意为你跳舞了,你连为我弹个琴都不肯?”
浅也笑的三分挑衅。
是的,她在为难他,谁让你苏少爷刚刚滔滔不绝地跟我讲什么琴和筝的区别,现在傻眼了吧,呆住了吧,哈哈,你要是乖乖承认你不会,我就放过你……
却听苏轮回道,“好。”
浅也愣在了那里。什、什么,他刚刚说的是“不要”还是“好”?
苏轮已然走到了古琴那里,掀袍坐下,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准备好了,你打算跳什么舞?”
浅也简直想剪掉自己这个挑事的舌头,“你……你不是只会笛和笙的么?”
“哦,我是最擅长这两个乐器。”他轻拢慢捻了几下琴弦,当即,一段行云流水的音乐响起在竹林,试弹结束,他停住,一脸自嫌道,“这琴,的确不是我的长项。”
不是长项?
也就是说,还是会的咯!
浅也的脸色实在算不上有多惊喜。
苏轮问,“可以开始了么?”
浅也想,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不就一个跳舞,扭扭腰肢,动动手脚的事,哼,姐姐这就跳给你看,绝对迷的你分不清南北。
想到做到,她不再扭捏,在苏轮第一个音符跳出指尖的时候,昂首挺胸,摆好姿势——倒是一个漂亮的开场动作。
苏轮眼神一变,没想到她说来就来,如此好强,心里一笑,当即也不玩笑,正了神色,开始仔细弹面前的琴。
琴声淙淙,婉转绕梁。
风在流动,人在起舞,白衣如画,茂林修竹。
沙南王来的时候,正好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沙南王鼓掌大笑,“好,好,好一个竹林深处,神仙眷侣。可惜啊可惜,这琴音太过普通,跳的也实在一般。”又见浅也一副见了鬼想找个地洞来钻的表情,揶揄道,“虽则泛泛,可配上这景,这情,倒也天和。”
“王爷别来无恙。”苏轮起身迎道,不让他继续消遣浅也。
这小子,护的这么紧干什么。
沙南王挑挑眉,开始发牢骚,“既然都回京都了,怎么不来找我。我在府中等了你多日,连个影子都没瞧到,这不,山不就我,我来就山了,原以为会有一段感人的故友重逢,谁知,竟让我看到了一出人约竹林后,好戏,好戏啊。”沙南王笑问浅也,“这位姑娘,倒是面善的很哪。”
您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周府,也不知道是谁言之凿凿要带我去看走马灯的。
浅也笑笑,“沙南王有礼了。”
“免礼,免礼,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沙南王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余光见苏轮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收了调笑,开始进入正题,“听说,你要投靠铁怀英了?”
“王爷好耳力。”苏轮淡淡道。
沙南王见苏轮竟然不避讳浅也就跟他说起了这些正事,心里一惊,不由再度打量了浅也一眼,打量完了,这才回头,不甚赞同道,“你想卷土重来我知道,可铁怀英是什么人?那可是个阉官,心术不正的,你——你也不怕是与虎谋皮?”
“褚安邦权倾朝野,能跟他抗衡的,只有厂督铁怀英。我不找他,王爷,你告诉我,还能找谁。找你么?”
沙南王一噎,人生中第无数次被他堵的说不上话来。好久,他方道,“既然你心已决,我点到为止,也不会再说什么了。我主要是来提醒你一声,过几日铁怀英的生辰宴会,希望你能万事当心。”
“王爷也收到请柬了?”
“那阉人如今忙着招兵买马,就想着与褚安邦斗一斗,怎么可能不广发英雄帖。”沙南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我是绝对要中立的。倒是听说有几大家族被说动了,想投靠于他。也有一些褚安邦那边的人,这次也准备过去,专门砸砸他的场子……有所谓,宴无好宴,这次去了那么多牛鬼蛇神,鬼魅魍魉,阿轮,你可千万要仔细。”
“多谢王爷提醒,我会注意。”
“这位姑娘,你也会一起去么?”沙南王突然笑眯眯地问浅也道。
浅也刚想说话,就听苏轮截道,“她不会去。”
“怎么不去,我去,当然去。”浅也知道苏轮突然变卦的原因,却也分毫不让,对沙南王笑道,“我这几天生病了,什么好的都没吃上,有人请客,我肯定要去吃的嘛……嘿嘿,也不知道这京都的美食和江南的美食比起来,会有什么不同。”
“自然不会差的。”沙南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浅也叮嘱道,“不过,这铁怀英有个嗜好,最是变态。你们去吃的话,只要吃前面几道菜就好,最后的几道,可千万别吃。”
“咦,什么嗜好?”浅也被他挑起了好奇。
沙南王摇摇头,“说不得,说不得。”又看一眼天色,转身告辞道,“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碧央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王爷慢走。”苏轮也不留客,浅也道,“送王爷。”
“不用,不用,我有马车,我的马车快。”沙南王边走边激动道,“可得赶快回去告诉碧央,苏轮这小子竟然有心上人了,哈哈,他也会有心上人,碧央听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浅也无语地目送沙南王走远,转头,对上了苏轮一双不辨喜怒的眸子。
她问,“怎么了?”
“你当真要去?”
她佯装生气,“怎么,只许你去吃好的,却不带我去?”
苏轮叹了口气,“你啊,就是死鸭子嘴硬。”
你不知道,女人都是这样的么。
浅也笑的无所谓。都知道你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了,难道,我就只能缩在家里等你回来么?再说,她舔舔嘴唇,我是真的对铁怀英的那个变态嗜好,很好奇啊!
第66章 第12章:京都气派(四)
赴铁怀英宴会的这一晚,明月高悬,灯火阑珊,一路上碰到的都是豪华马车,前来贺寿的贵人更是络绎不绝。
浅也掀开车帘,瞧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暗暗咋舌,“这铁怀英还真是炙手可热,一呼百应,过个闲生日而已,来庆贺的这么多……”
“一个宦官,权势大成这样,并非什么好事。”苏轮边看手中书信,边道,“这也与上面任人唯亲,好大喜功有关。铁怀英摸透了皇帝的秉性,得到的自然越来越多,正所谓得一望十,贪多不厌,如今的朝堂虽是他和褚安邦的天下,可他不需要这种平分秋色,他要的,是只手遮天,一人独大。”
“那这两个人,现在谁占上风一些?”
“严格说来,是褚安邦。”他放下手中书信,抬头一眨不眨盯着浅也,“双王谋反案后,大皇子被诛,二皇子流放,剩下一个三皇子,吓破了胆,乖乖跟在褚安邦后面做提线傀儡,一切唯他马首是瞻。铁怀英毕竟是寺人,使的又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有点心气的宁愿投靠褚安邦。还记得我们初入京都那一日,碰到的那群骑马的男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