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感到忐忑,她两手抓住地上的绒毯,一向干净的指甲进了细细的绒毛,细微不可见。
把自己过往做的事都回忆了一遍,宁妃确定没留下把柄,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皇后真要冤枉臣妾,臣妾无话可说!”
穆筠嫚不恼,反道:“你以为本宫没有证据?”
宁妃立刻接话道:“请皇后拿出证据!”
穆筠嫚勾唇冷哼道:“你故作清高,为人冷漠,你以为采晴和王公公没留下你的把柄?你亲手所书之信,还盖有你的印信,已是铁证如山!本想过两日等三司的事清楚了,诏狱里的人抖落出来的东西都核对上了,再来收拾你,你倒是迫不及待了。”
宁妃额上出着冷汗,她快速地回忆这些年自己亲笔写过的、经了采晴之手的书信,她摇首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明明每一封手信,宁妃都让采晴带回来之后亲手烧毁了,只有一封是浸水散了墨的没留下——就是这封了。
穆筠嫚也给出了答案,她道:“虽是沾了水,但你的字迹本宫总是认得的。”
皇帝问道:“什么信?”
穆筠嫚道:“半个时辰前诏狱才告诉臣妾的信,宁妃勾结朝臣卖官卖爵!皇上方才正在见太后,还没来得及知会皇上。”
朱煦点头,面色铁青,他待大臣和后宫妃嫔都很和善,为博一个贤君之名,但这些人都把他当傻子一样,反倒害他成了昏君!
带着怒气起身,朱煦道:“后宫事务,交由皇后处理,朕去看折子了。”
宁妃等了这么久,就为了求皇帝心软,但在如山铁证跟前,她除了面色发白,竟不知言语。
皇帝走后,宁妃一向淡然的脸上如出现裂痕一般,丑陋的可怕,她狠狠地盯着穆筠嫚,道:“都是不忠的贱奴才!”
皇后起身,道:“你不仁不义他们才会不忠,那封信只是采晴说有,还未交到本宫手中,不过……既然是真的,迟早会找到。”
宁妃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抓穆筠嫚,她目眦欲裂道:“你敢欺君……你敢害我……”
穆筠嫚身边的太监宫女忙把宁妃扯开。
穆筠嫚退开几步,吩咐道:“关好她,搜宫,把信给本宫找出来。”有了证据,就不算欺君了。
宁妃颤抖道:“这就是招皇上喜欢的耿直爽利?皇后好深的心机!”
穆筠嫚往门口走了一半又回头,盯着宁妃道:“难道你又真清高纯洁了?”
穆筠嫚回坤宁宫后,不久证据就交到了她手里,她把东西送去诏狱,宫里的事,基本可以结案了,宁妃数罪并罚,死期不远,就等前朝杨家所做之恶也证据确凿,杨家便可倾巢。
令人称快的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郭从理找上了魏长坤。
魏长坤在一间酒楼里见了郭从理,他问道:“上次那封信,是你使人送来的?”
郭从理没答话。
魏长坤又道:“这回来见我,应当是听到宫中的风声了罢?”
郭从理直直的看着魏长坤,道:“敢问侯爷手里,到底多少证据。”
魏长坤搁下茶杯,反问他:“你手里有多少?”
郭从理淡然道:“有侯爷想要的。”
魏长坤握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似乎要把杯子捏碎,他问道:“想要什么?”
郭从理言语之间含着冷气,他道:“他们死,我与初雪活。”
“空口说这些,叫我如何信你?”
郭从理从怀里摸出一沓纸,都是泛黄的陈年旧信,他把东西推到魏长坤跟前,道:“当年害死令尊的那个女人的身世。”
魏长坤手指僵硬着,迟疑了一下才去接了东西,他翻阅了一下,大体和园娘所言一致,只不过这纸上记载的这一女暗卫并无家人,也就是说,杨士谦漏掉了园娘,所以才让园娘长大成人之后,回到旧宅寻仇。
魏长坤道:“这人还有个妹妹,你可知道?”
郭从理点头,道:“知道,这人还是我找到的。”
魏长坤挑眉,郭从理为求他信服,便把找到的园娘的事全部告诉了对方。
事情还要从郭从理从冯夫人口中得知杨士谦害死冯大人和他父亲说起,起初郭从理并不信待他们兄妹俩亲厚的杨士谦会是这等人。
但蛛丝马迹证明,杨士谦不仅是对外不择手段之人,对内也是。
郭从理经过验证,确信了杨士谦就是因为他父亲得知了当年魏家之事,并且对杨士谦有了提防之心,导致了父亲的死亡。
郭从理知道大致真相之后,便潜伏杨家,耐心搜寻证据,又一次机会他看到了眼前的信件,便去旧宅查证,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园娘这一人的存在。
知道这事之后,冯夫人的话,都一一印证了,郭从理想从冯夫人那里知道更多,同时也把园娘的事情告诉了冯夫人。
但郭从理并不知道,冯夫人竟然看出了郭初雪对魏长坤的心意,并且对杨家的施舍多有不满,就把这事还告诉了她,并且想以此利用她对付杨家。
比起心志坚定的郭从理,当然是有嫉妒心的郭初雪更好利用一些,她也果然上当了。
按照冯夫人的意思,本想哄骗郭初雪可此事接近魏长坤,利用她在杨家书房拿到杨士谦的书信证物,没想到郭初雪竟然拿园娘来对付穆家,从而使园娘阴错阳差的进了穆家。
之后的事情,魏长坤便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快完结啦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桌上摆着郭从理的“诚意”,魏长坤看着信件出神,把郭从理的话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郭从理见魏长坤久久不言,便道:“侯爷知知甚多,若我但凡有半点说谎的地方,即可查证出来,所以骗你,不过是自掘坟墓。”
这倒不假,根据魏长坤与穆筠娴两个推断出来的情况,郭从理应当是没有说谎。
但魏长坤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他问郭从理:“冯夫人的意思,你如何让她开口承认的?”
郭从理淡笑,道:“她利用我妹妹,我也可以利用她。虽然姨母和姨父已经对我和初雪起了提防之心,到底轻敌,并未看重我们。冯夫人若不说,我便以此要挟她便是。她等了十年,若为我功亏一篑,不划算,何况我们兄妹俩与她也是同病相怜之人。”
魏长坤轻皱眉头,道:“便不怕被人利用?”
郭从理摇首,道:“我并非无能之辈,孰真孰假,自然辨的清楚。”
魏长坤评级道:“若你妹妹有你一半心智,不当如此。”
郭从理面色微白,心里升起一股恨意,却也痛恨郭初雪自己鬼迷心窍,被人利用。
魏长坤拿着东西起身,道:“东西我收下了。”
郭从理道:“还望侯爷言而有信。”
魏长坤点头,道:“自然,说起来你们也是受害者,保你们活命,不难。”
郭从理松了口气,等魏长坤走后他才走。
魏长坤回府之后,便把东西给了穆筠娴看,事情来龙去脉也告诉了她。
穆筠娴不禁道:“郭从理年岁不大,心机倒是深沉,忍了这么久等到宁妃出了事才肯现身——你真要保下他?”
魏长坤道:“只留他性命而已,何况他也确实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不过这样的人留下终是祸患,用别的法子治他就是了。”
穆筠娴好奇道:“什么法子?”
魏长坤勾唇,道:“壮志未酬。”
穆筠娴道:“倒是狠心,但他这样的家世,即便你肯保他,吏部也不可能录用他了。”
举起信,穆筠娴又道:“这些东西足够了?”
魏长坤摇头道:“不足,不过拿下杨士谦是够了,其他的自会在他家中翻找出来。”
穆筠娴赞同。
事不宜迟,魏长坤连夜去了督察院,把东西交给了三司的主审官员,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好的消息,漠北那边送来了杨士谦与武将往来的信件,其中包括了卖官卖爵等贿赂证据。
第二天早上,杨家就被围的水泄不通,有郭从理在内,与魏长坤里应外合,用物证把杨家所有人捉拿归案。
郭从理对杨士谦的书房还算熟悉,帮着翻找一番,找到几瓶药,魏长坤把药带回了督察院衙门,着人回长平侯府将穆筠娴请来。
穆筠娴闻过几瓶药,果然有一瓶和御前下的毒一模一样,和十年前魏北望吃下的□□,也是一样。
物证齐全,接着又有冯夫人与郭从理做人证,杨士谦谋害朝廷官员之罪是跑不掉了,其余罪孽,三司连夜详查,查到杨士谦手里藏着许多暗卫的名单信息,逐一核查过后,发现了宋夫人丫鬟也在其中。
那丫鬟,就是杨士谦安插到宋家多年的棋子。
一时间,京城官员人心惶惶,连忙查询自家仆人信息,便是家生子也不放过,还有去三司里讨要杨家暗卫名单信息的人,被三司的人给挡回去了。
查了五天五夜之后,一切尘埃落定,魏长坤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郭从理去了大理寺看押重犯的狱里见了杨士谦。
杨士谦犯的案数都数不清,有人证或是物证的他都认了,但不肯多费口舌说原因,魏长坤很想知道当年为何他要害死自己的父亲,带着报复的心态,才带了郭从理一起去狱中。
如今沦为阶下囚的杨士谦日子并不好过,他已几日没有好生歇息,头发衣衫乱糟糟的,身上已有异味。
魏长坤见到杨士谦的时候,心态十分平静,为父亲找到真凶,许多事在他心里已经归于尘土,如今要求的,就只剩一个原因。
魏长坤和郭从理两个站在铁牢外面,盯着杨士谦。
杨士谦本无动静,看见郭从理才开始发疯,辱骂之言不绝于耳,唾沫吐了不少,险些连累魏长坤。
郭从理淡淡地掸一掸衣裳,光鲜亮丽地站在杨士谦跟前,一脸嫌恶道:“难怪我爹说你只是粗鲁匹夫。”
杨士谦面色如灰,满面颓然,他目眦欲裂,喘着大气,没有说话。
魏长坤看着杨士谦这些年已经开始发福的身体,也觉恶心,大明武官,怎么会出了这种狗杂种。
“为什么要害我父亲。”魏长坤问。
杨士谦狂笑,却不答。
魏长坤等了两刻钟,杨士谦依旧不肯回答。
魏长坤道:“你是兵部尚书,处极刑是什么滋味,你很清楚。”
杨士谦渐渐镇静下来,他望着窗外怔怔道:“你父亲才不如我,不该当主帅的,若非是皇亲国戚,他凭什么当主帅!他不配!”
魏长坤怒道:“就因为此?”
杨士谦咬牙看着魏长坤道:“我与他入军时间相仿,他谋略不如我,武力不如我,却能做主帅,他明明是个废物!废物!”
魏长坤讥讽道:“你的谋略,不过是阴谋诡计,而我父亲打胜的仗,用的都是正宗的兵家之道,为的家国百姓。你用计,为的是汲汲营营富贵荣华,你才是废物——所以,即便我父亲去世了,你也没能当上主帅,这是天意。”
杨士谦愣神,这真就是天意,本来主帅的位置本该是他的,却因为先帝跟前宦官随口一句话,就给了穆先衡,这白捡的功劳,也归了穆家。
以军功封侯的荣耀,本该是他杨士谦的!
魏长坤转身朝出口走,郭从理还在里边儿,他看着杨士谦道:“姨父心中可有挂念之人,或是什么心爱之物?外甥都会替你看顾周全。”
杨士谦想起房中小妾,登时气的脸都绿了,伸着手想抓到郭从理的衣袖,却抓而不得。
郭从理走了,留给杨士谦的,只有巨大的侮辱感。
郭从理当然不会动杨士谦的小妾,但他就要让杨士谦心里充满了仇恨,一如他当年知道父亲死因一般。
*
杨士谦一入狱,树倒猢狲散,原先有些咬紧牙关的人,也松了口,主动往京城送人证物证。
杨士谦犯罪铁证越积越多,惹得朝野震怒,朱煦竟也连着发了几天的脾气,嘴上都燎了泡。穆筠嫚这时候倒温柔小意了,在皇帝身边与他同仇敌忾,或是温心劝慰,夫妻情分历久弥深。
至于宁妃,娘家倒了,她的宫中更是无人问津,墙外又有侍卫严格把守,翊坤宫一如冷宫一般,平日曲意迎合的人,也都避而远之。
翊坤宫如此犹然不能解皇帝太后心头之怒,不等杨士谦定罪,懿旨与圣旨已经先后颁到宁妃跟前,除其位份,将其打入冷宫,赐宁妃杨氏白绫一条、鸩酒一杯。
宁妃入冷宫后,穆筠嫚亲自去看了她一眼。
两人自十王府便相识,虽然穆筠嫚认识皇帝的时间要长一些,宁妃在朱煦身边待的日子也不短了。
穆筠嫚虽然与众多妃嫔为敌,却并未亲手打杀哪一个,宁妃应该算是第一个。
宁妃见了穆筠嫚已经失了往日的淡然清高,若非宫人押着,她怕是要对皇后不利。
穆筠嫚推开几步,眉目平淡地看着宁妃,道:“你不该怨本宫,一切皆为你自作孽。来看你最后一眼,也是本宫念及你服侍皇上多年的情分。”
提到朱煦,宁妃忽而泪流不止,她仰天长哭,道:“情分?帝王情分?最是长情人,却是最薄情的人!”
穆筠嫚挥手,让众人退出去,只留了若竹在内。她问宁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妃靠墙坐着,搂着膝盖哭道:“他只不过是对你有情罢了,对我们——你可知道当初我也有过一个孩子,若能出生长大,也该和皇子一般大了。”
穆筠嫚锁眉,道:“不可能,你小产这么大的事,本宫不可能不知道。”
宁妃仰头望她,切齿道:“你当然不知道,当初你怀小皇子的时候皇上将你视若掌上珍宝,我三番四次求他去看我,他只堪堪来过两次……”
穆筠嫚眯眼,道:“皇上是宅心仁厚之人,便是为本宫,也不会伤你子嗣,何况上有先皇太后,他更不会枉顾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