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朝廷不提这事,大家也就只敢在私下里传播,可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郑妈低眸说道:“奴婢倒没听过这个说法。倒是方才听那些人讲,就是方夫人也当不得家作不得主,朝廷要方进的脑袋有什么用,又填不了亏空,所以要收地收人,但愿那些人出银子多些,不然怕是方家的两位小姐也要被卖了还钱呢。”
车中众人听了,面上也都带了同情之色,方家得罪的是太后,谁敢买她家女儿为奴,万一受牵连怎么办?若真能卖得出去,怕不是什么干净地方,虽然与方家来往不多,到底是同出一郡,也算是街坊了,众人心里不由凄凄。
身为一个母亲,于氏心里更有些感同深受,闭目悠悠叹了口气。
高老太太也不由念了一声佛,郑妈则默默退着下了马车。
丘如意受不了这种沉重气氛,想那方进到底是为了安家江山才落的难,如今却无一个人伸手相助,心中便认为:安氏诸人是个没良心的,倒是苦了方家两位小姐了。
想到方家小姐,便不免想到丘府,再看一眼丘府派来的说客高老太太,丘如意心里愈加烦躁,不由嚷嚷道:“要我说,这方家这般惨,也是自找的。这天下是太后掌管还是皇上管理,总归是她们孤儿寡母的家务事,做什么非要把手伸到人家内务上去,到头来自己吃了亏不说,还要连累家人。”
丘如意的突然发作,把于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大声呵斥道:“丘如意,快给我住口,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就自己跳下去,别带累他人。”
丘如意从没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对待过,不由吓呆了,反应过来后,脸上便红一阵白一阵,再看高老太太一脸看热闹的神态,越发觉得羞愧难当,掀了车帘就要往马车下跳去。
于氏发了火,头脑倒是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拉回女儿,说道:“外面全是官差经纪,你一个堂堂世家千金小姐,这样跑出去算什么。”
丘如意方才是羞恼冲昏了头,被母亲一说,便知自己行举极不妥,便坐回车中,也不理睬于氏,只管对着车壁生闷气。
于氏因为有高老太太在,也不好和丘如意说话,高老太太倒笑道:“早就听说如意是个暴脾气,果然不差,竟敢与自个儿母亲对上了。”
于氏和丘如意都不作声,高老太太也觉得没趣,车子里难得地鸦雀无声。
幸好此时外面那伙人已经走过,丘家的车马又重新走动起来,车内三人一路上惜字如金,再没有言语,进了顺阳城,先到了丘家。
于氏对高老太太笑道:“让舅母见笑了,如意这孩子实在太任性了些。她方才那些话,您老可别传了出去,不然方家便是丘家的先例了,若再牵连到亲戚家,她的罪过越发大了。”
高老太太先还笑着,听到牵连亲戚,脸色一凛,忙道:“小孩子总是有些脾气的,以后长大了就好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什么朝中事,嫌活的长了不是,再则如意说的也是,那是人家一家子的事,咱们是外人,谁管那闲事,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于氏笑道:“到底是您老人家年长有见识,甥女以后还得请您老多提点教导呢。”一时又车轿安排妥当,于氏又送高老太太几件钗环尺头,高老太太高高兴兴地坐车回家了。
丘如意一下了车就往自己院里去,一路上脸上阴沉如水,丘如海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气自己笑话她呢,便上前作揖陪笑,丘如意恼怒道:“别烦我,小心惹毛了我,要你好看。”
丘如海倒真不敢再逗她了,便往主院寻于氏去了,如此一来,丫头婆子们自然也不敢上前去触她霉头。
这样一来,丘如意只觉得院里屋里冷冷清清,心里倒更不是滋味儿了。
原来方才有人理她,她心烦,真没人理她,她却又觉得孤单凄凉,心里暗骂众人道:“都是没良心的!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们,谁离了谁还不能过啊。”
于氏送走高老太太,便脚不沾地地往女儿院里来,一进房门,便见丘如意正在趴在被上伤心落泪呢。
于氏又气又心疼,忙上前坐在床头一边,推女儿笑道:“瞧瞧你这小气样儿,这么长时间了,还生母亲的气呢。”
第三十章 儿女联姻
丘如意听到母亲的声音,心头一暖,便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的委屈倒又因于氏的到来,原本七分委屈,如今却变得十分委屈了。
只见丘如意在被上胡乱擦一把清泪,这才坐起身来,也不看母亲,小脸儿气鼓鼓地只管盯着床帏子看。
于氏见女儿哭红了眼睛,心疼地鼻子泛起酸来,便往床上又坐了一点,搂着女儿,笑道:“方才是母亲不对,不该那般呵斥于你。”
丘如意这才心里舒坦了,觉得自己丢的脸面堪堪拾了起来,不由鼻子里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心里已经松动了。
于氏岂不知女儿的小心思,便笑着拿手轻点一下女儿,说道:“你这个丫头,脾气还真大,也不知随了谁去。”
一时又叹道:“你以前在人前再放肆,母亲也舍不得下你的脸面,但这次不一样。以前不过是宅院里的小争吵,今日却是非议朝政了。又是当着高老太太那不着调的,母亲若不喝住你,谁知你又说出些什么来。须知祸从口出啊。”
丘如意不服气道:“本来就是方家老爷多事,才给家人带来灾难,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就比如咱们家,捐多少银子,卖不卖地,都是咱们家的事,那府里还有什么舅奶奶,她们非要把手伸长到咱们家来,遇着您这好脾气的,不软不硬顶回去,那是她们的造化,若是女儿,管叫她们灰头土脸。”
于氏闻言大笑,说道:“了不得,竟是母亲迟钝了,原来你那是在那里针对高家舅奶奶,指桑骂槐呢。”
丘如意的脸上登时染上红霞,忸怩道:“女儿见无论大小事情到了母亲这里,总能谈笑间就轻轻化解了,女儿却总是冒冒失失的,咋呼半天,虽然事情也解决了,却总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今天好容易得了个机会,刺一刺那高家舅奶奶,哪里想到你们竟都没所察觉,倒让她看了女儿的笑话。真真让人气闷不已,白白跟着苏嬷嬷学了一场。”
于氏劝慰女儿道:“咱们家人口简单,你又年幼惹人怜爱,所以单纯不会察言观色,办事自然也缺少分寸。就是听苏嬷嬷讲些事例,也不过是听听,哪里有真正一样的事情等你照章办事?但这些事情听得多了,再加上年纪长了,阅历增多,有时就会触类旁通,有了自己的处事方法,这种事急不来,就是母亲当年,有你祖母手把手教导,也是走了好些弯路,这把年纪,才学会在一些事上如何拿捏分寸。”
丘如意叹道:“罢,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法,女儿经此一事,也自认学不来那些计谋,还是做我的女豪杰吧。”
于氏不由摇头笑了笑,说道:“做人太精细也未必是好事,倒不如性子大咧咧的,活得糊涂一些,反而更有福分。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丘如意哼道:“好什么好,母亲还说我差点祸从口出呢。”
于氏忙道:“你那说法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但朝政哪里是宅院小纷争比得上的。方家老爷是职责所在,他们做官的,想的是立身于廊庙,垂名于竹帛,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般模样。其实方家老爷何尝不是祸从口出呢。”
丘如意却仍觉得母亲小题大做,于氏便又道:“母亲之所以在这种事上小心谨慎,也是因为咱们家曾吃过这样的亏,险些家破人亡。”
丘如意从小生活富足,便是北夷入侵时,她年幼自有父母照料,也不曾担惊受怕吃过苦,听到母亲之言,便不由惊奇地瞪大了眼看着母亲,等她说出下文来。
于氏此时却话锋一转,笑道:“母亲出身商户,竟能嫁入丘氏家族,虽是远族,却也世代为官,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这明显是吊人口味啦,丘如意只好想了一下,笑道:“母亲容颜秀美无双,端庄贤淑,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父亲慕名上门提亲。”
于氏摇头,丘如意便低声道:“难道是咱们家穷了,祖父母贪你的嫁妆丰厚,这才做成这门亲事?”
于氏不由叹道:“你虽说的不中却也远矣。当年你祖父只因看不惯当朝权贵欺压人,一时义愤,出口指责,便得罪了那人,弄得丢官不说,还把家财都赔了出去,那时的窘境与现在的方家也差不许多了。”
“原来如此。”丘如意恍然,转而又为母亲抱不平起来:“怎么说的不中?女儿说的就是实情啊。原来祖父母居心不良,惦记您的嫁妆,父亲也是个坏的。”
于氏摇头叹笑道:“你果然是个不白即黑的武断性子。你祖父母居心不良,难道你外祖家就洁白无暇了。那时那权贵已倒,你祖父虽革了功名做不得官,家里又穷得吃不上饭,但他到底是丘家人,商户人家能攀上这门亲事,也是意外之喜,况且你父亲那时也是举人了,也算是奇货可居了。”
丘如意不由张大了口,颇为同情地看着母亲:“苏嬷嬷说世家女儿多是用来联姻,以固其家族地位的棋子,没想到母亲竟也算是一枚棋子了。”
于氏忙摆手,说道:“远到不了你所说的那般严重。联姻本就是结两家之好,苏嬷嬷所说也只是其一,更多的仍是为了做儿女的考虑。”
丘如意脑中转了两圈,笑道:“女儿明白了。虽然于家求势,丘家求财,但母亲确实是个贤良淑德的,而父亲也确实是个宽厚上进的,本就算是天作之合,所以两家便趁势成就,各自锦上添花。而做儿女自小得家人庇护和疼爱,便是受点委屈也愿意。”
于氏点头笑道:“你这样说也算是中肯,但做儿女的也算不得受委屈,都是父母挑的好的才会婚配,但日子到底如何,还要看他小夫妻,日子好坏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丘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时又笑道:“母亲准备将女儿嫁去哪家,以女儿的美貌品德,嫁个王侯公子绰绰有余,到时我保管为父亲和哥哥弄个肥缺来。”
于氏不由笑道:“你倒是自恃甚高,侯门深似海,就你这不爱动脑的样子,怎么面对那一大家子人,也就嫁个小户人家才过得舒坦。况且官做得大了,风险也大,伴君如伴虎,方家也是爬得太高,这才摔得这样重。”
丘如意见母亲瞧不上自己,不由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服气,又说道:“原来做官这般危险,咱们家也不缺那几两俸禄,干脆让父亲和大哥都回来吧,也好骨肉团聚。”
……
第三十一章 皇后人选
于氏听了女儿之话,不由失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父亲他办事有分寸,不会惹出祸事来的,况且他们身上没个官职功名照着,咱们家的偌大家财未必就能得以保全。”
丘如意不由长叹一口气,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的富贵日子来得竟是这般的不轻松。
想到这些,丘如意倒忧心忡忡起来:“我今天说的话,是不是很严重?被人听到,会不会给父亲给家里带来麻烦?”
于氏见女儿终于有了忧患意识,心中颇为欣慰,忙安慰道:“虽然算是非议朝事,细想之下,倒也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是在旁人听来,不免有对方家落井下石、投太后所好的嫌疑。到底是乡间闺阁女子的话,又哪里能传到朝堂中去,况且你父亲不过是个文职小官,想参与官派之争也不够格,谁有闲心去难为他。”
丘如意也觉得自己一个乡间丫头,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说的话能上达天廷,便展开了笑颜,说道:“母亲说的是,女儿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尤其是朝堂之事,自此一个字也不说。”
于氏笑着点头,母女二人之间的不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不过这母女二人却万万想不到,丘如意一时的意气之语,在当天傍晚,便随着三国舅刘献的进宫,传入太后的耳朵里。
刘献此时正坐在慈寿宫中,面上一片喜色,说道:“这才是民间对此事的真正态度呢,也只有朝中那些老酸儒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唧唧歪歪的,幸好这次方进被及时整下去了,杀鸡给猴看,自此朝中太平无事。”
太后手握沉香数珠,端坐在凤榻上,淡淡说道:“你的消息倒是快得很,那边凤临郡有人说些什么,跟就长了腿似地,一下子都飞到你的耳朵里来了。”
刘献忙陪笑道:“方家向来势大,天下皆知,如今轰然倒下,总要探知一下百姓的反应,所以臣便派了几个人过去,若是真有什么不妥,也好让娘娘早做准备。”
太后冷哼:“真是难为你了。如今方家正大宗卖地呢,想必你也跟着掺和了一把吧。”
刘献老脸一红,面上就有些讪讪的,望着太后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去”。
太后闻言心头便软和了起来,面上也和缓了,不过紧接着又凤颜一峻,严厉说道:“方进深得先帝信宠,于朝中事多有建树,若不是因为他欲搅乱这平静的朝堂,这才逼得哀家不得不出手。”
刘献忙附和道:“姐姐做的对,就该狠狠治治这些没事挑拨事非的人,必须让方家处境凄惨至极,方能震慑他人。”
太后凤眼凌厉地看着刘献,冷笑道:“他头上平白多出那么些赃款,定是你的主意吧,那么一大笔银子,你还不知足,连他家祭祀的产业还要拿过来,原本天下士人眼中,哀家就是那吕霍之流,如今刘家更是王莽一流了。”
刘献吓得低下头来,半天小声辩解道:“您顾念他的功功,只想让他丢官,再不能兴风作浪,可是他却未必能理解你的苦心。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为免后患,很该将他家彻底踩到脚底,再也翻不了身。这才不得不网罗了罪名,这其中臣上下打点颇是花费了心神财力……”
刘太后看一眼弟弟,不由深叹一口气,早年父亲兄长们在外领军打仗,家中只有这么一个男丁,便不免娇惯异常,导致他如今仍是个不成器的,但他虽眼皮浅,对自己这个姐姐,倒是真心实意的。
想到这里,刘太后不由软声说道:“罢了,方家算是完全倒下去了,你不要再插手此事,也不必特意去难为他家妇孺,这世上向来不乏落井投石献媚邀功之人,你不出手,也能达到你心中想要的结果。”
刘献连连答应下,刘太后闭目转动两下念珠,又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家太太平平的不好吗,非要争来斗去。那个小姑娘也没说错,这原就是我安氏的家务事,先帝去世,我身为遗孀,掌管家事,教导儿孙,本就是份内的事,并没有逾规,偏这些家奴们,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子,一个个把手伸到主子这里,企图离间我母子二人,他好挟持幼主,岂不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