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丢了自己的身份!
冯淑嘉心底暗自讥讽李景的谄媚钻营,口中又问:“中山伯替中山伯世子寻得那个五城兵马司的职事,中山伯世子做得怎么样?习惯吗?”
大概是见李景救了汾阳王最为宠爱的幼女贞慧郡主,且得到了汾阳王的亲自派人酬谢,中山伯自以为儿子攀上了大树,前途无量,费尽心思,动用所剩不多的人脉关系,为李景在五城兵马司寻了个差事。
官职不大,但好歹是个正经差事,也算是正式步入了官途,有了约束,也省得李景整理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只会闯祸。
“刚去两天,做得如何尚未可知。”采露回道,“不过听大春和小春的意思,中山伯世子不管职事做得如何,结交人脉总是一把好手。这才上任两天,就和好几拨人喝上了,酒后称兄道弟的,亲热得不得了。”
冯淑嘉听见“亲热”一次,顿时想起来清晖园里风姿各异的小厮,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李景的同僚们若是得知了他的真面目,还会如此亲热地和他称兄道弟吗?
冯淑嘉冷笑呵呵。
第九十四章 小巷深处有人家(三更)
当天傍晚,石进早早地和主管外院的陶大管事告了假,到了约定的地方和水龙队的小兄弟吃酒。
此间小店名为柳绿斋,因其院内有一株百年垂柳而得名,是内城里极为不显眼的一间食肆,价格便宜公道,小菜味道也做得尚可,正适合石进和他小兄弟这样的人来吃酒。
石进的小兄弟叫刘大头,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过年杀猪时,送了半扇子猪给熟识的水龙队头领,才寻得了如今的这个差事,每月俸禄也没几个钱,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两个人叫了一壶烧酒,就着一碟咸豆子,一碟腊肉干,边吃边喝边闲聊,等着厨房里的大菜——黄焖羊肉。
石进将话头往元宵节的火灾上引:“今儿个从元宵节花灯彩楼烧起来的胡老板那里经过,听说那胡老板准备出让那两间香料铺子,要回乡养老了。啧啧,真是可怜,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被一场火烧得干干净净。”
刘大头刚喝下一口酒,正在砸吧嘴品滋味儿,听石进这么说,摇头毫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自打有了这元宵节花灯会,哪一年不出点踩踏或是火灾事故?那胡老板这回都算是小的了。碰到那灾害严重的,倾家荡产,投狱抵偿都是轻的了!”
虽然说在水龙队里做个差役也不错,平日里在街坊邻居面前腰杆儿也能挺得笔直一些,但是元宵节人家赏灯游玩的,他们却要提心吊胆,严防火灾发生,还要随时准备着冲入火海,英勇救灾,一不小心小命儿就没有了。
这几年下来,刘大头心里头还是有怨气的。
“那是那是!这次都多亏了你们扑火及时,否则那胡老板哪里有那么容易脱身!”石进见机地起身给刘大头杯子里又斟满了酒,敬了他一杯。
刘大头爽快地举杯一饮而尽,眼神又盯上了酒壶。
石进立刻又起身给他斟满一杯。
“不过,这每次发生火灾都要扎设花灯彩棚的人出钱安抚,那万一要是有人有意寻衅生事,那主家不就亏大发了?”石进皱眉问道,一脸担心的模样。
刘大头嗤笑一声,一边拈了一条腊肉干塞进嘴里,嚼得啧啧作响,一面含含糊糊地说:“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除非是和那扎设花灯彩楼的主家有仇,否则谁愿意担这么大的风险,去点燃那东西?
元宵节花灯会,到处都是易燃之物,人潮又拥挤,万一发生火灾,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万一要是被查出来,罪不及全家就够庆幸的了,哪里还管是砍头还是凌迟!
啧啧,就为了寻仇,就把自己打进去了?不划算,不划算……”
刘大头说着,自己先抖了抖,似乎想起了那可怖的画面,忙又灌了一杯酒,压惊。
石进立刻又起身给刘大头斟满了酒杯。
刘大头说的是实情,但是,想到冯淑嘉话里话外的隐忧,石进还是硬着头皮追问道:“那这次胡老板的花灯彩楼引燃坍塌,可有问题?我可是听说那胡老板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布置好几手呢!”
刘大头很奇怪石进对于这件事情的执着,不过等他看到石进一脸的纯粹好奇,就释然了。
年轻人嘛,遇到个什么不寻常点的事情,就想着追根究底。就像他,偶尔听顺天府的捕快说哪里死了个人,也会凑上去问个究竟呢!
哪里管事情和自己有没有干系!
刘大头心有戚戚然,决定满足石进的这份好奇心。
他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凑近石进,压低着声音说道:“胡老板家的花灯彩楼引燃坍塌有没有问题的,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事后听胡老板说起他的布置,我们头儿也起了疑心,觉得这火势起得有些蹊跷呢!”
水龙队的头儿,那可是有许多年防火救灾经验的老手了,如果他觉得这场火灾是有人故意引发的话,那十有**就是**了!
石进心底一喜,正竖起耳朵前倾身体,要进一步打探,刘大头已经坐回了身子,颇为遗憾地摊手道:“不过,一场大火足以烧毁一切,胡老板这个人平时又一向与人为善,很少结下仇家,要真排查起来的话,只怕难度不小啊……”
石进明白,证据不明显,仅凭猜测,谁会愿意为已经没有油水可榨的胡老板奔走叫屈呢。
石进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就像是每一个没有解开秘密的猎奇者一般。
刘大头摇摇头,又拈起一条腊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黄焖羊肉端了上来,刘大头就更是只顾着喝酒吃肉,嘴巴都被堵上,腾不出空儿来说话了。
石进情知从刘大头这里实在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了,便只是殷切劝酒,不再打听元宵节火灾的事情。
饭后,看着已经喝得醉醺醺,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的刘大头,石进无奈地摇摇头,喊来掌柜,吩咐道:“看他这个样子,今晚是走不了。你寻个空房,先安置他一夜再说吧。”
掌柜应诺,喊来小二,两个人一起架走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大头。
石进对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抬脚出了绿柳斋。
出了街巷,人却没有往武安侯府的方向去,而是转身折向了与之相对的小巷子。
正月天气尚且寒凉,夜色降临得也早,此时的小巷子内已经阒寂一片,只有偶尔刮过的夜风呜呜作响,摇动着屋檐下的灯笼轻晃,投射在地上的光影也飘忽不定。
石进踩着细碎的月光,朝小巷深处走去。
到了最里面的一处院子,石进停下来,在门口踟蹰良久,还没下定决心是否上前叫门呢,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人,正立在门口皱眉打量着他,语气清冷:“要进来就不进来,不进来就离开。”
石进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又被中年人眼中的不屑和轻视给刺激到了,连反驳的话也来不及说,当即窜进院子里,用行动表明自己绝不懦弱!
第九十五章 天大的生意(一更)
可石进此举非但没有获得白发中年人的另眼相看,反而落得一声嗤笑。
孤勇无谋,沉不住气。
石进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要和中年人呛声,正屋里的灯光却亮了起来,石进不敢迟疑,暂且丢掉这点“私人恩怨”,疾步且恭敬地朝正屋行去。
走到门口,石进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正待要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吧”。
声音清泠,如山涧飞泉,簌簌而下,洒然有声;又如环佩轻击,清越沁人,如苦夏里刮过的一缕清风。
可听在人的耳朵里,却似有泰山压顶,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石进神色一肃,整理衣冠,迈步而入。
昏黄的烛光之下,一个人正背对他负手而立,身材颀长偏清瘦,看似文弱无威胁,然而那人站在那里,即便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如一座高昂的山峰,令人放肆不起来。
石进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脉的力量吧,那融入骨血代代传承的高贵风骨,是任何旁的人都无法通过学习得来的。
“见过少主。”心中惊佩的同时,石进已经拱手施礼,恭肃问安。
“不必多礼。”
那背影依旧未回转,声音较之先前也多了一丝温度,然而石进却并不敢因此而怠慢,态度越发地恭谨了:“多谢少主。”
那背影点点头,问:“你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语调平淡,似乎即便是有意外的状况发生,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一样。
也是,经历过毁家灭族的大灾大难,哪怕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也会不得不变得沉稳镇定起来。
石进心中哀叹,身姿愈发地恭顺了,拱手回道:“按照少主的吩咐,小人今夜又特意寻了刘大头打探,结果只是得知元宵节花灯会的那场火灾确实来的蹊跷,然而事情的真相如何却依旧未明。”
石进简单而明快地将刘大头话里未竟的意思告诉了眼前负手的人。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石进等了一会儿,试探问道:“那冯姑娘哪里……”
“不必再徒增烦扰了。”那人清声吩咐。
“是,小人明白。”石进恭顺回道。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个死结,再告诉冯淑嘉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静默片刻,见石进没有离开,那人疑惑:“还有事情吗?”
石进犹豫了下,鼓足勇气道:“小人看冯姑娘对于中山伯府和中山伯世子似乎格外地在意……那以后冯姑娘若是再有什么吩咐,小人可用再告知少主?”
那人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视事情轻重缓急吧。”
那就是还有可能再插手的意思。
石进不解,正如他不明白自己赌上全部身家前去投效,结果眼前的人却派他去武安侯府做个小厮一样,可是他也不敢再多问,当即拱手道:“是。小人告退。”
得到那人微微颔首,石进躬身退了出来,等到了屋外,被凉风一吹,浑身一禁,才知道短短几句对话,自己后背已经紧张出了一层冷汗。
“知道自己有多怂了吧。”那白发中年人嘴角一扯,随口一说。
可落在石进的眼里,那笑容便成了讥讽,那话语便作了嘲弄,他顿时挺直了腰杆,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就是怂了,怎么样吧?一个从属尊重自己的主子,到了‘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地步,就是‘怂’又怎么啦!”
白发中年人大概没有想到石进敢如此和他呛声,愣了愣,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石进的肩头,满脸赞叹道:“行啊,你小子!也算主母没有看错人!”
能把马屁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简直和那些嘴皮子极为利索的读书人没什么差别了,似乎他们一句话就能定人品级,决人生死一般。
石进没有料到,白发中年人非但没有生气,还如此地夸赞于他,愣了愣,自己倒是有些赧然了。
从年纪上说,白发中年人是他的长辈;从地位上说,白发中年人是主上和少主父子二人极为信任和得力的下属,可比他一个刚刚投效的小商贾地位崇高多了。
石进家学渊源,就是能屈能伸,唯有如此才能够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好。
如今他说是效忠幼主,忠心可嘉,但其实这何尝又不是在做生意呢!他这是赌上所有的身家性命,在做一桩天大的生意,赢了就是泼天的富贵,输了就是毁家灭族。
所以,他立刻躬身朝白发中年人道歉:“柳爷,小子无状,言行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子则个。”
被石进称作柳爷的白发中年人,闻言捻须哈哈笑道:“真是个机灵鬼,小滑头……不过,如今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好好干吧,事成之后,少主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石进立刻凛然道:“即便是没有好处,我也会为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商人重利不假,可小子也是讲忠孝节义的!”
这是实话。
此事虽然是桩天大的买卖,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盈利的希望,石进这个时候愿意听从遗命,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前来投效幼主,这本身就是一种忠孝义举!
柳爷赞叹地拍拍石进的肩头,沉沉的眼眸中笑意深深:“快些回去吧,晚上天寒,注意安全。”
至于如何向武安侯府的人解释他彻夜未归的事情,柳爷想,石进这样沉稳又机灵的人,肯定能应对得当,不让人起疑。
石进拱手,恭敬告辞。
柳爷亲自送他到门口。
进门时还剑拨弩张的两人,此时已经和乐融融,长慈幼敬了。
为了同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目标,他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摒弃成见,通力合作。否则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们所有的人都可能赔上性命,抱憾而去。
石进直接回了绿柳斋。
掌柜一直未睡,留着一隙小门,在厅堂的柜台后等他。
见他回来,掌柜忙亲自关闭店门,随行听命。
第九十六章 连环逼问(二更)
“刘大头怎么样了?”石进躺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疲惫地问道。
“一直在客房里睡着,就没有醒。小二在那里伺候着。”掌柜毕恭毕敬地回道。
醉酒太甚,是要小心照顾着一些,喂些水什么的。
石进点点头,挥手道:“你也下去歇着吧。让我自己个儿静一静。”
掌柜躬身应诺,退了出去。
他只是一个受雇的掌柜,只管听从东家的吩咐做事,别的事情一概都不打听。
石进抬起眼睛,看掌柜出了进了内院,轻吐一口气。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气啊……也不知道少主打哪里找来的这样老实憨厚又尽职尽责的掌柜……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