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桑依旧随意,道:“比如,培养好自己的耐性,积攒好你的怒气,等你真正有能力了在来取本王的命。”
赵慕青苦笑自嘲道:“有权有势真好,杀了人犯了法还能高高在上,站在至高点批判别人。”
元桑那表情,不置可否。
瞬间,他又换了一种口气,沉道:“只有留在本王身边,你才有这个机会。或者本王在送你一句话。”他说完顿了顿,那双清幽的双眼半眯,望着赵慕青,一字一句,道:“本王要你,心甘情愿的来爬本王的床。”
赵慕青同样一字一句,冷笑道:“你——真令我——作呕!”
本来一身淡然的元桑,听了这句话,身子明显怔住了。又往赵慕青的脸上深深的定住一刻,方才转了身,往内阁走去。
那高挺的背影,是说不清的落寞与萧条!
此时一旁的云霁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这元桑还真是有些意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讲话时神情落寞,言语冷清,却又为何总是出言激怒赵慕青。”
连幼薇蹙眉道:“从前在穹苍派,我带别的弟子下山试炼,也偶有听闻过元桑此人的事迹。”
云霁笑意深远:“哦?俗世之人,竟能入得你的耳。”
连幼薇继续道:“听闻元桑有治世之才,却不知为何掩于市间。如今亲眼看了才知他为人颇为阴鸷,城府极深。这种琢磨不透的人,让人产生遐想,也另人滋生恐惧。这样的人若是成为敌人,尤其是对横冲直撞的赵慕青来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云霁道:“可是,别忘了,不管元桑是不是赵慕青所杀。在孟渔坟冢前,我们所见到的,是元桑已经死了的事实。”
连幼薇道:“我到是忘了这点,那我们不如直接去到赵慕青最后的记忆,看看元桑是如何死的。”
云霁道:“你又忘了,如果元桑是赵慕青亲手所杀,那她心结已了,又为何不愿醒?还是她仍然活在对亡夫的缅怀之中,才一心求死?我在赵慕青梦里看到的是她怨积太重。她恨得绝不只是元桑那么简单。”
连幼薇垂下眼,摇摇头,叹道:“我这脑瓜,确实愚钝了。”
云霁扫了她一眼,正道:“无碍,我不介意。”
“......”还是别接话了吧……
两人刚交谈玩,便看见赵慕青被拖了下堂,贺羽连忙让护卫把她带到厢房里,又不可置信无奈摇头说了几句话便连忙跑开。
赵慕青躺在床上,不死不活呆了几日,不吃不喝,任由旁人作甚,也不闻不动。
这日。
赵慕青终于起了床,疯狂扒着手旁的饭菜,一边使劲往嘴里塞,一边嚷着,嘴里的饭食也被喷了出来:“我怎么能饿死,我怎么能饿死!他若不死,我怎么可以先死!”
王府侍女阿梦见了这模样直翻眼,道:“管事让你打扫庭院,你却跟躺尸一般,喊不动,骂不动。今日倒好,把八辈子的饭都吃了个干净。”
阿梦刚嘀咕完,又有一侍女夺门进来,口语雀跃,喊道:“阿梦,快来院子看,咱们府里来了好些个水仙,可美可美!”
赵慕青一怔,僵硬停下手中的饭食,见阿梦跟着那名侍女兴奋的跑了出去,又低头继续,慢慢的扒了几下饭菜,方才跟了出去。
走到庭院,一水的水仙齐摆在庭院之中,居然还有十二瓣的。
一盆盆金盏银台,花朵秀丽,叶片青翠。赵慕青立在廊院看了许久,心情有些恍惚,眼神又渐而狠厉起来。
这时贺羽走了过来,有些生疑的口吻,说道:“说来也奇怪,工人们说这批水仙可是从五十里地之外运来的。花费了不少时间,一路也禁不住日晒,半路就开始蔫了,怎么刚到府里,还没浇上水,就立刻精神了起。”说完又朝赵慕青道:“王爷知道你喜欢水仙,所以才把它们都搬回了府里。”
第97章 晏城篇(十)
赵慕青扫了眼满院的水仙,又把眼神收了回来,撇过眼一句话也不说。
贺羽继续道:“王爷还说从原先的地方运送水仙,路程太远,现在已经让南边不远处的一整个村子都种植水仙了,除了六瓣的,还有十二瓣的。如今那村子都改叫水仙乡了,届时田中的禾苗都变成满圃的水仙,等长成了我在带你过去看。”
她听完深望了贺羽一眼,那眼神意喻不明,却长满嘲讽,说道:“贺羽,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是知道你的。你为人良善,性情虽然温和,但心中却颇有抱负。若屈居权威是一时之策,为何对元桑这样的人却鞍前马后,唯首是瞻。”
贺羽沉下心,轻摇头,朝赵慕青递上坚定的眸子,又低头叹道:“既然王爷离了京都,许多事不须说,也与你说不明白的。但王爷这样的人,心怀雄才,胸有乾坤,却甘愿舍身只图这一方谋略。在贺羽心中,这样隐忍负重的人,能一生追随左右,贺羽肝脑涂地。”
赵慕青听完,方才嗤之以鼻冷笑了起来。当然这些事她不会明白也不必明白。也自然知道嘲笑别人的梦想是一种多么歹毒的事,只是这梦想却是如何甘之如饴的追逐着杀人凶手,让她觉得十足的讽刺。
她扯平嘴角,好像刚才那个问题根本是自己问的多余,于是千方百计岔开刚才那些话。试图望起满院的水仙。
恍然之间,不须刻意,眼神突然恍惚起来,抬手下意识摸向襟口内的椒图之泪,像在对风诉说:“你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的十二哥哥吗?”
贺羽看她难得语气缓和跟自己聊起来,又跟小时候一般,心中填满了慰藉,连忙道:“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说过的。听你说他是个身份显赫的京都人。他还给你取了个别名,叫什么小二。当时我们还取笑你,难不成你的志向是去酒堂给人端茶递水不成?你还恼的很,说不许我们再提,也只能你的十二哥哥一人这么唤你。”
赵慕青嘴角微弯了下,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眼中全是一片茫雾。继续道:“身份显赫?我也只是猜测,因为他生活的世界,好像与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喜欢水仙也是因为十二哥哥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就是一盆水仙。”
她说起这些话的神情异常恍惚,神情却无比温暖,看似全是她记忆伸出最美的遐想。
贺羽叹息道:“可是后来我在问你,你却哭着鼻子说,他离开晏城了。还说他告诉你,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赵慕青道:“虽然他在没有回来过,十二哥哥那时候也才是个小小少年,他懂得的东西我感觉比我们所有的玩伴加起来都多,也教会激励了我很多。他告诉我在这个世上,女人不一定就非得是男人的附属品。”
贺羽笑道:“我还记得,自从他走后,你便嚷着说要去学堂,要读书识字,甚至要考女状元。”
这场突如其来的交心,似乎让他们回到了幼时。
赵慕青的心底无比柔软,笑了一笑,却立刻收起了那表情,说道:“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想与男儿比肩,想要与别的女子不同,甚至想去窥探那个令我满心欢喜的十二哥哥,他的世界是否繁花似锦,别有洞天。或者我学这些,是因为等我长大了,就可以足够匹配上他,然后去京都找他。”
赵慕青说完眼睛微微弯曲了起来,却是苦笑一声:“可等我真正长大的时候,才发现,这世上有太多事总是超乎我的想象。”
贺羽收回在赵慕青身上的眼神,向远处望去,似有感慨,接道:“小时候我们总以为长大了,天下是自己的天下,等真正长大了才明白,这天下不过是权势们掌中的玩物。我们到底不过是这世间一粒浮沉物。有太多事情无法、也不能自主。”
赵慕青道:“这些事,让我措手不及,让我根本无力、无法去改变。我那时候非常无助,我很想十二哥哥,非常想他......他临走时说他也许不会回来,可也没说一定不会回来。我抱着一丝侥幸,一直在等他在回到晏城,哪怕只是路过呢。”
贺羽望向赵慕青,她脸上的笑容极其苦涩,听她继续道:“我并未想要他帮我解决那些困惑我的事,而是看上他一眼,就能正视自己的信念,告诉我,我一直的坚持是对的,是值得的。可许多年过去.......”
赵慕青顿了顿,继续道:“我终究没有等来,那是我人生中尝试过的第一次绝望。”缓了口气,她又继续道:“直到孟渔的出现,我才知原来世上还有些人,会磨平你所有的菱角。会让你失去去改变、去抵抗命运的想法。就这么安稳平凡,寥过余生,也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我一直在想,我今天满腔怒火的想要去寻仇,是不是当年的十二哥哥赋予了我这种能量。或者,这种能量让我变得跟一般人不一样,所以要承受的痛苦也更多。”
“直到那日看见孟家三口因我而亡的一刹那,我的脑中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当年就不该听十二哥哥的话,否则我怎么可以比别人更透彻的认识这世间的残忍呢?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又怎么会更痛呢?这些所有的痛,是不是?就是我曾经顽固抵抗命运的下场?”
贺羽听她缓缓道来,似乎心下凄然。赵慕青的心有多痛?恨有多浓?以至于她今日要用引以为傲的曾经来否定现在的自己。
赵慕青说了许久,转过头来,眼眶了满是泪水,她的表情十分无助,杵在屋檐下,半个身子软靠在鳞柱上,念道:“贺羽,你知道吗?是你们王爷让我心底最后、最廉价的梦都倒塌了。我恨他,甚至恨自己!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不该认识孟渔,甚至......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贺羽此刻看着一向好强的赵慕青如此无助,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低下头轻喊道:“青青......”
赵慕青接而一连发问:“将心比心,若是换了你?你又会怎么做?或者想让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让我感激涕零?甚至当做什么都未发生接纳他?呵~”
她撇了眼贺羽,眼神恍惚,又冷笑起来:“你不必劝我或者报以同情,这天底下最令人可笑的事大约就是感同身受。”
贺羽听完这一句话满是愧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每多看她一眼,心中愧责又添一分。
第98章 晏城篇(十一)
两人杵了许久,赵慕青眼里似乎来了神采,好似觉得跟贺羽说再多也只是徒劳。她在望向脚边的水仙,心里一个激灵,换了口气,说道:“你说那片水仙是为我栽的是么?”
贺羽见她脸上突然来了光,还以为她转了念,连忙点头道:“是啊,王爷说你肯定会喜欢。”
“好。”赵慕青中气十足,撇开贺羽,忽然大步向王府大门迈去,说道:“我要出府。”
贺羽跟在身后连忙说道:“王爷交代你不能出去,你要去做什么?”
赵慕青也不理他,走到门前,直对眼前两面护卫说道:“我要出去,能否让开。”
那护卫正道:“没王爷指令,姑娘不能出府。”
赵慕青冷道:“我还会回来的。”
护卫站在原地一丝不动,只管说道:“姑娘别让我们为难。”
赵慕青指向身旁的贺羽道:“你们不必为难,他跟我一同出府。”
话刚说完,元桑就杵在了院中。
护卫纷纷拱手喊道:“王爷。”
赵慕青转过身恶狠狠盯向元桑。声语全是凌厉与讽刺:“是否进了你这王府,我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元桑一张脸跟覆了一层薄冰一般,说出来的话也极冷:“你的能力还配不上你的口气。”
赵慕青冷“哼”了一声,又问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就会放我出去么?”
元桑淡道:“不会。”
赵慕青向被他打了一巴掌,说道:“好,让我出府也行。” 又侧过身对贺羽说道:“贺羽,我求你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办好。”
贺羽问道:“什么事?”
赵慕青瞥了眼元桑,嘴角又冷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王爷不是为我中了满圃的水仙么?你就回孟家,把我阿孟哥的骨灰埋在那满圃的水仙之中,为我阿孟哥立下墓碑。刻:亡夫孟渔墓,提:妻孟赵慕青泣立。”
后面几句话声道加重不少,像是在向元桑挑衅。
立墓碑,冠夫姓!
贺羽支支吾吾一脸为难,直望向立在院中霜冷的元桑。只看元桑一脸淡然,似脸上永远找不到波澜。
元桑转过身渐渐走远,飘来淡淡一句:“按她说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