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双眼眯的狭长,显然是明白连幼薇为何言辞有些激动,喃喃念道:“真有意思,竟是椒图之泪......”
不怪他们诧异,这上古传闻中,椒图状似蚌精,好闭合,乃龙主最后一子。它性情温和,不喜外出,常年卷浮在十万海底一丛石莼身旁。因与那丛石莼相伴万年因而生出眷恋,便每隔千年开壳裂出一滴紫色的眼泪化于石莼之上,以便石莼能化成兽灵与之相伴。后龙主得知因而大怒,逐石莼出十万量海,椒图虽破水追逐,也挡不住还未化成兽灵的石莼因脱水枯竭而死。
椒图见此一幕,本来千年一裂的紫泪,瞬间一刻崩裂出三滴碾落于尘土化为脂泪便心绞而死,后人称这三滴紫脂为真正的椒图之泪。
而后这三滴紫脂泪被收于云海,因有一粒收藏不慎,落于云海卷硫之中瞬间化水成雨,后人才知这椒图之泪竟是焦紫之色般极玉且遇水可融。
如他们所知,这椒图之泪既能让石莼化灵。如今时隔几十万年,纵然是早已枯竭的椒图之泪也是能让佩戴的人类驱凶避害。
只是令连幼薇与云霁诧异的是哪怕这椒图之泪遗落于世间,又怎么会出现在赵慕青身上!
连幼薇道:“听他们口气好像是旁人所赠,且知道功效,那赠送之人定然身份斐然。”
云霁道:“这枯竭的椒图之泪,于凡人来说也稀罕货。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将它随便赠与了旁人。”他说完又继续望向赵慕青与孟渔二人,想多瞧出点线索。
孟渔把那椒图之泪细细塞回赵慕青襟口,说道:“那要好好保管。”他说完把那钱袋子从腰间掏出来,一包沉沉鼓鼓的,看来不少银子在里头。又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递到赵慕青眼前,笑的傻气,问道:“青青,你可喜欢?”
赵慕青眼睛放了光,直拿过那枚嵌着满水仙模样的簪子,细细反复的摸了几遍,笑道:“好漂亮!给我买的吗?”
孟渔道:“嗯,俺卖了药草换了点钱,顺路买了两条鱼,看还有些剩下的琐碎银子,就去饰铺买了这枚簪子。”
“谢谢阿孟哥,青青顶喜欢。”说完又递给孟渔,把头伸过去,说道:“阿孟哥,给我带上。”
孟渔一边往赵慕青头上插上簪子一边说道:“俺还看见个更好的,只是手里闲钱不够。等日后周转过来,俺在给你去买了那个。”
赵慕青一把搂过孟渔,说道:“不必了,只要是阿孟哥买的,哪分什么好还是更好,青青就喜欢这个。”
两人说完靠坐在破败的庙口,直望着庙外偶尔来回疾奔的路人,坐了一会又看见一老者未撑伞,徒身奔在雨中,看见庙中的赵慕青与孟渔二人,也跑进来躲雨。
老者进了庙门三人相视一笑,孟渔说道:“大爷,坐进歇会吧。”
老者仍是向庙外望去,面带急促:“我家老婆子还在西边等我回去呢。可这雨太大,我脚步又不太灵光。”
孟渔听完看了眼赵慕青,似是得到许可,起身把手中的纸伞递给了老者,说道:“大爷先撑去,俺们还得在庙中等一会,暂时用不上。”
老者推搡着纸伞:“舍不得啊。”
赵慕青接道:“我们身子骨硬朗,还得在庙中等好久呢,没准一会雨就停了,您着急就先撑去,省的大娘等急了。”
老者方才抖瑟接过纸伞,喊道:“好人呐,多谢你们二位小年轻。”连连道谢,连说了几遍,老者才撑了伞出了庙门。
赵慕青又与孟渔对视一笑,把自己脑袋靠在了孟渔肩头。
孟渔捏着手中捡来的钱袋子,自语道:“若失主是要用来应急的,这会丢了岂不是急死了了。”
终于,云霁捏了捏眉间,此刻似乎格外烦躁:“顾此失彼!他把伞给了旁人,若这大雨不停,那他妻子该如何?这男人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
连幼薇看云霁毫不掩饰的躁气,说道:“若阿霁不喜就跳过吧,挑重要的看。”
云霁非常自然的拉起连幼薇的手,大掌紧紧包覆上,说道:“嗯,咱们挑重要的看。”
第94章 晏城篇(七)
视线清晰,又回到孟渔家中,争执声便响起。
是赵慕青与贺羽。
连幼薇被云霁牵着手,都忘记抽开。愕然巡视起屋中......
原本整洁的屋中,一片凌乱。孟母趴在地面,脸色僵白。小蝶倒在墙角,脑袋斜了下去。孟渔在屋子正中,也四仰八叉躺在了地面,看样子三人纷纷断了气,已死去多时!
连幼薇看完直望着云霁的脸,惊问道:“怎么三人就这么死了?”
云霁道:“看看她们是怎么说的。”
连幼薇方才把视线挪向赵慕青与贺羽。
贺羽一脸愧色,轻声道:“青青,是我对不起你......”
赵慕青肝胆并裂,显然不可置信。瘫坐在孟渔尸体旁,朝贺羽声嘶竭哭喊道:“贺羽,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羽突然对赵慕青跪下,垂首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实在不忍你被蒙在鼓里,守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真相。”
赵慕青泪珠子袭了满脸,直摇头叫道:“你说,你说!”
贺羽咽了口唾沫,在地面跪着一动不动,哭道:“我奉王爷的命令,拿着一封休书来找孟渔,是让孟渔休了你的休书。”
赵慕青似乎觉得这话不仅不可置信还异常可笑!直问道:“王爷?我们晏城的王爷?为何要阿孟哥休了我?”
贺羽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知道孟渔大字不识一个,跟他说别府有份差事,骗他在休书上画押按印。”
赵慕青一脸不信,直摇头喊道:“我不信!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元桑王爷。贺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我婆婆与小蝶为何也会惨遭毒手?”
贺羽仍然一动不动,垂首道:“孟渔真的以为是份好差事,也信我,就高兴利索的在上面按印了。按完手印方才细看起那张休书,虽然他大字不识,却在休书上找到了你的名字......”
赵慕青双手紧紧攥着的孟渔已经僵硬的手臂,甩着泪花直摇头,张着抖瑟的嘴。
确实!孟渔一生憨傻,口难言爱,只会用笨拙的行动来表示。就像大字不识一个的他,只把“赵慕青”三字攥刻在了心中!
贺羽继续说道:“孟渔起了疑心,就开始与我争执起来。那时,不知为何!王爷身旁的密探——庞密卫忽然出现,便出手制止他。屋里的孟母听见吵闹声便爬出屋门,见庞密卫与孟渔动手争执,便上前拦在中间,被庞密卫失手推开,孟母一口气没上来,便死了......”
贺羽抬起羞愧的眼望向赵慕青,见她一张脸惨绝呆滞,又低头继续道:“见自己母亲断了气,孟渔愈发不可制止,与庞密卫厮打的更欢。我知情势不妙赶忙上前制止,欲想说出真相。可庞密卫是王爷近身护卫,他不知怎么!跟失了魂一般,我怎么上前制止庞密卫他都充耳不闻。孟渔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只需庞密卫一掌,孟渔也......也瞬间趟地了。”
赵慕青听完难以置信,口中“呵”了一口气,泪水打湿了襟口,缓缓转向孟渔的脸,抖着手细摸了起来,好似他从来也没有离开。
贺羽继续说道:“不料那叫小蝶的小女孩,此时刚好进门,撞见了,也被......也被庞密卫一手捏断了脖子。”
贺羽抬眼望向赵慕青,继续道:“青青,我只原以为一百个孟渔也配不上你!又认为王爷对你情深意切,真的只是想拿着休书让孟渔休了你便是,好接你回王府过好日子,时间久了你也就把孟渔忘了。我是真的不知,庞密卫会有此一举,一瞬的功夫害死了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已经犯了大错,若在让你浑噩的蒙在鼓里,更是猪狗不如。”
赵慕青猛地侧过头,狠狠的盯着贺羽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极为惨绝慎人,反问道:“情深意切?你是在跟我说笑话么?我跟那元桑王不过见过两次。不!就一次,还是在桥头远远的看了一眼。怎么来的情深意切?情深意切他就让孟渔休了我?那庞密卫是他元桑王的人,你说!是不是元桑指使的?”
贺羽言语略有激动,说道:“青青,你别这样!王爷对你的心思我看在眼里,他只是差我拿休书让孟渔签了,谁也不知道庞密卫会忽然的出现。”
赵慕青呵道:“真是讽刺!他既能命你带休书来,杀人对他来说也不过头点地的事。那庞密卫不也是元桑的狗,没他的命令,我孟家与庞密卫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赶尽杀绝?”
贺羽哽咽一刻又连忙解释:“其实,其实王爷早已把你放在心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自从第一次在桥头见了你,得空便去桥边看你。那日在扇屋中偶然碰见你,你又没撑伞这么独身在雨里跑着,其实王爷也跟了出去的,看见......看见你与孟渔在雨中有说有笑,王爷看了许久才回了身。”他说完又低低念道:“那时我在身后为王爷撑着伞,服侍王爷四年,我从未见过王爷如此落寞仓皇的样子!”
赵慕青一直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跪在孟渔尸首旁,一切都不敢置信,恶狠道:“你还要为他狡辩!所以他才强取豪夺,滥杀无辜,你不明白吗?”
贺羽道:“事到如今,我怎么还敢骗你。如今孟渔已死,王爷心思虽然向来难测,但绝不是这种滥杀无辜之人。孟渔倒地之时还未气绝,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贺羽道:“我那时也不敢在瞒孟渔,只说是王爷让写的休书,孟渔当时松了最后一口气,只说......只说以为是卖你的契约,若知道是王爷对你情深,他定会放手!”
爱是成全!但这不是啊!
赵慕青身子一软,摊在了地面,凝视着孟渔的脸,苦笑道:“放手,放手......阿孟哥你真傻!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此仇不报,我又怎么有脸去见你和婆婆小蝶。”
贺羽哀求道:“青青,我告诉你这些,是我良心难安,是不想你不明不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王爷动的手,你也斗不过王爷,不要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赵慕青一声冷笑:“斗不过?晏城是他的天下,没人管。我就上京都告他,死我也要拖着他元桑!”
贺羽跪爬近赵慕青,直抓紧她的手臂喊道:“青青,你有所不知,王爷持着先皇的御剑,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所以哪怕在这小小的晏城立了足,朝野之上对他也无不忌惮三分,手上还握着免死金牌,你如何告得倒他。”
赵慕青眼神一闪,渡了精光。反抓紧贺羽的手,语无伦次央求道:“贺羽,你可以帮我!你可以为我作证啊?你把你看见的都说出去就可以了,对不对?这种人人畏惧的元桑王,谁不想他倒台呢?只要有人告,他必定倒台!”
贺羽任由赵慕青摇晃着自己手臂,一脸的泪花,直摇头。
赵慕青吼道:“你怕了?你舍不得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贺羽道:“青青,我可以抛了王府这份差事,可以下狱,甚至可以不要脑袋,但我不是不愿帮你,是不能!”
赵慕青愣跌在地面,哀毁骨立:“为什么?”
贺羽道:“且不说,这三条人命,贺羽绝不相信是王爷所为。你想想我们晏城,王爷未来之前是什么模样,王爷来了我们晏城又是什么景象。你说的固然对,可若是没了王爷,我们晏城二十几万的百姓,又会回到原点。马匪肆虐,又会过上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赵慕青踉跄的站起,忽然大笑,说道:“哈哈,所以呢?所以他可以胡作非为,想让谁死谁就死?他就可以不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有那么便宜的事么?”
贺羽定道:“好,我现在就回府向王爷为你问清真相,你等我。”他说完便往外跑了出去。
第95章 晏城篇(八)
赵慕青跪在原地,望着贺羽的背影,嘴角全是悲烈与嘲讽。
在地面瘫坐了许久,她回头看了眼孟母的尸体,又看了眼墙边的小蝶,低下头定在孟渔身上,似乎仍不愿意相信,伸出手使劲搓孟渔已经僵硬的脸,搓了一刻也搓不热。方又瘫跪了下去,浑身软哒哒的,眼睛一眨不眨毫无神采。沉浸在悲痛之中,屋子里静的异常可怕。
就这样看了赵慕青许久,一旁的连幼薇叹了无数口气,撇过头直说道:“如果孟渔等人的死真如贺羽所说,依赵慕青这般刚烈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善摆干休的。”
云霁道:“我看贺羽没有说谎,但如果人是那庞密卫杀的,难道真的与元桑无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