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晔放下兵书,看着轩儿颇有深意道:“嗯,你也当得你姑姑夸一声聪慧,即是如此,明日起,就跟着父亲学文习字吧,切不可懈怠。”
轩儿心弦颤动,低头叩谢:“孩儿多谢父亲,孩儿定不负父亲期望。”
齐晔起身朝轩儿走去:“只你姑姑待你视如己出,你只需好生与她说便是,如何还要如此费尽心机?”
轩儿将身子伏得更低,胆战心惊道:“姑姑最是不喜皇室之事,曾笑言“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想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可轩儿不想离开姑姑,所以轩儿只能对不住姑姑了。”
齐晔头疼:“所以,你不是因为怕吓着姑姑才让我们隐瞒身份,而是怕姑姑知道后就再无回旋余地,会令她逃得更远。”
轩儿冷汗直流,艰难开口:“孩儿知罪,请父亲责罚。”
齐晔沉沉的叹口气,俯身将轩儿扶起:“那么如今她开口许诺了,待到知道真相时,也能安然无事吗,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轩儿起身,低声道:“姑姑曾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
陌琪看着白云带着几个丫鬟忙里忙外的收拾有些出神,南嬷嬷为她奉上暖茶,轻声问:“小姐,可是乏了,一会儿去歇晌可好。”
陌琪缓缓的摇摇头,眼神依然没有焦距的愣着神:“嬷嬷,许是啊我想错了。”
南嬷嬷微顿,疑道:“小姐何出此言,可是早前小少爷……”
陌琪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暖茶,轻轻说道:“轩儿说家中不太平,不想让我跟着他一起受难,要与我相忘于江湖。你不知道,看着轩儿小小的人儿故作坚强,我有多心疼。”
南嬷嬷闻言便红了眼眶,哽着声道:“小少爷自小就乖巧懂事,因着没有母亲,受了不少委屈,故而打小就寡言少语,老成持重。此次奴婢眼见着小少爷一日日的明朗起来,您不知道奴婢多感激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对小少爷的用心,只是不明白您如何总想着要离开,留下来了,小少爷高兴,小姐不也放心吗?”
陌琪端起茶杯,咕噜一口就给喝了个干净,她用锦帕擦了擦嘴角,苦笑着说:“嬷嬷,我与轩儿亲近不错,可我到底是外人,我不想让四爷心里别扭,毕竟自己的儿子与个外人更亲近总不会太好受。再者,我拿轩儿当至亲,又如何愿意占着个救命恩人的名头事事依靠四爷,再深的恩情,也终有一天会被消磨干净,这世上恩人变仇人的事还少吗?”
陌琪缓了口气,拽紧了手中的锦帕:“更何况我与四爷本不是同路人,如今,四爷因着情分奉我为上宾,事事总要多顾虑着我,待我客套又热情。若是几日里,就当是走个亲戚串个门便也就好聚好散,可时日长久下去总不是办法。若是我们性情不合,日后有了隔阂,又当如何。我实在不愿意到了最后会与轩儿落得个相互怨恨的下场。再者我是个孤女,四爷一个有家有室的男子到底不好与我有什么瓜葛。”
陌琪喝了口南嬷嬷新添的茶:“我便与嬷嬷说说这心里话,如今我最是挂心的事,便是现在轩儿已对四爷续铉的事心怀不满,若日后与我感情更加深厚,待到四爷续铉后又当如何让轩儿接受家中的新妇。轩儿骨子里有些执怮,到时恐怕又是一番风雨。嬷嬷,这些话我也只能与您说了,总不好与轩儿一个孩子说透,而四爷心里想来是清楚明了的,根本无需我多言语。只如今却都要再好生考虑妥当才好。”
南嬷嬷给心烦意乱的陌琪轻拍着背顺气,羞愧道:“小姐,您待小少爷恩同再造,便是如何都报答不了的。奴婢是个见识短的后宅下人,只晓得要让小少爷高兴,要尽心伺候好小姐,实在没有想到小姐待小少爷一片丹心,竟如此思虑周全、用心良苦。奴婢心中实在是羞愧难当。”
陌琪沉沉的叹口气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这世上又哪有不为孩子考虑的长辈。”
南嬷嬷看着陌琪清雅秀丽的侧颜,心中无比感激,也为早逝的王妃感到欣慰,对陌琪越发的心怀敬重。
因着两日里陪着轩儿没能睡好,陌琪有些疲累,她定了定神,揉着眉心问南嬷嬷:“四爷现下可是得空?这一路回京都得仰赖四爷,有些事总要先商议清楚,我这心里才能安稳些。”
南嬷嬷看着陌琪发红的眼睛,很是心疼,她扶着陌琪起身,温声劝着:“小姐又如何就急着这一时,您先好好歇歇养养神,回头再去给四爷请安就是了。”
白梅为陌琪披上斗篷,陌琪轻轻拢了拢银线绣百灵鸟穿花云纱斗篷,浅笑道:“就是说说话的事,又能如何累着了,快去快回就是。”
齐晔看着轩儿练的大字,摇头失笑,与忙着磨墨的常福笑言:“这孩子在习字上倒是比我有天分。”
常福乐呵呵的附和:“小主子写的自是极好的,可奴才小时候头回伺候主子习字,当时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主子写的更好的了。”
齐晔提笔书写,笑着轻斥常福:“你这个老滑头。”
常福笑得见牙不见眼:“奴才谢主子夸赞。”
“爷,陌琪小姐求见。”明觉提声请报。
齐晔放下笔,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常福则疾步迎到了门前:“小姐快快请进。”
“陌琪姑娘请坐,尝尝常福刚沏的极品毛尖。”齐晔免了陌琪的礼,请她入座。
“我不过是个俗人,倒是做不来这些雅事,到怕浪费了四爷的一番盛情。”
“我也不过是随意喝着,学着那些个雅士附庸风雅罢了。陌琪姑娘不必在意。”
“我自是不在意的,轩儿可是去睡了。”
“是,喝了安神汤,睡得沉了,明安在跟前守着。”
“今儿个,我来是想着与四爷说些事。”
齐晔心中微顿却面带笑意问陌琪:“不知陌琪姑娘所为何事?”
陌琪抬头看了眼常福与南嬷嬷,南嬷嬷轻声提醒:“小姐,你与四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不合规矩。”
陌琪轻笑了声,自嘲道:“我如今还能合得了什么规矩。”
齐晔笑得爽朗:“陌琪姑娘乃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就不讲那些个虚礼了,你们出去候着吧。”
“是,奴才(奴婢)告退。”常福、南嬷嬷相视一眼,躬身告退。
“常总管,这小姐要与四爷说什么,还得……,这可不合规矩啊。”南嬷嬷有些焦急。
常福安抚南嬷嬷:“将在外还不受皇命呢,如今出门在外又如何讲究得了那么多规矩。小姐冰雪聪慧,南嬷嬷最是清楚,又有何不安心的?”
南嬷嬷叹道:“小姐再是聪慧又如何赢得过这世道伦理,奴婢总得多顾着些才是。”
常福低声劝慰南嬷嬷:“主子心里是有成算的,咱们做奴才的,好生伺候就是了,南嬷嬷且安心等着就是。”
南嬷嬷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道:“常总管说的是,奴婢等着就是。”
第39章 报答恩情
齐晔看着脸色倏然严肃的陌琪, 曈孔微闪,他定定的看着陌琪, 淡淡笑问:“不知陌琪姑娘要与晔说什么。”
陌琪似笑非笑的看着齐晔:“不知四爷想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齐晔愣怔了下,嘴角带笑兴致盎然的问道:“不知陌琪姑娘想要晔如何报答。”
陌琪眉头紧蹙, 语气疲累:“不知四爷想要如何安置我,如今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四爷当不会真的要养着我吧。”
齐晔收敛笑意, 问陌琪:“陌琪姑娘可愿意被我养着?”
陌琪忽而就没了与齐晔打言语官司的兴致,她面色清冷, 语气冷然直言道:“也罢, 我不想再绕圈子了。四爷只要为我报了那王屠户的仇,就当是报答了我的恩情,你我之间的人情也就一笔消了。四爷是个有本事的, 想来今日里我与轩儿的事,你当已知晓。那我便直说了,我既已答应轩儿,自会守诺,等日后轩儿无忧了,我再自行离去。如此四爷接受便是最好, 若是不能接受, 要如何处置都随四爷高兴。”
齐晔眯眼勾唇笑得玩味:“轩儿在我面前拼死护你是仗着他是我的孩子, 你如此直白的威胁我,又是倚仗什么筹码?”
陌琪坦然的直视齐晔,忽而收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肃然道:“就凭我会是轩儿日后的最后退路。”
齐晔瞳孔骤缩,紧盯着陌琪,森冷道:“你既知道我要做什么,竟然还敢如此直言不讳,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陌琪嗤笑一声,歪着头眯着眼看着那窗边精雕细琢的山水墨屏风,云淡风轻的回着话:“四爷不必如此看我,连儿子都要被算计没了,若是这样都还没有一点反应,那可就枉为人了,尤其是男人。”
齐晔闻言眼睑轻颤,轻垂下眼皮,抬手端起茶盖轻撇着茶沫,等着陌琪后话。
陌琪好似终于欣赏完了那典雅的屏风,移开了视线,回过头来清清淡淡的看了眼齐晔,漫不经心道:“四爷对外抹去了我的痕迹,一则自然是为了轩儿与我的声誉,二则恐怕也是为了轩儿日后的妥善安排。四爷如今心里虽对我存疑,却也留有余地,想来四爷也是清楚陌琪对轩儿的真心。都是为人父母的,陌琪又如何会不明白,我不管四爷要做什么,我只愿轩儿安好,我便安心。”
齐晔拧眉疑惑出声:“都是为人父母?轩儿姑姑这话是何意,莫非你……?”
“难道不是吗?”陌琪自然而然的回道:“你是轩儿爹爹,我是轩儿姑姑,轩儿不就是我们的孩子吗?”陌琪话落,书房一片寂静,窗外拂过一阵清风,惹得那屏风都好似抖了抖。
齐晔深感无力,不明白好好的对峙怎么就变成这等模样:“陌琪姑娘向来都是如此率性而为吗?这话的歧义未免太大,陌琪姑娘日后万万莫要再提。”
陌琪闻言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齐晔奇道:“我们都是轩儿的长辈,这有什么歧义的。”陌琪侧头思虑忽而明了,冷下了脸,冷凝凝道:“四爷不会是不想轩儿认我这个姑姑吧。他自小孤单,受了太多冷落与委屈,之前又遭逢大难,如今正是敏感脆弱之时,可是受不得半点刺激。我便与你交个心,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唯一的至亲便是轩儿,只要他不弃我,我便不离他,更是容不得别人伤他半分。若有人要伤他,我是绝对不会手软的,这也包括了四爷你在内。”
齐晔深深地看着陌琪,那双幽深的眼睛似有吸力,令陌琪一阵眩晕,好似被穿透了灵魂,差点招架不住的陷进去了,陌琪颇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慌忙按下心中那股奇异的颤动,强自镇定道:“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故作深沉就能让我却步,在轩儿的问题上,我决不妥协,你即便能撼动全天下,可如今能撼动轩儿的人却只有我。”
齐晔无奈扶额:“这又是什么说法,陌琪姑娘误会我了,我自然是以轩儿为重,你安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莫要忧虑其他事。”
陌琪抬手揉了揉眉心,齐晔见她疲惫不堪,心中不忍,他叹口气问陌琪:“陌琪姑娘,轩儿所为,你可知晓?”
提到轩儿,陌琪语气不自觉的就温柔了下来:“轩儿为了留下我费尽心思,我如何能不知晓。便是为了轩儿的情意,我又怎么忍心拒绝。”
齐晔心中稍安,他温声道:“即是如此,陌琪姑娘且安下心来,我已应承轩儿,自会好生看顾你,你也莫要多虑。我知你胜于平常女子,日后回了云京,你若有想做的事,你尽管与我说,我自当尽力而为。”
陌琪看着齐晔郑重其事的许诺,想着这些时日里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试探,不禁哑然失笑,褪去了那层若有若无的迷纱,她笑的真心实意、眉眼弯弯、明媚动人,齐晔看着不禁有些愣怔。
陌琪笑着与齐晔调侃:“就为了我是走是留的事就折腾了好几回,我们三个人还搞得乐此不疲的,也真是……,都是我矫情给作的,还让四爷为难了,实在是对不住四爷啊。”
齐晔:“……”
陌琪自顾说着:“这事就翻篇了吧,我们都不再提了。我日后就多仰赖四爷照顾了,希望我们能好生相处,一块陪着轩儿好好过日子。”
齐晔头疼:“……陌琪姑娘,你若能委婉些言语,想来我们定能安然无事。”
陌琪笑得开怀,她悠闲的喝了口茶,兴致突起:“听说四爷刚刚在练字,不知陌琪可有幸能观赏一番?”
齐晔对陌琪突然的雨过天晴有些无所适从,不过也未露声色,他起身笑得谦逊:“闲来无事,随意书写,让陌琪姑娘见笑了。”
陌琪立于书案前看着眼前飘逸洒然的书法,眼神轻闪,状似无意的感慨道:“四爷看着当是刚毅果敢之人,所谓字如其人,陌琪本以为四爷的字应是苍劲有力、矫若惊龙。却不想竟是如此的风雅俊秀,真是出乎意料啊。”
齐晔眸色平静,温润清雅的音色惑人心神:“陌琪姑娘过誉了。”
陌琪抿唇微笑问道:“只是这倒是与那“珍宝阁”的题字很是相像,难道那字是四爷所书?”
齐晔解释:“那是舅父题的字,舅父痴迷书法,于此造诣颇深,我自小幸得舅父指点,学得些皮毛而已。”
陌琪恍然大悟,赧然道:“我随意揣测,实在不该,还望四爷莫要介怀。”
齐晔将轩儿的字展开与陌琪面前,笑着说:“这是今日轩儿所写,陌琪姑娘看看。”
陌琪欣喜万分的伸手接过,满怀骄傲:“哎呀,这是我轩儿的大作,看着就是天分极高,日后定然会是个书法大家。”
齐晔看着陌琪那毫不作伪的欣喜,心中柔软也笑得开怀:“陌琪你可莫要在轩儿面前如此夸赞,他可是会骄傲的。”
一说到轩儿,陌琪就完全原形毕露,她轻瞪了眼齐晔,:“轩儿就是好孩子,当得夸的。你倒是与轩儿一样,口是心非,傲娇的很。”
齐晔被陌琪说的一愣,只是比起平日里眉目带笑实则疏冷客套的陌琪,此时陌琪真实直接的模样,却让他更舒心。他笑着点头:“陌琪说的是,轩儿确实极有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