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结果,就算是宁氏亲自派人来调查,苏姨娘身上也是查不出黑点的。李崇纳妾这件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似乎都要变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李莞在珠颜堂里画了几张首饰的套图,都是一些将来会风靡的款式, 李莞想起来一点样式就把它画出来, 画出来之后, 让工匠们照着去做, 基本上每一款新的首饰出世,都能卖的很不错,凭着价格适中, 款式精美,时常还有一些小物件相赠,珠颜堂虽然开的年份不长, 但在京城的势头还算不错,渐渐打出了些名头。
心里记挂着事情,李莞画的心不在焉,干脆歇笔,打算回家去,走出匠室,跟工匠师傅们打个招呼便出门去,掀开帘子正好看见珠颜堂的掌柜要进来,看见李莞,那掌柜笑道:
“姑娘,有个姑娘过来让把这个交给你。”
掌柜给李莞递来一个两只手掌加起来大小的锦盒,李莞接过之后,纳闷道:“这什么?”
“小的看过,是一对白玉貔貅镇纸,若我没看打眼的话,玉绝对是上等的好玉。”人家点名要送给自家姑娘的东西,掌柜说什么都要看一眼的,而掌柜本身就是做这一行的,所以肯定不可能打眼,东西是绝对的好东西。
“你说是谁送来给我的?我不记得跟哪里买过这个。”
李莞有时候确实会买了东西让人从店铺送到什么什么地方,但那都是有数的,打开锦盒,拿出其中一只白玉镇纸,女孩子手掌大小,触手冰凉,但抓到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变得十分温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那丫鬟说,替她主子谢谢姑娘的辣蟹。姑娘您是不是什么时候送过别人辣蟹,人家记着您,就送了这回礼来。”
掌柜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惊讶的,毕竟辣蟹才值几个钱,这一对白玉镇纸少说市面上得三千两白银上下,能把这种礼物当做普通谢礼送出来的人家,必定非富即贵。
提起辣蟹,李莞脑中能想到的唯有陆睿,他这是给她那天帮他剥蟹的谢礼吗?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不过想想他的身份,似乎又是合乎情理的。
陆睿……
李莞脑中灵光一闪,陆睿是什么人?大理寺卿,镇国公世子,李莞的人查不到的事情,在陆睿眼里可能根本就不能算是事情吧。思及此,李莞赶忙把手中镇纸放回锦盒里,对掌柜问道:“那个送东西的丫鬟呢?走了多久?往哪儿走的?”
掌柜指了指外头:“没走呢,还在外面等着回话。”
李莞出去,果真看见一个圆脸带笑的小丫鬟,一身青衣短衫,挺精神的样子,衣裳袖口绣着一个‘陆’字,显然就是陆家的丫鬟了。
丫鬟给李莞行礼,李莞上去问她:
“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让奴婢来给姑娘送谢礼的。”
小丫鬟言下之意就是,她只负责送谢礼,其他一概不能说。
李莞想了想,又道:“谢礼太贵重,我不能收。你替我带句话给你主子,就说我今儿中午在湘南酒楼二楼雅间请他吃蟹,他肯赴约,便算是谢礼。”
小丫鬟没想到会是这结果,手里被塞进锦盒,李莞态度坚决,不等小丫鬟反应过来,就把她往店铺外推去:“回去吧。务必把我话给带到了。”
看着小丫鬟上了一顶小轿子,李莞也不耽搁,动身去了湘南酒楼,让厨子单独做一桌全蟹宴出来,烹茶煮酒,静待陆睿光临。
然而李莞从午时一刻等到了未时三刻,陆睿都没有出现。厨子过来问了两三回,说再不上蟹的话,肉就没那么好吃了。
李莞依靠在窗边,望眼欲穿的盯着空无一人的街角,幽幽叹了口气,果然是那句请客容易请人难,想想也是,不过几只螃蟹,凭什么让陆睿那样身份的人来赴约呢。
要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然而人生在世,失望的事情太多了。
李莞决定化悲愤为食量,对厨子道:“把蟹上来吧,我自己吃。”
厨子领命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摆满了一桌,李莞拿起筷子正在犹豫吃什么的时候,雅间的门打开了,陆睿从门外走入,第一眼目光就落在李莞准备夹菜的筷子上。
李莞愣愣的与他对视,顺着陆睿的目光,移到自己筷子上,脑中轰然一动,飞快的收回筷子,弹起身,局促的看着陆睿,扬起一抹尴尬且讨好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做都做了,不吃可惜。”
陆睿不置可否,将手里马鞭交给严朝,走到雅间一角,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那里去净手,动作流畅,半点没有做客人的矜持。
李莞从座位走出,对站在门边的严朝递去微笑,邀请到:“严护卫要不要一起?”
严朝果断摇头:“在下用过了,多谢四姑娘。”严朝婉言拒绝了李莞的邀请。
拒绝的同时,将李莞上下打量,觉得这姑娘实在神奇,跟一般的小姑娘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怎么说呢,胆子特别大,说好听点,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不好听了,就是缺心眼儿。难为世子居然回回还愿意搭理她,这不刚从城南办案子回来,累的不行,还想着要来赴约。
李莞当然不知道严朝此刻对她的评价,不然非得跳起来跟他理论不可。她现在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陆睿身上。
陆睿身上带着风尘,净手之后,一边拿着毛巾擦拭,一边在桌子旁坐下,见李莞傻愣愣的站着,陆睿对她看去一眼,李莞果断反应过来,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喜滋滋的给陆睿摆放碗筷。
陆睿今年二十三,不知道为官多少载,单就气度而言,便不是一般官员可以比拟的。李莞这辈子和上辈子虽然没见过几个大官儿,最大的也就是多年后的宋策那样的,但她并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
陆睿端坐在饭桌前,目光落到桌子最里面摆放的香葱蟹饼上,尽管他没有说话,但李莞的目光始终盯着他,陆睿一个眼神,李莞便知道他要什么,赶忙狗腿的用筷子给陆睿夹了一片过来,笑吟吟的把碟子送到他面前。
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酥脆的蟹饼,陆睿趁着夹凉拌菜的功夫,随口问了一句:
“说吧,什么事?”
李莞一愣,没想到陆睿问的这么直接,不会是试探吧。漂亮的眼珠子微微转动,透出一股子少女的狡黠:
“嗯?什么?没事啊。就是请陆大人来吃饭的。”
陆睿没说什么,兀自把那蟹饼吃完,放下筷子,伸手去倒酒,谁知手刚伸到酒壶旁,还没碰着,酒壶就给李莞拿起来,殷勤的给陆睿倒了一杯桂花酿,殷勤备至的送到他手边。
那副明明有事但我就是不说,要等你再问我两句我再说的神情,看着精明,实则令人发笑。陆睿喝了口桂花酒,故意点头说道:
“好吧。既然没事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吃饭吧。”
伸手拿了一只清蒸蟹放到李莞面前,李莞当然不会以为这只蟹是陆睿给她吃的,要她干什么,意思很明确,李莞有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上一世学的本事,这一世依然被发掘了出来,一点没埋没。
把蟹壳剥开,用小勺挖出蟹膏蟹黄,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李莞一边剥,一边想,陆睿要是真的以为她没什么事的话,吃了饭就走可怎么办?她不亏大发了?
将半只蟹肉的碟子先送到陆睿面前,李莞嘿嘿一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陆睿兀自吃饭,并不打算搭理李莞的样子。没人回应,李莞的客套话也就说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说道:
“哎呀,就是想让陆大人帮忙调查一个人。我的人没那本事,查不出问题来,可是我知道,她肯定有问题,只是我没本事查到。”
李莞一股脑儿的把憋了半天的话倒出来,神情懊恼挫败,脑袋耷拉着。李莞没等到回应,悄悄看他,没想到正对上陆睿深邃如潭的双眼,下午的阳光从雕花窗里射入,正好照上陆睿俊逸的脸庞,使他的瞳眸看起来有些浅淡,让李莞一下子就想到了,上一世她跟随商队去漠北行商那回,躲避大风沙的时候,沙丘上突然出现的那匹狼,天生透着凶光。
李莞心下一紧,心头没由来的狂跳起来,以为是吓的,赶忙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追加咕哝了一句:
“那个,我就是一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回头自己再想想办法。”
其实李莞的这个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她怎么会想到让大理寺去调查苏姨娘呢,用膝盖想也知道陆睿不可能答应啊。
垂头丧气的继续给他剥蟹,良久后,头顶上才传来一句问话:
“你要查谁?”
第63章
你要……查谁?
李莞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里动作稍事暂停, 抬头去看陆睿,见他神色如常,俊美的脸在李莞眼中仿佛透着光, 咧嘴笑了起来:
“悠然茶坊里有一个弹琵琶唱曲的姑娘, 姓苏。”
陆睿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因为你爹经常去给她捧场,你就要调查她?”
李莞倒是忘了, 那天她去盯梢李崇的时候, 也看见了陆睿,所以他知道苏姨娘并不稀奇。
“我爹如果只是去捧场,我才懒得调查她。”李莞把剩下半只剥好的蟹肉送到陆睿面前, 无奈一叹,说出实情:“我爹要纳她做妾。”
陆睿抬头正视李莞, 眉头蹙起, 脸色阴沉起来:“你爹要……纳妾?”
他这表情叫李莞觉得很奇怪,怎么听说她爹要纳妾,陆睿的表情这么惊讶?
“对啊。就因为我爹要纳她, 所以我才想调查。”李莞自觉拿起第二只蟹剥了起来。
陆睿若有所思, 对李莞问道:“你既然查不出问题,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问题?”
“不会。”李莞坚定的说:“她肯定有问题。据说她是跟着舅舅来京里讨生活的,可她一天五文钱, 舅舅一家子都没别的来源, 全都靠她养活, 我派出去的人查了她半天, 都说她洁身自好,从不收取茶客们的礼品,这本身就很奇怪不是吗?而且那天你也看到了,她用的那台琵琶,成色很好,少说也是十年以上的,这种弦琴保养起来特别费劲,试问她用什么保养?就那点钱,一家子吃饭都成问题。”
李莞把心中的猜疑一一说了出来,当然避开了她对崔氏的怀疑,如果陆睿真的让大理寺的人去调查苏姨娘的事情,相信肯定能发现苏银行和崔氏的关系,那时候用不着李莞说,陆睿也是知道的,所以李莞只是把自己对苏姨娘那些表面上可以看见的怀疑说给陆睿听。
而陆睿以前就知道李莞看着傻,但其实是个聪明姑娘,所以听她说出这一番道理,并不觉得意外。
“你说的这些有没有跟你爹提过?”陆睿问。
李莞遗憾摇头:“我爹这两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人都看不见,怎么提?
陆睿眼睛微微眯起,没说什么,放下筷子,用放在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李莞见状,指了指自己正在剥的蟹,这就不吃了?
李莞还记得,陆睿那天可是有过一回吃六只蟹的记录,今儿才吃一只。
陆睿起身,语气略显遗憾:“有点上火,生口疮了。”
李莞:……您老早说呀。
不过反正事情已经说过了,看陆睿的样子,应该也是答应要帮忙了吧,所以他吃一只,还是吃一桌,对李莞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送陆睿到雅间门口,李莞还忍不住软软的叮嘱一句:
“陆大人,调查的事儿……就拜托给您了。您可千万记着。”不然她的蟹就全都白剥了。李莞心中如是想。
陆睿回头看了李莞一眼,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李莞站在楼梯口目送他,心里纳闷陆睿刚才的表情,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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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托付给了陆睿,其实李莞心里是没底的。可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若论调查人,还得从官府入手才能拿到第一手资料。
李崇连续三天没有出现,倒是派人回来传了话,说这几天被老师留在礼部编纂礼乐记事,忙的连吃饭都没工夫,就直接在礼部住下,让家里送了些换洗衣裳去。
苏姨娘被安排在西偏院里,李莞特意派人盯着,委实安分的很,别说整幺蛾子了,就连存在感都没有,西偏院住了个外人的事情,也就三房的人知道一些,大房和二房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可见这位苏姨娘有多低调。
李崇纳妾的事情,虽说他已经答应了,但是他这段时间都不在家里,想要办后续事宜也困难。
这日门房送来了一张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拜帖,永安侯府的,落款更加出人预料,竟然是永安侯夫人范氏亲自相邀的,同样邀请李家所有姑娘一同前往永安侯府做客,在请帖中,范氏用诚恳的口吻,对上回在永安侯府发生的事情表示抱歉,这回邀请,主要就是为了跟受到欺负的姑娘们道歉。
原本李家都已经做好了跟薛家断绝来往的准备,倒不是说心里憋着多少气,而是经过李崇那么一闹,最终受到责罚的是薛家,听说薛侯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至今都没能下地行走,这回永安侯夫人主动邀约,也不知永安侯知道不知道。
帖子也送到老夫人这里,当天就召集了家中所有人商议,都觉得既然是永安侯夫人亲自邀约的,那就说明薛家想要跟李家握手言和,其实,如果不是生死的大仇,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僵,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都想继续在京城混下去,得要和和气气才行。
一番合计之后,薛侯因为李崇被皇上责打,李家姑娘此时上门略有不妥,但未免永安侯府觉得李家还在计较,老夫人宁氏亲自给永安侯夫人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了事情已经过去,李家众人也都释怀,此时邀约过府,略显刻意,但侯夫人心意李家已悉知,顺便还在心中慰问了一番薛侯的伤势。
李莞托陆睿调查苏姨娘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结果,信件是直接送到湘南酒楼的,印着‘公文’的火漆,一般百姓就算看见了也很少敢打开。
李莞得到消息,立刻就赶到湘南酒楼,二楼雅间里,将火漆挑开,抽出信封里十多张卷在一起的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关于苏姨娘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的程度让李莞震惊。
将公文从头到尾读过一遍,李莞对苏姨娘这个人的生平便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猜的果然没错,苏姨娘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出身的卖艺女,她舅舅也不是什么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人家,甚至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舅舅,苏姨娘来自扬州,自小便被她‘舅舅’收养在家里,精心培养琴棋书画,以便长大之后能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