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祺年颇有几分无力,摆手道:“不用,我可以。”
“真的?”
“真的!”
闻言,姚四海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下秒,他又语重心长道:“这找婆娘过日子啊,不能太挑,早点结婚才好,我跟你妈还能给你们带带娃。”
这话太熟悉了,姚祺年挖挖耳朵,忍不住道:“现在结婚太早了,爸,如果我结婚,你打算在哪儿给我结?房子够住吗?”
姚四海一愣,没吱声。
是不够住,虽说家里有四间瓦房,但其中一间被用作仓库,堆放平时吃的粮食蔬菜还有农具,另外三间,一间姚祺田两口子住,一间姚四海老两口住,还剩一间铺了两张床,一半给姚祺年,一半给姚祺芳。
在姚祺年的强烈要求下,兄妹两的床中间被麻袋帘隔开。
“我让你妈把仓库收拾出一块地方,让芳芳先睡那。”姚四海道。
姚祺年叹口气,决定给姚四海下剂猛药:“以后呢?大嫂就要生了,之后还会有二宝三宝,我再结婚,再生娃,都往哪安置?熬浆糊黏墙上?”
姚四海吧嗒吧嗒抽着烟,眉头拧成疙瘩。
姚祺年见有戏,继续下药:“我结婚不是急事,还是先让家里日子过好,等过好了,不愁娶不上媳妇。”
这下姚四海彻底松动了。
农村家家户户之所以这么着急娶儿媳妇进门,一来为了繁衍后代,二来为干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出挑的媳妇被人挑走。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眼界不高,可选性也不大。
儿子念过书,又是个有主意的,以后是不怕找不到媳妇!
姚四海自己琢磨一番,倒也想通了,从这以后,王乃云再碎叨,不用姚祺年开口,也会被姚四海怼回去。
好在年后接连两件喜事,让王乃云分了心,无暇再顾忌姚祺年。
一件事是姚祺芳考上了公社中学,过完元宵就得去公社中学念书了,如果再争气点,以后考上中专,就能稳吃公家饭!
还有一件事是贡付姐生了个胖小子,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恨不得一天到晚围着孙子转。
有了下一代之后,姚家人更加干劲十足。
白日里,姚祺年负责公社以南的方向,姚祺田负责北边的方向,兄弟两挨家挨户打探,问有没有多余的稻谷要卖。
眼下新稻谷没下来,旧稻谷早就被送去粮站卖掉,此时就算有人要卖,最多也就卖几十斤,兄弟两不歇气的跑了将近一个月,才收购两千斤稻谷。
送去碾米房脱壳之后,姚祺年没打岔,立马联系林师傅送货去江北市。
眼见晶莹剔透的大米进了自家粮仓,赵同五笑得露牙花子,不仅爽快数钱给姚祺年,还向他透露道:“大兄弟,你送来的大米,我卖到两毛八一斤了!”
就这样了,照样卖断货。
毕竟比起掉粉渣的糙米粒,大家伙宁可多花几分钱买成色好的大米。
“再有三四个月,你们新稻要下来了吧?”赵同五搓搓手,笑道:“大兄弟,再给我转个五六千斤成不?”
新稻下来之后,别说转五六千斤,就是转一万斤都不是难事。
姚祺年应下,但有个要求:“以后的运输费由你出。”
赵同五先没说话,默默盘算一番之后才道:“成,你找车,钱我给!”
虽说每趟的运输费不算太多,姚家人能付的起,但以后送次数多了,总的运输费就会上去。
一趟十几块,十趟就是一百几十块。
这么一算,姚四海就觉得肉痛了,感慨道:“还是年娃子想得远,小钱积多了可不就成了大钱。”
姚祺年笑,趁着家里人都在,又把账算了遍。
送完这趟货之后,他们净挣一百七十多块,加上前一车货的纯利润,目前有三百多块的积蓄。
但是这点钱远不够囤货。
“爸,咱家上半年的稻谷能收多少斤?”姚祺年问。
“估计要比去年多点,一亩田大概能收八百斤。”
对于有经验的庄稼汉来说,凭借稻穗饱满程度来估算亩产量是他们的一大本领。
姚家有十亩水田,一亩地八百斤,十亩地就是八千斤,上交百分之三十的农业税,再留足自家吃的,大概还能剩四千斤。
这时,只要再收两千斤,就能给赵同五送货。
加上以后他们不用再支付运输费,这样一来,六千斤稻谷的纯利润至少会有一千块。
加上现有的三百多,就是一千三百多的本钱。
再按一毛钱一斤的回收价,一千三百多能回收一万多斤稻谷,等囤到淡季,抬高价转卖出去,挣的绝对比现在多。
对于姚祺年的计划,家里没人反对。
事实上,在第一车稻谷挣钱之后,姚祺年在家说话就有了威信力,现在又连续尝到甜头,全家人更是对他活络的脑子佩服不已。
其实姚祺年原本想去信用社做贷款,把买卖做大。要知道,囤货越多就越容易控制市场,对自己就越是有利,只不过现在政策还不明朗,姚祺年也不敢贸然行动,何况他们基础薄弱,一旦遭到打击,很难再翻身。
综合评估之后,姚祺年还是选择稳扎稳打,先干一笔小的试试水再说。
天气渐暖和起来,田里的水稻也开始泛黄,进入四月份之后,姚四海就不再去王郢生产队修建码头了,码头的工程也搁置了下来,毕竟对于庄稼人来说,农忙才是要紧事。
这期间姚家人开始做准备工作,磨镰刀、编麻袋、清理地窖、碾压打谷场、买下季度的种子化肥……
姚祺年没再参与进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来他要去趟县城联系林师傅,二来他打算去省城看看。
虽然姚祺年跟赵同五约定好,江北市除了他家,不再向别家供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往别的城市送货。
临江省的省城也在泾河县以北,周围农村以产小麦为主,几乎不种植水稻,姚祺年想去找机会,发展更多合作伙伴。
第10章 再遇明好
在决定要去省城之后,姚祺年先去了趟粮站,按十斤粮兑九斤票的兑换比例,换了十五斤粮票。
之后他又去了趟公社卫生站。
七斤这两天有些拉肚子,大嫂托他给七斤拿点药。
七斤是姚家的宝贝疙瘩,因为生下来有七斤重,干脆就取名叫七斤。
好巧不巧,卫生站里当班的是宋医生,这会儿没病人,宋医生在喝茶看报纸。
姚祺年咳了声,道:“叔,我侄儿有点拉肚子,麻烦你给开点药。”
顿了顿,他又补充:“三个月的奶娃。”
宋医生虽然不待见眼前的兔崽子,但还算尽责,给开了药不说,还提醒道:“娃拉稀跟妈有关系,当妈的要忌口,少吃那些生冷辛辣的东西。”
姚祺年点点头:“好,回去我跟大嫂说说。”
说完,便要走。
哪知却被宋医生喊住。
“叔?还有事?”
宋医生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的问:“小伙子,该结婚了吧?”
姚祺年不明所以,实话道:“还没有。”
他话音才落,宋医生就笑了起来,笑里带了那么点嘚瑟、炫耀,还有些许同情。
“还没找着对象呐,我闺女都找着了。”
“……”
姚祺年想笑,忙正了脸,嘴里恭维道:“那是好事啊,叔,说不准您明年就能当外公了。”
其实心里是这么想的:屁大点丫头就想着早恋结婚,以后可是容易流产早产胎儿畸形,不知道啊!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他也不管这句话形容的恰不恰当,就搁心里把人给吐槽了遍,还暗戳戳的决定,以后他要是有闺女了,肯定不能让这么早结婚。
其实他哪知道,宋明好到这年已经二十岁了,就是脸圆乎点,看着像没成年。
再者,人家都毕业工作了,还不兴相亲结婚啊。
念曹操,曹操到,姚祺年拿了药,才出卫生站,就和宋明好迎面碰上了。
见她拿着介绍信,姚祺年顺口问了句:“出远门啊。”
宋明好点点头:“要去省城学习。”
跟代课老师不同,她是毕业之后正儿八经分配过来的,学校拿她做重点培养对象,打算暑假送她去省城的师范学校学习,这次是去报道。
姚祺年倒没多问,丢下一句“走了”,健步如飞离开。
再见到宋明好时,是在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的火车站,宋明好穿着碎花衬衫,军绿色的劳动布裤,两根麻花辫用红绳土里土气的绑着,这会儿正趴在售票口买票。
姚祺年一眼就认出了她。
真他妈有缘千里来相会。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中,姚祺年就吓了一跳。
什么破比喻啊!
默不作声的排在宋明好身后,姚祺年眼见她买好车票,单手拎起脚边的布口袋,头也不回的往候车棚走。
“……”
“哎哎……”姚祺年喊她:“小宋同志。”
宋明好总算回了头,瞧见是他,很高兴的样子,拎着快有她半人高的布口袋折回来:“你去哪儿?也去省城?”
姚祺年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票,递给她看:“去省城。”
宋明好扫一眼车票,更高兴了:“真巧,我们座位连号呢。”
姚祺年没吱声,心道:可不是,又他妈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你拎的什么?”姚祺年指指她的布口袋:“这么大一袋。”
宋明好道:“大米,这趟去省城,顺道给我亲戚家送点。”
姚祺年没忍住,啧了声。
凭他这段时间收稻谷积累的经验来看,这袋大米少说有五六十斤,可以说是相当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
“我帮你拎。”姚祺年打算发扬一回雷锋精神,从宋明好手中接过布口袋。
宋明好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重了?”
是真重啊……
但还要面带微笑的坚持下去。
两人一块往候车棚走,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吃力,宋明好放慢脚步等着,嘴里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拎回布口袋,很快走出老远。
姚祺年咽咽口水。
对上他惊讶的眼神,宋明好红了脸:“我、我力气还挺大……”
尽管她爸再三叮嘱,姑娘家一定要柔弱,不柔弱也要装柔弱,但没办法,宋明好就是这么实在,尽管她长了张小姑娘的脸,但架不住有颗汉子心。
“小宋同志。”姚祺年拍拍她肩。
“干什么?”宋明好扭头看他。
姚祺年递上自己的布口袋,里面装的也是大米,不过只有几斤,带去省城是为了让米老板看成色。
“一块拎了吧。”
宋明好:“……”
太欺负人了!
尽管宋明好在心里鄙视,但还是接过一块拎了……
姚祺年瞬间一身轻松,冲她咧嘴笑:“哎,你平时是不是都特别好欺负?”
宋明好扭开头,没搭理他。
她发扬雷锋精神不行么!
通往省城的火车在下午两点,要隔两天才有一趟,还特别的慢,不到四百公里的路程,愣是哐当了八九个小时。
抵达省城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两人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招待所住下。
“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住宿呐,你两什么关系?”
服务员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带着审视。
姚祺年淡定道:“同乡,两间房。”
说话间,交给服务员两块钱,把宋明好的房费一块给了。
当着服务员的面,宋明好没跟他争,等把行李送到房间之后,才把房钱还给姚祺年,并且固执的让他收下。
“我有钱,真不用你给。”
看出这姑娘心眼实,姚祺年挑挑眉,倒没坚持,收下她钱,叮嘱道:“进屋插上门栓,有事喊我。”
宋明好应声,立马觉得给他拎一路的大米值了。
一夜无话,转天早,两人一块吃了早饭,之后才分开,宋明好要去师范学校,姚祺年打算去菜市,两人说好后天在火车站碰面。
姚祺年沿马路牙子往南走,在他看来,临江省的省城也不是什么繁华地,连公交站牌都没有,就是马路比泾河县宽敞了些,行人多了些,不过穿着打扮要比县城居民更前卫,色彩也更鲜艳。
一路打听去菜市,眼下是八九点钟,正是上班的时候,菜市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年纪大的在转悠。
其实现在的菜市就是前几年的黑市,只不过政策放宽了,个体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蔬菜摊、鱼肉摊、油坊、米面店……相较之下,原先的副食品店倒是显得清冷。
在不大的菜市里转一圈,姚祺年找到两间米面店,挨个打听了一番。
无不意外,这两间店主都有自己的供货渠道,一家是从外省转运过来,另一家卖的也是泾河县大米,他们都不打算跟姚祺年合作。
毕竟如果合作伙伴稳定,谁也不想大费周章的折腾。
就像赵同五,跟姚祺年混熟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改要别人的大米。
对于这种结果,姚祺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并没有丧气,转去别的地方打探。
整个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姚祺年在外跑了一天,没跑到一点头绪,天擦黑时只好找间招待所先住下。
招待所临近师范学校,两层的水泥楼,一楼有洗澡堂,姚祺年花五分钱买了张澡票,进去好好泡了个澡。
正靠在水泥台子边打盹时,有人拍了拍他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