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敲响,鬼面早已无心去管,只掌下的内力,如潮水一般送到怀中女子的体内,他似是一只失了挚爱的孤狼,只要有万一之机会,他都会执着的救她回来。
屋外之人的敲门之声停了片刻,尔后便又执着的响起来,鬼面半搂着琳琅,按在琳琅背上的宽大的手掌之间是渐渐弱下来的内力。
他的内力已然告罄,若非一股气力强撑,若非这个女子是他豁出性命也想护她无忧的人,他早已收了掌中劲力了。
随着内力一点点被传了出去,鬼面只觉胸腹之中气血翻涌,却不愿就这般松了手。若是,自己再多坚持片刻,阿城就可醒过来呢?
身形微微一晃,鬼面忍不住发出压抑的一声低咳,一丝鲜红的血迹自他面具下方流下来,滚过他稍稍凸起来的喉结,再没入他的墨袍消失不见。
即便如此,他手下却是依旧死死抵在女子后背不松分毫,恍似他的那声咳嗽只是喉间微痒的半声清咳,而非已是伤了肺腑的力竭之状。
门外的人被里面的声音一惊,再不犹豫,伸手便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就着自窗外映进来的微光,来人的目光轻轻落在床上的两个人影之上。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女子微微一愣,犹豫片刻,入了屋内点亮了房中灯火。
烛光微盛,却原来是紫漪因着听下人言自家主子一日未进食,忧心之下便过来看看。
紫漪再转头去看床上二人时,入目便是自家主子一手环着今晨自己看到的女子,一手按在其后背,看样子,应是在为那女子输内力渡命。
一缕鲜红的血色从自家主子的面具之下蔓延至衣领处,让女子一惊。身为武者,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这般境况,定是内力告罄下的症状。
看着自家主子慢慢摇晃起来的身形,一身雪青色的女子几步奔至床边,的眼里一点点蓄起了满眶的眼泪,轻轻提了裙摆跪下来,一双眸子似是浸了初春泉水般温雅哀痛。
“主子,您快停下来,再这般下去,您也会受伤的,京中形势复杂,若您受了伤,该如何行今后之事啊!”
鬼面丝毫不闻紫漪所言,固执的调动自己体内仅存的内力输送至怀中女子的身体之中。
紫漪眼中的泪珠扑簌簌的滚下来,一袭雪青色罗裙的她,云髻半绾,琼鼻朱唇,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当真是柔弱佳人,惹人怜惜。
只是此时的鬼面眼中只有自己怀里被自己半搂着的女子,他面具之下的一双眸子带着疯狂的固执,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女子后背,依稀可见其户口处练剑留下的老茧。
微微俯了头去看怀里的女子,她一身雪白裙衫,不加丝毫赘饰,一头乌黑的墨发如同一批上好的绸缎,凌乱的扑了自己一怀。
紫漪跪在地上微微仰了头去看自家主子,只见他平日里一双恍若幽潭的眸子中,竟满是疼宠与悲恸,恍若他怀里的女子,便是他愿倾其所有为博一笑的佳人。
鬼面又是一声轻咳,一条细小的血线沿着方才的血印子流下来,没进他的墨袍里消失不见,似是一只调皮的虫子,钻进衣衫之内再不愿出来。
紫漪一惊,一滴晶莹的泪珠自脸颊滑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细小的水沫子,一声哀绝的悲呼:“主子!”
话语未落,一袭雪青色罗裙的紫漪身形暴起,握掌成爪一把拉住鬼面的鬼面按在琳琅背上的手的手腕。
手中微微用力向后一拉,随即身形向后一闪,便见自家主子竟被自己这轻轻一拉自床上扯了下来,一袭如往常一般无二墨黑的长袍之下,她竟看出了几分虚弱和无力来。
落地的鬼面身形一晃,却是转身便扶住了将要倒下去的琳琅。
转过头来看了紫漪一眼,鬼面眼中恍若实质的寒凉之意几近让身着雪青色罗裙的女子打了个哆嗦。
一手接住琳琅单薄的身形,脚下微微一滑,鬼面身形一颤,又一缕鲜血自面具之下涌出,喉结下方的衣领之处的颜色缓缓的深了些。
紫漪站在离鬼面半尺远的地方呐呐着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未想过,那个如天神一般不可战胜的男子,竟就这样被自己轻轻一拉便从床上拉了下来。她只是想要阻止自家主子再向那女子输送内力,却怎么……
望着鬼面轻柔的放下那昏迷女子的模样,紫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是平静无波。正要再上前帮帮自家主子,却听闻那男子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出去!”
紫漪一呆,抬了眼去看,便是那男子阴森冷硬的半张面具,面具之上的花纹反射着屋内昏黄朦胧的烛火异常惊怖,可她却知,这副面具之下,是怎样惊为天人的容颜。
她早年遭难,幸得他所救,便自愿入了这红袖香为他探听消息,这些年来,她从未叫他失望过,他也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如今,他却连看也不愿看她一眼,就这般冷漠的让她出去?
在地上跪了片刻,紫漪拂去眼角清泪,慢慢起了身一步一步行了出去。
屋内,鬼面坐在床边看向床上女子白若初雪的面颊,心一点一点抽疼起来。
她一张不过巴掌大的脸,眉如远黛,是精心修剪之后的温柔婉约,纤长的眼睫轻轻覆下,恍若蝴蝶的两翼,小巧精致。
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一片没有色彩的白纸,连嘴唇也透出一片灰白之色,全无他第一次遇到她时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想起半载之前在祁城初见她时,她一身红衣轻似水,云髻轻绾,墨发低垂,琼鼻朱唇,端的是清雅素淡,却又妖丽惑人,想着,唇边便不由得勾起了半分淡笑。
屋内的烛火爆出一声轻响,随着自窗外刮进来的半缕幽风轻轻一晃,无端的让室内的气氛又压低了几许。
☆、第96章 倾寒
半缕幽凉的寒风自窗外吹进来,撩起一身墨袍坐于床边的鬼面的几绺发丝,后又轻轻落下。
一室昏黄的烛火映衬着女子苍白的面容,雪白的衣裙几乎与女子脸色融为一体,乌黑的墨发凌乱的铺散在床上,黑白相衬,更显女子苍白柔弱。
自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半声幽咽,鬼面伸出修长宽大的手掌拉住琳琅冰凉的柔夷:“阿城,你醒来可好?”
“再半月余便是花灯圣节,我带你去看花灯,然后我们去塞外踏雪,再到东海之外垂钓,可好?”
“阿城,我想再听你跟我闹,我想再让你跟我买一次萌,可好?”
“以后不论何事我定然都让着你,再不乱说话来气你,可好?”
“你不知,你儿时拿给我们看的那幅画作极好,一点都不差,你棋艺虽差,但我最爱与你下棋,你醒来可好?”
“阿城……”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殿少主鬼公子,与赤帅萧玄战而丝毫不落下风的鬼面,此时握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手,只觉喉间堵着一块巨石,令得他呼吸不畅。
屋内的烛火轻轻一闪,一缕凉风悠悠吹进来,竟让鬼面觉得身子无端端的冷起来,似是那一缕凉风直接刮到了他的心里,冻得他唇齿皆寒。
带着薄茧的手指微微划上女子苍白的脸颊,鬼公子一张阴森寒凉的面具之上倏的落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阿城……,阿城,醒过来可好?”
肺腑受伤,忍不住轻咳一声,鬼公子的面具之下又一缕血丝流下来,滚过凸起的喉结,鲜红的血液与古铜偏白的肌肤相衬之下,性感凄绝。
倏的,床上女子未被鬼面握住的素白柔夷轻轻一颤,只是鬼面的目光锁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未有发现。
半俯下身去,鬼面一双眼里半敛着凄绝哀凉的悲恸,指骨分明的大手一点点描摹出女子秀丽的轮廓,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女子眼角,滑落到女子的云髻之后。
“阿城,你醒过来,醒过来,我就揭下面具给你看看我现在长成如何模样了,可好?”
沙哑低沉的声音中晕染着几分凄凉,泰山崩顶而不改色的鬼公子带了微微的幽咽:“阿城,你醒来,醒来,可好?”
窗外的风似是盛了起来,呜咽呼啸的风刮着窗纸飒飒作响,半轮弯月远远的挂在天边,薄云飘淡,哀凉幽冷。
一向冷血的鬼面,江湖上令人闻之变色的鬼殿公子,就这般坐在床边半俯着上身看着床上的面色苍白,寂静冰冷的女子缓缓呜咽着哭起来。
“阿城,阿城,阿城……”
一声叠一声的悲呼如同离群失去至亲挚爱的孤狼,和着窗外幽咽悲凉的风声,几乎叫人落下泪来。
立在门外的紫漪听着自家主子失态之下的悲鸣,一滴一滴的泪珠子滑过脸颊,俏丽的面容一寸寸白下来,却也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屋内,一身墨袍的鬼面兀自悲恸哀沉,面具之下的声音低沉轻漠,被阴森的寒铁面具遮挡出轻微细小的回声,幽冷凄厉。
眸色一闪,鬼面突然忆起江湖上有一人人敬畏的墨云宗,墨云宗位于西北莫城祁城之交的青齐山上,山间云雾缭绕,入山之路难以找寻。
宗内有一人名为云翼,一手医术名满天下,只是此人甚少在江湖上活动,而那墨云宗,更是只有有缘之人可入其中。
若是他人强闯,便是十死无生!
看了看床上了无生气的少女,鬼面眸色一点点沉静坚定下来,只要能得一线生机,必不可失!
只是此去西北祁城,少说也要十几日方才到达,阿城她,不知能否撑得住。
修长的手指抚在女子如雪的脸颊之上,鬼面沙哑低沉的声音映衬出一丝别样的温柔:“阿城,我去墨云宗请云翼来为你诊治,你千万保重,等我回来。”
轻咳一声,鬼面森冷的面具之下流出一缕鲜红的血线,因着半俯着身子的缘故,那红艳的血滴就这般落在女子如雪的脸颊之上,鬼面自己更是忍不住身形摇晃间,几乎站立不稳。
倏的,床上女子的眼睫微微颤动两下,尔后悠悠睁开。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双眸浸泪的鬼面,琳琅嫌弃的皱了皱眉:“你这样太丑了,我都不想看你丑不拉几面具下的丑脸了。”
鬼面一惊,抬了眸子去看床上女子,便见女子一双眸子似是聚拢了一整个春天的朦胧细雨,拢烟罩雾,水光潋滟,就这般含着清雅的笑意望向自己。
那般清雅灵越的模样,一如他初见她时,她一双眸子灵动的似是出生的小猫儿,调皮之中带着几分温雅淑淡。
突如其来的惊喜瞬时袭上了鬼面的心头,他本以为这个女子会像儿时自己父母亲一样永远离开自己,他本以为他会永远带着遗憾去追寻这个女子的记忆。
却原来,上天竟还算善待他么?
床上的女子脸色虽还是苍白无比,但那一双眸子却是灵动无边,清亮的眸中倒映着自己一身黑袍,略显狼狈的模样,竟也有几分别样的温暖。
见鬼面呆着不说话,琳琅皱了皱鼻子:“就你现在这般模样也想上青齐山?还想去墨云宗找云翼?啧啧啧,送死都嫌你丑!而且啊,我一点都不会感到的。”
鬼面看着女子还透着灰白之色的菱唇开开合合,竟觉得这般话语也是分外让人觉得舒服的,只要这女子无事,便是让她说上一辈子又何妨?
抬手在鬼面面前挥了挥,琳琅的白眼几乎翻上了天:“你倒是说句话啊喂,莫不是把内力都渡给我了,所以把你渡傻了?”
不待鬼面说话,女子便又开了口:“我跟你讲,你若真是傻了,我可就不认识你了啊我告儿你。”
被琳琅这般一闹,鬼面终是缓缓回过了神,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眸子被巨大的欣喜笼罩着,便连沙哑的声音之中也带了悠悠的笑意。
“嗯,若我傻了,阿城便养我一生。”
微微翘起的尾音刷的琳琅心里轻轻一痒,一生,亦短亦长,他们错过了十年,幸而,还有今后的半生可供他们挥霍。
斜睨了鬼面一眼,琳琅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小寒子,我想看看你面具下的丑脸,你快揭下来我看看。”
眼角扫过琳琅,鬼面一声轻笑:“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啊,我不让你看,你来咬我啊。”
琳琅一愣,望着鬼面呆呆道:“可是你那会跟我说了会揭了面具给我看的,我虽然没醒,可我都听到了,你,你怎么能耍赖?”
“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怎的不记得了?”
琳琅彻底呆下来,愣了半晌,恨恨道:“莫倾寒,你怎的如此言而无信,不要脸!”
手指滑过女子鼻头,鬼面性感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脸是何物?我不曾有的。”
琳琅几乎被气出了一口老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冷某人一手抚住腹部,一手握住鬼面的拂过自己鼻头的手指,半支起身子,瞬时煞白了脸色。
“倾寒哥哥,我,我怎的忽然喘不过气来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鬼面心下一惊,明明方才还是很好的,怎的突然便又这样了?
宽大的手掌环过女子单薄的肩膀,鬼面头微微一偏,高声喝道:“医鬼,医鬼在何处?”
琳琅微微扯了扯鬼面宽大的云袖:“倾寒哥哥,临死前,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好不好,免得到了下面,我不知如何向爹娘形容你……”
看着眼前女子微微闪烁的眼神,鬼面一愣,尔后低了头凑到女子脸前:“阿城,你不是喘不上气了么,捂着自己的腹部做什么?”
琳琅一呆,讪笑道:“那什么,因为喘不上气,所以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按错了地方……”
鬼面微微一叹:“你这妮子,还和儿时一般调皮。” 顿了片刻,鬼面放下女子纤细的身姿:“罢了,你这丫头奇招百出,为免以后不受你祸害,我便现在让你看了吧。”
修长的手指在耳后一抚,阴森的面具落下,露出鬼面一张俊朗的面容。
他剑眉修长,五官还依稀可见儿时的轮廓,耳前眉后,一颗朱砂痣明媚艳丽,眼风流转间,与儿时的风致一般无二。
圆润白皙的手指缓缓滑过男子的面容,琳琅嘿嘿一笑:“寒哥哥,你这皮囊倒是生的好,怎的偏要戴个面具吓人,你若不戴面具,我定能在祁城就认出你的。”
唇角微微扬起,鬼面露出半抹轻笑:“若我不戴面具,定会有大批你这样的好色之徒来觊觎我的美色,日日防着她们,太累了。”
琳琅嘴角一抽,暗骂一声不要脸,却还是强撑着身子为不要脸的鬼面写了一副药方子,便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