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梅(重生)——清青梓菱
时间:2018-02-11 14:52:34

  江离一身浅蓝长衫、同色方巾把一头长发束成马尾,清冷的面颊素面朝天,没有用暗粉加黑的脸庞比男子多了一份柔美,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刚毅,这样被江琚评成不伦不类的打扮,俨然一个秀美的翩翩公子哥儿样。打从街上走过,还能引得不少女子抛飞桃花媚眼。
  江离就这样冷眼看着,她能感觉到马车车厢里有人隔着车帘对自己审视打量,她两手握空拳,暗自咬牙。车帘没有动,她也不想动。就比比谁更有耐心好了。
  车厢里的人终究还是不如自己有耐心,车帘一挑,开了一小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夏成。
  年轻的夏成又换成了青衣小帽的装束,亲切的神情一如第一次在燕子矶上见他时的那种谨小慎微,不再是那晚在乌衣巷跟江离说话时的老神在在的神气。一开口还带谦逊的笑,“江兄弟,可否上车一叙?”
  江离神色不动,淡淡地说:“看来我不能不答应。”
  “江兄弟看来心里有数。幸好我们也是心里有数的,不然,江家兄弟那么多,我们找错了人可不好。”夏成笑得亲切,说出的话却像是要胁。
  江离心里一声冷哼,看来土匪会的也只有要胁这一招。只是,他们也太小瞧了自己。
  江离当然知道夏成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三天之前,她借着梅庄上要出卖陈粮的由头,让四喜把往年的粮食拿出去或卖或捐,陈粮七七八八拉了两天才拉完。四喜依着江离的吩咐,把五十五箱财宝也转运了出去。
  江离知道夏成迟早会找上自己,发现货物不见了他们一定会急得跳脚,看到夏成笑得这么亲切,江离还觉得不适应。她想,他们应该气急败坏才像样。
  本着有恃无恐,江离大大方方地上车。车帘一掀,车厢里居然还有人,而且,居然还是熟人。
  墨眉星眸、面色如玉般光泽温润,一身月白长袍的萧五郎端坐在宽敞的车厢里。
  车厢里中间摆了张方桌,萧五郞在桌子一边坐了,身旁还侍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小厮梳成髻、俊俏的脸上一双黑眼珠贼溜溜地看人,一副狡猾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夏成往萧五身边侧坐了,萧五对还愣怔的江离淡淡一笑,“兄台见了萧某似乎很吃惊。”
  “不止吃惊,还两眼放光哩!”小厮凑到江离面前说。
  江离面色一红,退开两步坐了,淡淡应道:“是有些吃惊。你不是去了青州么,没想到还能在京城碰上。”听见自己心里扑通扑通打鼓似得声响,这是怎么了,刚才脸红了么?
  抬头见小厮眼睛还在自己身上打转,江离面色一正,“我是说,你能回来肯定没好事。”
  萧五郎不愠不笑,“兄台是不是觉得欠着萧某人的银子心虚,知道我这是向你讨债来了?”
  “我不记得欠过人银子。”江离冷冷应声。
  说着示意小厮给江离面前添上一杯热茶,举杯,“兄台的车厢不错,够宽敞还能在车上烹茶。今天就请兄台主随客便,借你的车厢咱们好生把帐清算一番。”
  说完对身旁的小厮抬下巴,“阿呆,去,把车夫的穴道解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怪不得眼熟,江离暗叹。可是那天在乌衣巷见过的阿呆不是这样子。
  阿呆应了声跳下车去,听他在车外对着四喜嬉嬉地笑,又说对不住又啪啪拍望肩打背的。四喜又惊又怒地挥手,大声地问:“主子,你可没事?”
  “只要你听话他就没事。”这话是阿呆说的。江离回了声没事,回头瞪阿呆,斥道:“不学好,这么小就做强盗。”
  阿呆双眉竖,萧五冲他一摆手,怒气就平了,转头看窗外。萧五让四喜赶着马车往僻静的地方走,车没动。听江离声音冷静地说了声:“听他的。”马车哒哒地走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江离这样想着,嘴角轻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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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横财难却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过街道,路两边的人语声渐渐稀少。茶冷了又换,但就是没有人开口。
  车厢里的气氛很压抑。夏成自知失算,害自己一伙人行动受制于人。此刻缩在车厢一角老实地低头垂眸而坐。阿呆瞟一眼萧五郞,萧五郎抿直了唇,眸现秋色,冷冷地打量坐在他对面的江离。
  打量得久了,发现眼神传达的杀伤力似乎起不了作用,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咳。
  江离意态闲适地背靠了车厢,直接无视萧五郞眼里放出来的寒意。车帘不时地飘飞,车外的风景不时地落入眼帘。咳声入耳,轻描淡写地问,“萧兄想好这帐该怎么算了?”
  萧五清清喉咙,缓和了脸色道:“不管怎么算,萧某都觉得兄台欠着我一大笔帐没还。”
  “萧兄是说上次燕子矶那一趟走私货么?”江离噙着冷笑。
  “我听跑船的伙计回来说,你们在江面上遇了水匪,还亏了你出手把水匪解决了。只是后来临近青州地界时你们提前下了船。你们倒是走了,害得我们被人举报,一到青州就被官府把船扣下了,还交了好大一笔罚款。想来你们既然能不辞而别,船上的货物应该也是你们自己带走的。以青州官府的罚单为证,你们一走,你们放在船上的货物也不见了。萧兄要说的是这笔帐的话,那肯定不能赖我,别指望我陪你几十箱财物。”江离眨巴着眼,装傻到底。
  萧五面上微冷,“你的船在青州是不是被人举报不好说。但萧某已付足了船钱——几船香料,除了官府的罚款,你赚得应该不少。再说,夏成给你说了,我们的货物根本就没搬上船,而是等我们走后,由夏成带人搬到你田庄粮仓里放起来了。”
  江离否认到底:“当初是你找上门来要我做的那一趟生意,赚多赚少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拿那几十箱财物说事。当时你们带着几十箱货物上船,我的伙计也见过了。这会儿你又却说,几十箱财物放在我庄子上了,你放的时候没给我说,也没经过我同意,不见了怎好来问我?”
  萧五瞥一眼车厢角落里面壁的夏成,“这厮蠢笨,不该给你交我们的底。”
  江离不作声。心底冷笑不止。
  萧五的耐心已达极限,寒着脸说:“直说罢。现在我们急需这批财物救人,所以请你把我们的东西交出来。至于条件,你可以提。”
  南陈使节刺探军情被抓的事全城传得沸沸扬扬,江离更是在乌衣巷地道里,亲耳听夏成给两个南陈人的传过萧五的话。因此一听就知道萧五要救的人自然是南陈的三皇子。
  “看来萧兄这一趟青州之行是白跑了一趟,什么证据都没捞到。看看,现在都想着用财物解决问题了。”江离嗤笑。
  萧五神色索然,“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用钱打点朝廷官员让大宋早点放南陈使节团出京,乃是下下之策。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大燕早就与大宋秦相暗中勾结,那么大燕的狼子野心也就昭然若揭。说服宋主出兵援助南陈、还有眼下关于南陈人刺探军情的误会,就都能解决了。”
  阿呆轻手轻脚地过来给萧五郎面前的玉杯续上茶水,萧五郎轻抿一口,冷眼望江离,“你们江家不拿出证据来,倒霉的不是只有南陈。”
  江离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淡淡地说:“江家人不喜欢受人威胁,你也许对江宗锦用错了方法。”
  萧五郎闻言眼光发亮,亲自斟一杯茶递到江离手里,浅笑道:“许是萧某在清风寨呆得时间久了,难免一身匪气,动辄威胁人、失了君子风度。如果江兄弟感受到了萧某的恶意,我给你致歉,我们该不计前嫌同心协力地对付秦相才是。”
  江离一开口,萧五气得不轻,“江家都等了八年,我们不急。”
  “好吧,我急。我等不起。”萧五郎如玉一般润泽的脸色起了一层寒冰。冷睨着对面一脸淡定的江离,“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江离眯眼笑起来,胜券在握的神情扫视着车厢里的三个人,戏谑地说:“让我想想,就你们这一窝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的土匪,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敲诈的东西。”
  阿呆气哼哼地嚷嚷:“五哥,这小子也太嚣张了!我们干脆对他来硬的!”
  萧五狠狠地瞪阿呆一眼。阿呆委委屈屈地退到一边坐下,嘟嘟喃喃:“我们是土匪诶,被人这样奚落还要任人敲诈!想我们在青州,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萧五头皮发麻,面上却很平静。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五十五箱财物,单单一件都价值数以千金计。这样的宝贝,两人抬的大箱装了五十五箱,这些财物足以让人富可敌国,他不知道面前这个长相俊秀却一脸坏笑小子能有多大的胃口。
  可是他说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些钱财是大燕从南陈搜掠来的,如今南陈还有战火在肆虐,再多的钱财也止不住战火继续蔓延。清风寨大当家既然把这些财宝的处置权交给了自己,为了南陈,他豁得出去。
  这么一想,萧五神色坦然地开口:“还是那句话,有条件尽管提。”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护城河边。车外风吹树叶沙沙声响,比不过车内几个人的砰砰的心跳声,“夏成留下给我再修一处园子,完工了可以考虑放他自由。五十五箱财宝都归我,你们得保证以后再不许打这批财宝的主意,也不得寻衅跟我过不去。”
  话落,阿呆跟夏成大张着嘴合不拢来,面面相觑。
  夏成反应过来,替萧五答话:“前一个条件可以答应。后一个条件么,你心也太贪心了些!那些本来就是南陈的东西,属于萧家的东西你也敢要!”
  阿呆急得跳脚,气得手指了江离骂,“你都抢到我们头上来了。像你这样的人不去当强盗都可惜了!”
  只有萧五郎沉着气思量,敢于这样狮子大开口地讨价,他得知道眼前这个一脸镇定、略带娘气的小子手里的证据有多少份量。
  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这么说了,“要我答应,也得让我知道你手里的证据能起多大的作用才是。”
  江离在心头想过父亲信上的话。略一思量说:“老实说,结果我也不知道。但是为了这些证据,我们江家也是担着天大的风险,也许不止一个秦相那么简单,不然也不至于一拖八年事情都没有被捅破。所以说,我们江家也是拿命在赌呢。”
  萧五定睛把江离,江离的眼神清冷地平视过去,半晌,萧五郎点头表示应了。
  萧五一秆三人留在了河边,绕着柳绿草青的河岸边行走。春意正好,却谁也没心情看风景。
  阿忿忿地说:“五哥,你不是从来不赌的么,这次很明显那小子趁机勒索咱们,结果还未知,你怎么还会答应他。”
  萧五郎沉眸,“很明显江宗锦与他之间有默契。他的说他们也拿命在赌,这话我信了。既然目标一致,且他们能等我们不能等,这种情况我们不得不答应。”
  “更何况,”萧五回头打量着一路闷不吭声、垂头丧气的夏成,“拜你所赐,我们辛苦忙活几个月得来的一笔横财转眼落入了他人之手。既然货物都在人家手上了,我们还能跟他谈筹码的多少,有意义么?!所以你是自作自受,按他的吩咐去给他做工修园子去吧。”
  “那我们呢?”阿呆问。
  “等。他不是说这三天他就会开始行动么。这种事情他还不至于拿来说笑。”萧五说着瞄一眼夏成,“哎,回头你查清楚,这人到底是江宗锦什么人。被人敲了这么一大笔,总要知道被谁得了去。”
  一边,四喜赶着马车往回赶,一边对刚才江离的狮子大开口表示吃惊:“九姑娘,我也真是服了你了,竟然一次比一次狠!这么一大笔横财,咱们吞得下去么?”
  江离静静坐在车厢里,没有一夕之间富可敌国的狂喜,苦着脸叹口气,“吞不下去咱们也得吞!你以为是我想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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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半张绢纸(一)
  江离叹气,一些话不想对四喜说得那么清楚。
  父亲的信上说江家人不会屈于别人的淫威行事。所以萧五郞跑去青州找他,他并没有对萧五郞透露半个字。
  江离不知道父亲以前认不认识萧五郞。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对土匪肯定是没有好感的。还特意嘱咐了她,要尽量阻止这批巨额钱财流入青州。父亲一句话,她临时决定让四喜把梅庄上积蓄的陈粮卖了,借这个幌子连带着把五十五只箱子转到了安全的地方。
  父亲的心思江离还是能揣度几分的。这几年燕交战,三国对青州的匪患的无视,导致这两年青州匪患越来越严重,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倘若这笔巨财流入青州,无疑是给匪徒们添柴加火,匪势会更旺。
  这笔横财见不得光,更不能上交官府,所以由她出面收了是再好不过。——梅氏产业甚多,只要萧五郞答应不找麻烦,应该就不会有人知道。
  父亲信上的第二段话,给她吃了颗定心丸——父亲信上说,当年的信交给了朝中一位贵人手上。只要江离拿着他托四喜从青州带回来的半块绢纸去找那位贵人,扳倒秦相,替祖父翻案的事就会有人马上去办。所以江离才会笃定地对萧五郞说,让他放弃那笔钱财,换她交出证据。
  其实有没有南陈这段刺探军情的公案,江宗锦都要交出这些证据来。只不过就像江离说的那样,她们江家可以等,而南陈的局势不能等。所以她利用萧五郞急切想救南陈三皇子的心情,要胁萧五以后都不许把这些财宝取回去。萧五应了,她才能安心。
  父亲没有说那位贵人是谁,但交待了每个月的十五,可以去城外大相国寺找他。而明天就是十五。此刻江离手里就有这么一张残缺的绢纸,纸是父亲从青州捎带回来的。混在一堆青州特产院绢里边。江离看过信,一直就把这块残缺的绢纸带在身上。只等十五一到去交过好了事。放在家里,不定还有上次书房里进贼的事发生。
  “主子,后面又跟上来两条尾巴。”四喜在车前说。
  江离把绢收在腰带里藏好,从车窗外往后张望。车后不远处,着青衣的夏成带着穿整洁书童打扮阿呆若即若离地混在来往的人群中,远远地跟着自己乘坐的马车走。见江离回头,阿呆似乎还挑眉一笑来着。
  回身在车厢里安心地坐好,江离淡淡地说:“在我把手里东西交给那人之前,还真怕夜长梦多。他们要跟着就跟着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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