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诚浅笑:“公子此言差矣。我们既然情投意合,就用不着谁降伏谁。以后她跟了我,自然会跟我一条心。范某为一心为公子做事,公子既然看范某的面子,不计较她打伤你侍卫的事,也请你放心,她绝不给你惹麻烦就是。”
江离呼一声离席站起,冷冷地打量着眼前两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冷笑道:“秦公子说得对,江离一向胆大妄为,性子天生不会伏任何人拘束,也不会怕了任何人。”
见秦元化一双眸子里寒意渐盛,江离并不打算住嘴,“还有,我跟范公子并无婚约,也不是情投意合,所以,也不可能跟他一条心地为秦公子做事。”
这下,连范思诚也站了起来,尴尬地笑笑,“江离妹妹,你说什么呢。”
秦元化神情冷冽,眸中两簇小火苗跳跃,声音发狠地说:“不为我做事无妨,只要不起心害我就好。”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江离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怀疑。“公子是虎,虎要吃人,人除了等着被吃,总还要想办法挣扎反抗一下吧?”
揭穿了反而不怕了,只不过她不明白秦元化为什么不在这里动手。帐幔半开,似乎也藏不了人。那么她还是得往落凤坡去了。
江离袖子一甩,准备走人。故意望了秦元化的眼睛说:“有人还等着我去救命,恕不奉陪,我要先走了。”
范思诚一脸惘然,“你们打得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
秦元化没有应,寒着脸让范思诚送客人一程。
等范思诚追出了几丈远,秦元化离席入帐,身边出现了一个面目平凡毫不起眼的老头。
“我看范思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故意带那女人到公子面前来试探公子?”老头说。
秦元化唇边漾冷笑,“范思诚要自己撞进来,可就怨不得我。”皱眉头问:“看清楚了吗,这位江家小姐真的只贴身带了一个丫头?”
“嗯。”老头答,“除了一个老车夫,就只有一个小丫头。想是那伙人并不愿意为她出头的。我们准备得是不是太隆重了些,计划要不要改改?”
秦元化叹一口气,“无明,这次我们输不起。所以还是有备无患的好。”神情转眼狠戾,“无觉心太软,所以才让他去打头阵。你留着收网,可不能让鱼儿逃了。”
无明垂手应了,身形一闪,眨眼不见。
范思诚追出几丈赶上了江离。
“抓我来的?”江离冷笑。
范思诚白净秀气的脸露调皮的笑:“你为什么这么不相信我?”
“我亲耳听到你说的,你说你一心为秦元化做事。”江离说。
“听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如果我一心为秦元化做事,也不用专门跑来问你要去哪里救人。”范思诚认真的表情。
江离还是不信,“说了你会跟我去救人?”
范思诚眨眨眼,“我不会去。但我可以找人去。”
想想,“反正多一个也不嫌多。你让秦元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江离翻白眼,“城外落凤坡。”挥手,再不多看范思诚一眼,大步走向了绕过小道在一边等她的马车。
范思诚往路边某处望去,比划了个手势,一个灰衣影子一闪而逝。他转回身,再往搭了帐篷的湖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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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请君入瓮(一)
落凤坡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上。山谷很小,呈u形。谷底绕一条潺潺溪水,清澈见底,四周空寂无人。
江离一掀车帘跳了下来。想来是自己心急,来得早了。
谷底一条大道往东南面山坡上延伸。老车夫手指了山坡道:“那就叫落凤坡。坡上有花有树,可以俯瞰一谷的风光。只是景色虽好,忒偏僻了些。为了安全起见,这条小道马车也上得去,何不让老奴把九姑娘送上坡去?”老奴不知内情,还只道江离带了个小丫头来游山玩水,替小主人担心偏僻了不安全。
江离摆手,“这山谷景色宜人,我们正好一路边走边看。你出山谷外等。”说罢带了小香,徒步往山坡上去。既然来得早了,先熟悉一下环境也好。
一路上坡,看不尽一谷好风光。但只见山光映水,水色连山,夭桃蕊嫩,柳扬轻风摇浅碧。草侵天,千林莺转,满山红白。
待主仆两人徐徐上了山坡,竟然还是不见有人来。
两人站在山坡高处一株合抱粗的大树下,山风轻起,江离迎风而立。衣袂轻扬,发丝不时拂上面颊,风带着花的甜香,如此醉人的风景,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时间过去了许久,小香随手在树上折下一枝条来,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江离背靠了大树、头仰着望天,平静地问出一句话:“你怕么?”
小香微眯着狭长的双眼,露出一丝笑来。小麦色的肌肤在明媚的春光中微微透亮,越发显得朝气蓬勃。这山坡上只有她们主仆俩,这话自然是问她。
小香咧嘴一笑,“本来还有一丝怕的,听姑娘这话说的平静,便也不怕了。”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江离对天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我这是故作镇静。那伙土匪不愿意帮我们,范思诚的话也不靠谱,现在我们可是孤立无援。”没有了依靠,人反而更容易冷静,所以这会儿她很镇定。
江离陷入沉思,想不明白黑衣人掳走江琚要换绢纸,怎么定要不辞路远地把自己约到城外这么僻静的所在来。
小香眼尖,手指山下,“姑娘,山坡下有一群人。”山谷中花树低矮,半坡花树中露出一片影影绰绰的灰白身影,人还不少。刚才她们一路上山,可不见有这么些人的。心下忖度这些人出现的奇怪。转念又说,“许是哪家出城扫墓,或专程来踏青游玩的。”江离目力不及,懒得多想。
“有人来了!”小香侧耳细听,“来的是辆马车。”
江离再听,寂寂的山谷一片静寂,连人声都不闻,哪儿有什么车辕响动。但她相信小香不会说错。也许是江家那位老车夫去而复返。
果然,半坡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一辆黑漆的马车缓缓往山坡上驰来。车在离山坡还有一大段距离停下了,赶车的人身形枯瘦,一身藏青对襟长袄,赫然竟是同江琚一起失踪的青嬷嬷。
江琚被掳走之后,小香一直怀疑他身边的两位嬷嬷的来历。蓦然在这里见了,不免惊疑不定。小香不动声色地,手里扣上一把针银,护在江离的身前,“怎么会是你?是不是你掳走了小公子?”
青嬷嬷神情呆板,面无表情,望向江离主仆两人的目光漠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人不是我掳走的。上车,我带你们去见他。”
“你跟掳走江琚的人是一伙的?”江离猜测。
不想青嬷嬷竟然直接认了,“以前是,现在不是。”再瞟向江离的目光掩饰不住的惶然凄切,“现在,我跟你们目的一样,只想保小公子平安无事。所以请你们上车,跟我去见他。”
对视一眼,小香上前掀了车帘,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向着山谷中去。
经过半坡,忽闻人语,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尖锐地响起:“阿呆,叫你去给我采野花,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离手打车帘看向了声音来处,林中花树掩,只闻声音不见人。
这时从林外转过一个举止怪异、身形粗壮的丫头,手里提了花盒,往马车看一眼,扭捏地回头冲江离一笑,转头又进了林中,用怪异的嗓子高声道:“夫人,你要的山花来了。”
江离唇边漾起笑意,跟小香眨眼笑道:“那丫头真丑!取个什么名不好,偏偏也叫阿呆。”
小香眼睛亮了亮,大声问嬷嬷:“你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很快就到了。不出山谷,就在谷底。”老嬷嬷的话多了丝急切。
江离闻言,心放下了大半。不久,车猛然一顿,车外青嬷嬷说声到了。
江离一下车,一眼就看到了江琚。
江琚一身齐整,小脚丫上也穿上了靴子,伏在一个身材健壮头发花白的青衣老人怀里,酣睡不起。
青衣老人在小溪边一块巨石上盘腿而坐,并未蒙面,抬起头来,把怀里的江琚随便往身旁一放,豹眼如炬,目光炯炯地打量过来,看得江离心里发怵。
但她一看江琚在一旁闭目呆坐,半天都没动,更是又惊又怒,“你把他怎么了?”江离大声道,一时也顾不得害怕,迎着青衣人炯炯的目光,径直朝溪边走去。
“他现在很好,等一下就不知道了。我只是点了他睡穴而已。我要的东西可带了来?”青衣老人正是无觉。他声音宏亮,中气十足,目光往江离身后的山坡打望,眼神闪烁。
江离有片刻的犹豫。犹豫过后,手还是伸向了腰间。正要掏出那张绢纸来,忽然脖子一紧,被人从背后一把捏住了喉咙!
小香在身后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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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请君入瓮(二)
捏住江离脖子的一双手枯瘦如柴,如毒蛇一样冰冷,手指用力收紧,让人快喘不过气来。
惊呼的不止是小香,还有那个青衣老人。他大喝一声:“先不要杀她,我们还有话问她!”
“你以为我这是在帮你?”只听得青嬷嬷苍老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嗤笑,冷冷的风吹向江离的脖子,青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无觉,我跟你说过,不要打清丫头孩儿的主意,你这么做太过份了!”
事发突然,显然连无觉都没有想到。只见他呼地一下起身立起,豹眼似要喷出火来,阴恻恻地低喝:“青护法,你今天要是坏了主子的事,咱们谁也别想活!”
“我死拉上你垫背,也不亏!”青嬷嬷手上力道加重,江离白眼直翻。小香没想到青嬷嬷会突然对江离发难,措手不及,上前帮不上任何忙。
青嬷嬷声音冷厉:“我早当自己不是七毒教的人,也不想再给你所谓的主子做事。清丫头也死了,我只想躲在宅子里侍奉着清丫头的孩子,看着他好好地长大。当日你答应不杀我,不是说就当我死了么?没想到你还是不放过我,甚至连清丫头的孩子也不放过!”
青嬷嬷桀桀怪笑,拉着江离一步步地后退,一边说:“你要的东西还在她身上,我只要一把毒药,东西连她一起毁,你什么也捞不到,看你拿什么去跟主子交差!就算你能杀了我,只要我手中一用力,她就死了。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照样得死!”
江离双手空抓,青嬷嬷冰冷枯瘦的手指犹如在自己脖子上生根了一般,丝毫不松。
“你想怎样?”无觉沉声问,身上的青衣鼓起,豹眼圆瞪。
“我放了她,你让我把江琚带走。从此我们两不相干,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主子这些年让你干的好事。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等我把江琚平安送走,再来你面前领死!”青嬷嬷出口的话惊了几个人。
无觉阴沉着脸抓起江琚在手,狠戾的神情看着十分瘆人,手指渐成青黑色,移到一动不动的江琚头上。江琚似乎睡得香甜,光滑的额头上泌出有汗珠,脸色微红。
“我怎么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把我要的东西带来。”无觉青黑的手指同样往江琚脖子上移。看得江离惊心不已,脖子被人捏住说不上话,只得忙不叠地连连点头。
听知青嬷嬷原来也是七毒教的人,让江离瞬间想起了芳静堂书房里的那块有毒的石墨。还有姨娘赵婉清,她竟也是七毒教的人?
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其中的恩怨,告诉自己,这一刻,她只要记住江琚是自己的弟弟,父亲托付自己好生照顾他,不能让他有闪失。这么一想,她倒十分配合青嬷嬷,停止挣扎,不再去扳脖子上那双手。
无觉见江离点头,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答道:“这事容易,你要带江琚走,给你便是!”说着一只手拎过江琚扔过来。
青嬷嬷不动,小香赶忙上前一把接了。只见江琚浓眉微皱,双眼紧闭。青嬷嬷仔细看过,确认无恙,让小香把他放在车上,手上一松,把江离朝前推开几步,自己上车扬鞭,马车哒哒声响处,径直出谷而去。
江离看着青嬷嬷驾车走远,心下稍安。听青嬷嬷的口气,竟是对江琚十分维护,甚至不惜为之拼命,想来江琚她手里应该安全。要早知道青嬷嬷的计划,她也会十分赞成。
无觉也不追赶马车,一双豹眼只瞪着江离主仆。冷冷地向江离伸出手来,“拿来!”
江离心下轻松,也不把无觉的瞪视当回事。大大方方走到溪边坐下,嘻嘻笑道:“依我看青嬷嬷倒是迷途知返。你这么大岁数,还不知道收手,这是要给谁卖命呢?”
“少废话!快把那半张绢纸给我,告诉我江仕真当年搜到的那封信交给了谁,那人拿这半张绢纸又是要做什么。若你老实回答,或许还可饶你一命。”无觉老神在在地看着江离,对一旁严阵以待的小香视若无物。
江离侧了头瞄着身后的花树林子。话说刚才自己差点被人捏断脖子也没有人出手,这会子更是听不到林中有半点声音了,自己刚才莫不是听岔了空欢喜?
无觉看江离眼珠乱转,出言讥笑道:“小姑娘莫不是还指望着有人来搭救你不成?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乖乖跟我们合作,可别逼我对你用毒。”
无觉一步步地朝着江离走了过来,江离跳起来往后退开,嘴上嬉笑,想想若被人毒死毒残,心头还是怕怕的。
看林中久不见有人来,干脆大声嚷嚷:“好吧好吧,反正我也逃不掉,索性给你算了!”说着手往腰间摸去,依然不死心地偏头往林中瞄。更大声地说:“我可真给了!”
话落,林中飞奔出一群身材窈窕、步态轻盈的彩衣丫鬟来。溪边对峙的三人俱是一愣。
这一愣神的功夫,一群彩衣丫鬟如彩蝶纷飞,行动轻快,一路往溪边飞奔一路嬉笑打闹。领头的一个身材笨拙的丫鬟用怪异的声调嚷嚷:“忙了一上午,一身臭汗,正好在这儿洗洗。”
这丫鬟与其他丫鬟不同,不仅身材笨拙,面目还黑丑。偏不自知,还故作娇媚状,走到溪边顾水自怜,自己被自己的模样吓得哇哇一声大叫,跳开了几尺远,正好落在了无觉身后。
再看刚才一路奔出来的一群丫鬟,一个个青纱覆面,神情诡异,看似随意一站,却不偏不倚,恰好把无觉与江离分隔开来,也正好挡住了无觉四面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