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经他一提倒想起这碴事。几天前好似自己跟大伯母说过,要两位挑个时间去看看的,敢情这两位也被人拦在了门外?
江离声音微扬,“你就回去传话,说我们还有几处要挑呢,三天后我们再上你们那儿转转。买或不买的,要当面谈谈再说。”看小厮口微张着嘴,到底是将信将疑地走了。
走过宅子里一道道长廊,江离先去芷园给几天不见的祖母请安。一入园转过藤萝倒挂的石屏障,就听见祖母呵呵的笑声。正房门口丫鬟婆子面上都带着浅笑,见江离来来纷纷行礼。有几个仆人是生面孔,也上前见礼,都是跟着江琚从青州回来的。
屋里一屋子的姐姐妹妹,两位伯母倒是不在。
正首软榻上坐着淡青色对襟襦衫的祖母一张老脸显得神情矍铄,眉眼里都是笑意,拉着身侧一个垂髫小男孩的嫩白小手,呵呵的笑声似乎一直就没停过。
江离进屋给祖母行礼问安毕,姐妹间走走过场行礼。转身抬眼,对上小男孩子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小男孩垂髫衣锦,腰系白玉,眉似青松眼如宝石,额头圆润、肤色如玉,只是微昂下巴,对江离展露着傲气,看起来有点装腔作势,显得稚气可笑。
江离不大喜欢小孩子,但此刻似曾相识似亲还疏却又无比熨帖的感觉在江离心头流过。江离心叹,血缘关系真是很奇妙的感觉,似乎光凭一眼对视就感觉出来。
不过能感觉并不一定就会是有好感。就像现在这样的对视,小男孩江琚的眼神莫名地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气,江离明显地感受到他对自己不那么友好。
祖母呵呵笑,一只手拉了江琚,一只手来拉江离,双手合一,把姐弟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左右瞧瞧,乐得合不拢嘴,“看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姐弟来!瞧瞧你们的鼻子眼睛,跟你们父亲小时候差不离。我锦儿的子女呵。”
侍立江老太太身后的彩衣嘴甜,赶紧凑上一句恭维话:“三老爷生得就是俊逸非凡,两个子女自然是粉雕玉琢的金童玉女样儿!”
“对对对!”老太太一把搂眼珠乌溜溜转却默不吭声的江琚在怀,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毫不掩饰对江琚真心的疼爱。一副心头宝的样子。
“祖母别过分宠了他,让伯母和哥哥姐姐妹妹们吃醋。”江离带笑着随口一说。屋里众姐妹没人吭过声。
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心疼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亲孙子,谁人会有意见?江琚在祖母怀里抬了头,下巴更高仰了半分,鼻孔冲江离。
这小孩子身上有刺,还是冲自己扎的!江离心头好笑,也不介意,还拿话刺他,“依我看他还不懂规矩,哑巴似得。”
小孩眸光闪闪,向江离脸上扎。江离故意垂眸不理。
老太太明显地偏心,开口责怪的却是江离:“琚儿刚到家,一屋子都不熟。你作姐姐的应该主动地表示关心。三房里就你姐弟俩,你要担起长姐的责任来,以后他就归你照顾了。你知道府里一大家子人,我跟你伯父伯母们恐怕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他小,一时离了父母,难免会娇气些,你得处处让着他。你都还没叫声弟弟,别怪他装哑巴。”
江离想高呼:他是男孩子,不应该有娇气。但审时度势,这话说出来绝对不讨好。瞧她都还没说什么呢,老太太就开始训。
江离上前,带笑叫了声弟弟,叫完抿起嘴角。
江琚从祖母怀里挣出半个头应了,露出得逞的笑。一副拿到尚方宝剑、以后你奈我何的样儿。
笑得刺眼,江离忍不住又拿话刺。“我会让着他,但不会像那样祖母宠着他。免得他随时来赖在祖母怀里,像还没断奶似得。”
屋里有人几声轻笑,是最小的堂妹江瑶和江琳。江琳最小,过了年应该七岁了吧。江离笑眯眯地望一眼捂嘴乐个不停的小堂妹。再回头,江琚已经从祖母怀里挣起身,愠怒地端端正正地坐好了。脸色绯红。
午饭后姐弟俩从芷园里告退,身后多了一大群仆人。一多半都是江琚从青州带回来的,丫鬟婆子七八个,看得出来,赵婉清很不放心。要不,江家多的是仆人,老太太爱孙子,不会舍不得给,还用得着千里之外带这么多回来?
江琚早江离一天回来的,江离还没来得及给他安排收拾住处。凭感觉径直往寒香园外园子走。外园子是赵姨娘以前住的。
江琚却领头向静芳堂里去,一众仆人默默无声却心安理得地进了芳静堂。
江琚回头,对微微错愕的江离抬着下巴宣誓着主权:“我娘亲说,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三房里就我一个男主人,这老爹以前住的正屋,理所当然地归我住!”
“······”江离觉得好像也说得过去。
“找时间吩咐人把我娘亲以前的园子修葺一番,爹娘说不定随时会回来的。听雨轩暂时归你住着,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别来管我。”刚才稚气的小男孩子画风变了,说话老气横秋,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是想摆明,他从今后就是寒香园的正主了?
“这么说从今开始,三房里的事都归你管了?”江离很好奇,这小孩子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眨眼笑,再说带着气:“我在寒香园里长大的,比你先到吧,怎么就成了暂时住着?”
“你怎么比我还幼稚!这寒香园里你还能住一辈子不成?你迟早不都是要嫁出去么,寒香园可不是迟早都归我。你迟早是客,我生下来就是这里的主人。”
呼呼喘气,江离竟然理屈词穷。更可气的是,都被人喧宾夺主了,身后一向伶牙利齿的丫头,这时一个都没出声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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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计中计
京城中一座普通人家的宅子里,布置得奢华而温馨。看似跟寻常人家无异的宅子里却住着一群不普通的人。
洗漱干净的阿呆静静立在萧五(萧煜)的身后,一群京城普通百姓打扮的汉子,其中包括夏成,围坐了半间偏厅,大家神情肃然,听萧煜从青州带回来的最新消息。
屋子里多半都是南陈人,虽然早些年跟着萧煜入了青风寨为匪,最关心的还是南陈眼下的战事。
青风寨的五当家萧五郎萧煜说的,正是最新从南陈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大燕已经攻破了西陵。往南两个城池是南阵都城最后的防线,守城的将领都是南陈最骁勇善战且最忠于萧家的人。南陈在两个城池里备足了粮草,城内军民上下一心,积极备战,太子更是亲自到了前线督战。大燕南下的迅猛势头暂时算了止住了。”
人群中有一位汉子开口,面色阴沉地说:“不过,前景也不容乐观。我估计坚持不过半年。”
夏成坐在一边不开口。南陈的事,作为大宋人的他基本不参与意见。但作为兄弟,他关心萧五当家。
接连有人开口:“都知道太子优柔寡断,大敌当前他来督战恐怕也抵不了多大的事。”“如果能换成三皇子萧廷出马,劣势不会这么明显。更不至于被人一连打到了西陵来!”“对!三皇子杀伐果断,又能征善战,要不是被太子早早地下了兵权,南陈又何至于一路输得这么惨烈!”“三皇子能征善战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怎比得我们五当家的有勇有谋!要是南陈皇室不起内哄,太子一党当年对自己人做事留些余地,不把事作绝喽,他们几兄弟联手的话,我们南陈也不会怕了大燕!”
萧煜起身示意众人安静,愁眉不展地说:“陈年旧事提之无用。大家还是该着眼于当前的局势。既然诸位也认为三皇子能比太子更能打战,我们就该想办法让他尽快回去主持战局。”
先前的大汉还在说:“三皇子本就不该来大宋,本指望来讨援兵,这下可好,被人诬陷南陈人来刺探大宋军情,求援不成,事情没有调查清楚,连三皇子一时都脱不了身。要不怎么说三皇子是一介武夫呢?当初他一入大宋我们就给他传信,劝他回去备战他不听,结果怎么样吧?!”
看萧煜寒了脸,有人小心地说:“三皇子也不是不听劝。南陈现在太子最大,皇上都听太子的。太子指派三皇子出使大宋,又是为了搬救兵,三皇子还能不来么。现在还是听听五哥说怎么办吧。”
众人住了口,眼神投向了萧煜。
夏成适时地说:“对,五哥这次回青州就是为了找到大燕私下和宋相勾结的新证据。只要证明大燕心怀叵测,大宋也不会对你们南陈坐视不理。”回头望萧煜,“快说说,找到了么?”
萧五摇头,“据寨中兄弟传的消息,说大燕的人装成商贩带了新的信物从青州入境。不想寨中有人通知了江宗锦,青州官府暗中也盯上了那伙商贩。结果在青州抓那伙大燕人的时候官匪一声混战······”
“大燕人跑了?”阿呆一急,出声打断了萧煜。
萧煜面上一丝苦笑,“听说不是溜脱,而是被一伙身份不明的匪徒趁着官匪混战掳走了大燕人。”
这下连夏成也诧异,“怎么说是匪徒?难道不可能是大燕自己人救走了人?”
“不是大燕人。我回去迟了一天,没赶上当时那场混战。不过听当时在场的人说,来的一伙人黑衣蒙面,辨不出是哪一国人。混战中还一直顾忌着乔装成商贩的大燕人的安危。如果是大燕自己的人,走漏了消息他们另往再派人送一次就是,更有可能为了保密对自己人灭口。他们不想伤了大燕商贩,就是大燕商贩对他们还有用处。”萧煜沉吟着说。
众人一阵哗动,有人嚷嚷:“既然不是官又不是大燕人,青州土匪我们又是一家独大,哪儿冒出来的匪徒?”
夏成却说:“青州官府里也不只一股势力,更何况我们清风寨内部也很复杂,难保不会有秦府的人。”
众人一时默然了。
萧煜还在沉吟,半晌才说,“让人奇怪的是,身为青州的通判的江宗锦,本来擒拿盗匪细作是他份内之事,以前他也事必躬亲,那次混战他却不在现场。”
“难道你怀疑江宗锦?他可是官府的人,抓人光明正大,又何必乔装?岂不多此一举!”夏成很不以为然。
“不一定。就像你说的,官府里也不只一股势力,连你都对自己寨中兄弟有怀疑,江宗锦身边暗中要是有秦府的人的话,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遮人耳目,暗中提人去审了。”萧五说。
“那你找过江宗锦了么?”南陈人中有人开口。
“找了。他自然不认。就算他得了证据也不会透露给我们。虽说都是为了扳倒秦相,但我们立场不同,而且,他未必相信我们。更何况我们还是一伙土匪。”
“他奶奶的,江宗锦就不怕我们放在他后院的五十五箱赃物会给他招灾么?”阿呆的声音。
萧煜叹气,“江宗锦是块硬骨头,我看他未必怕我们威胁。怕只怕他手里证据不足,才一拖八九年都没有检举秦相。所以,我们也不好逼他太急。”
“他不急我们南陈却是等不得。眼下救三皇子出京要紧。三皇子能打战,他一回去,比太子更能稳定军心。”
萧煜点头,回身看向夏成,“老十,所以我提早让你存下那笔财宝,正是等此时急用的。只要用它来打点大宋官员,让他们在朝廷上为南陈说些好话,出兵是不指望了,放人怕还是有可能的。必要时候,甚至可以送一箱给秦府。”
夏成瞪眼,“你想自投罗网不成?”
“哼,”萧煜又成了土匪的五当家风范,“秦相要是聪明就会以为,咱们能在他眼皮底下躲过搜捕,又能大摇大摆地送回一箱财宝示威。以他多疑的性子必定会以为咱们与大宋朝廷中人勾结好了,投鼠忌器,放我们一马也不一定。”
一屋子人唯萧煜马首是瞻,等着分派任务。
夏成的任务就是却梅庄取两箱财宝备用。夏成去梅庄取货,却扑了个空。原先的粮仓的地下室里,已经空空如也。
夏成一路惊惶,飞奔回来报知萧五。一伙人目瞪口呆。
让人搬空宝物的除了江离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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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山雨欲来
三日之期一晃而过,江离惦记着买程家宅子的事,约好了大房里两位兄长去谈契约的事。照常一身男子装束,带了小香出门。
出门故意从寒香园正园里过,想看看芳静堂里一众仆人对江琚可还尽心。尽管自己不想承认,其实内心还是挺在意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江离本着借这具躯体重生,就要承受这一世的因果的心态,再加上两世的记忆都在,自然而然地把江琚当成了亲人。虽说有赵婉清与母亲争宠的事在先,不过现在的江离已不是这一世的性子,江琚与她气脉同宗的事实在那里摆着,长辈间的恩怨她还不想报复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身上。
但八岁的江琚可不这么想。这三天,寒香园里的两姐弟谁也不想理谁。八岁的江琚是小孩子气,生怕一回来就被长姐拘束,更兼他从亲母赵婉清的平时话语里听来的梅氏不是什么好人,从小他就感受到母亲对梅氏母女的嫉恨,自然而然地对这位三房里的嫡长姐没有好感,且怀有戒心。
江琚新回来,老祖母暂时放他休息调整,过一段时间再送去书塾里念书。所以,江离故意绕芳静堂里过的时候,江琚从半开的书房门里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嫡姐。
江琚冷眼看江离站在外面问一个婆子的话,小嘴一撇,不屑地嘀咕:“看来我那天给她说的,我不管她,她也别来管我的话,她根本就不当回事。青嬷嬷,你说她是不是真如娘亲说的那样,不会真对我好?”
身后垂手侍立的枯瘦婆子抬眼看向门外的江离,双眸里寒光乍现即隐,轻拍江琚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抚:“你母亲的想法也太绝对。不过还有我们跟着你呢,她要真对你好你就接着,毕竟她还是你的亲人。她若想对你不利的话,我和白嬷嬷也不会让她得逞。”
说完了脸色一暗,像是触动心事,想了半晌才说:“多一个亲人总是好的,毕竟她还是你血脉至亲,万一你娘不能按时回来的话,说不定你以后还得仰仗着她。所以,依我说你能跟她搞好关系是最好的。”
“我娘一定会按时回来的,她答应过我。最坏不过是在路上耽搁一段时间罢了。她不在这段时间不是还有你们么,怎么非得仰仗她呢?我才不跟她搞好关系!”说完了嘴角翘得老高。
青嬷嬷嘴张了张,一些话终究没能出口。脸上的忧虑却是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