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刚才还春风和煦的掌柜面沉似水,恶狠狠地盯着江离主仆两人。
阿呆从外面跑进来,还嘻嘻笑:“乌老大,外面来了一群人,看着像翊府的。”
掌柜的乌老大面色一愕,“莫不是冲楼上南陈人来的么?”转身要往楼上冲,夏成已领着两个人下来。
江离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跟秦元化一起夺了第一箭手美名的南陈人。胖成那样的体积,江离想任何见过他的人都认识。还有一个高个子面生。
只见过一次面的夏成还是第一次在燕子矶上见过那身青衣小帽装扮,主动给江离打招呼:“江管事,你追到这儿是准备着付我工钱来的么?我好像记得有人给你说过,我们的工钱不用梅庄上付。江管事找我可有别的事?”
江离刚要开口,话头被乌掌柜截去,“外面来了一群官府的人,夏兄弟还是快点走,跟他啰嗦怎的!”
夏成把手一指江离:“你们两位跟我们一起从小门里走。”
江离此刻还分不清形势,兀自镇定道:“我们真是来找夏工头谈建庄子的事,怎么犯着官府了?夏工头犯了事心虚的话先走,我们从前门出去。”
一样的青衣小帽,此刻的夏成却不是当初躲在萧五郎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开口,匪气十足的口吻像足了萧五郎,“我劝江兄弟学我们心虚些好。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夏成跟萧五郎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做的事江兄弟你也有份;这两位是南陈使节,现在满城都在说抓到了南陈奸细,南陈使节更是严禁外出。若是被官府撞见了我们跟他们碰面,我们自然得倒霉,江兄弟就是跟我们分开走恐怕也脱不了身。”
夏成把握十足地继续说,“我知道你来怕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比如送萧五郎一路回青州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留下我在梅庄做工的目的,你跟踪我不就是想问个明白么?不如咱们边走边聊?”
后一句话听完,江离冷笑算是应了。
夏成转身,乌掌柜看着他们转过曲曲折折的后院抹墙,才起身去了打得正热闹的前庭······
后院一处高大的抹墙下,夏成在润光滑的墙面上一阵摸索,平整无缝的墙面向下开了一道口子,现出一条一米见方的条石通道。
夏成领先一步进了通道,众人也不推让,跟着进了通道。条石看起来新砌不久,通道不算很长,半刻就将走到出口。夏成开声对南陈人说:“这条通道还是我们打劫了秦府之后临时挖掘的,时间仓促,只来得及暂时存放那几十只箱子。”狭窄的通道里自然已没有了箱子,江离隐隐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江离见夏成对这两位南陈人全盘托出打劫秦府的事,忍不住讶然,“你们不是青州来的盗匪么?难道你们都是南陈人?”
夏成神色自若地瞟着一路不发一言的两位南陈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是大宋人,但是萧五郎却是南陈人。这次我们跑这一趟京城算是替萧五郎接的私活,完全是我们老大看在萧五郎的面子才帮南陈这一次,所以,也希望你们念着萧五郎的好处。”
高个子南陈人眼睛蓦然睁大,眸子里闪着希翼的光,盯着夏成问:“萧五郎是不是单名一个‘煜’字?”
见夏成颔首应了,高个子侍卫喜极而泣,喃喃地说:“他果真没死?唉,要是三皇子知道,不知道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愧疚?”
说着对夏成重重抱拳行了一礼,肃然道:“既然夏兄弟是受了我们主子的托请办事,刚才的话我们都铭记在心了,回去自当好好地劝劝三皇子,让他早日回陈备战。”
夏成淡然地说:“五哥说了,你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连想走怕是都不行了。眼下不是被人陷害,说你们受了指使刺探大宋军情么,这事不解决,你们一时也走不了。只有等五哥回青州拿来证据,且看还有没有希望翻身。要钱要人,只管捎信出来给我。”
说着上前扳动一块条石,面前露出斗大一片天光,出来一看,已经是另一条长街拐角。街边寂然停有马车。夏成目送两人上马告别,冷然自言自语,“萧五郎算无遗策,怎奈他们却次次弃之不用,能有今日,也算是活该。”
转头回来请江离主仆两人上车,“江兄弟此刻是不是想上梅庄看看?如果想去,夏成乐意陪你走一遭去。”
小香还不知夏成所云,江离心里有些透亮了,只是还有些问题想问。夏成上马赶车,一路往梅庄去,边走边说。
夏成说,萧五也是南陈皇室出身,本名萧煜,十二年前南陈一场宫闱之变被逼流落江湖。按原先计划,他们一伙准备把从秦府得来的几十箱财物运回青州,在燕子矶江边跟江离要船要走,那时是真想走。不想江离拖了几天,这几天里,萧煜得知南陈派三皇子出使大宋讨援兵,青州边境传过话后萧廷还是不听,坚持来了京城。
于是,萧五郎临时决定把货物留在京城。一来因为这些本就是大燕掳自南陈的宝物,山寨当家的给了萧五郎自主的便利;二来,萧五郎还想着用这些财物留下当证据,只要再找到当年大燕写给宋朝秦相的信,这些都可以互相佐证。就算最不济找不出其他物证,这些宝物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候用来疏通关系,最后就决定了不带这些财物出京城。刚好,江离准备大兴土木修农庄,他们就把五十五箱宝物趁夜搬进了事先掘好的粮仓地下室。夏成在山寨中专事监造,这样土木工程对他来说很容易。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就挑中了梅庄?难道真是就是看中了我一时贪便宜?”江离话出口很抑郁,想那时还以不开工钱而沾沾自喜。
夏成失笑:“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不仅是看中了梅庄那块地儿僻静,更重要的是,你是江家人,原青州御使江仕真的家人。话说现任青州通判江宗锦也跟梅庄的人有关系,你说大燕送京来的五十五箱宝物埋在梅庄上,要是被人发现了,江家几十上百口子人是不是命都保不住了?江家人要出言为自己辩白的话,就非得自己拿出证据来。而当年江仕真老爷子在青州查获的一批走私货里,刚好就有那么一封信。一封燕王亲自写给当朝秦相的亲笔信。”
江离咬牙,她死过一次不想死,更遑论还要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一大家子死,这样的死法老天都不容。她还想继续当她的富贵千金呢,前提得是还有命在。
所以,骨碌转过后她认命。落入圈套就想着要怎么解吧,“可是你们不想想,如果我父辈手里真有证据,为什么还握到现在没有出手?万一我们手里没有这封信怎么办?”
“等!江家不管有没有信,这下也该主动为自己脱罪。为了脱罪,就该比我们还用心去找证据。秦府一直暗中留意江家,不管你们有没有证据,迟早他们都会对江家动手,所以,你们本就该跟我们站一边。”
夏成说完,江离也不想去梅庄了。她相信他的话。
看着夏成下车走远,江离还在想着他的话,“萧五郎去青州就是听说江宗锦手上有了新证据,有这批货在这儿,他一定会把证据交给我们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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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影子疯子
京城秦府别院,听涛园。
园子依而山建,山不高,有松,可俯瞰皇城的一角。山下有湖水假山亭石,流泉飞瀑。这儿,是第一公子秦元化办公的地方。
换了一身紧身夜行衣的范思诚一身天蓝书生袍在亭内与秦元化对坐,随从装扮的范家老大静伫亭外,一身灰衣,神情淡漠疏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范彦诚,时时表现得像是弟弟的影子。
范思诚汇报着昨晚搜查乌衣巷的结果:抓了几个江湖人还跑了几个,酒铺子的老板交了几百两银子自赎,现场没有南陈人来过的迹象。
秦元化静静地听着,精致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一双幽似寒潭的眸子不看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范思诚,有意无意地绕着亭子外一身灰衣面容冷峻的随从打转。
范思诚说完,秦元化面上笼一层寒霜,“抓不抓得住南陈的把柄都无所谓,反正从你手上交出去的那个南陈人身上有地图,只要你一口咬定,是那晚在兵部营房里现场抓住的就行了。现在南陈使节都被限制了自由,我们暂时可以不去管他们。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跟南陈人接触,这个才是最要命的事。”
“公子怀疑是咱们朝廷里的人?”范思诚皱眉。
“朝廷里阳奉阴违的人多了,私下支持南陈也不奇怪。怕只怕他们针对秦家搞一些小动作,毕竟,朝廷里效忠秦家的不少,但能象范家这样跟我秦家共同进退的人也不多。”秦元化表面仍波澜不惊。
“真是朝廷里的人可就麻烦了。”范思诚看向秦元化。
秦元化面色更冷,眼神却傲,“真是朝廷里的人倒用不着你担心,你只要照着我们的承诺把你那份做好就行了。下去吧。”
范思诚面色肃然,恭敬地应诺了一声退出了亭子,带着灰衣影子大步出园。
亭子里秦元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老头儿一身黑衣,身体健壮,尤其一双豹眼如炬,让人望而生畏。
“无觉,看清楚了吗?”秦元化的声音依旧冷寒。
老者对秦元化却温顺,低首道:“是无影门的没错。昨晚我一路跟踪他们到乌衣巷,那个灰衣人虽然自始至终没有拔刀,但我见了他的轻功步伐,一定是出自无影门。想不到无影门在江湖沉寂多年,终于又有人出山了。”
秦元化的心沉了下去。昔日的无影门是名动天下杀手组织,亦正亦邪,行踪飘忽。十多年前却在江湖隐匿了踪迹。正好那时秦府需用人,找无影门不到,就找上了无影门的对头,江湖上谈之色变的用毒门派七毒教。
七毒教早年间被无影门前几任门主扫荡得七零八落,教中剩余不多几多弟子,教中弟子除了用毒,又擅长制香。无影门门主存了一丝慈念放他们改过,是以没有赶尽杀绝。
秦元化收在身边的这一位,就是昔年七毒教残留的几位长老之一。仇人相见,无觉对无影门的功夫自然最有发言权。
秦元化心沉的原因却是,昔年秦府都收拢不到的人,竟然在他堂堂第一公子名下的翊府中郎将范思诚身边现身了。
据探子的回报,灰衣人是范思诚的大哥范彦诚。幼年离家习武,早年不知所踪,最近出现在京城,是成年后第一次回家。
白发豹眼的无觉老人沉声:“这个范思诚当真能为公子所用么?”
“哼,”秦元化泛一声轻笑,语调转轻松,“无觉,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世间没有永远的仇敌,能合作时不妨暂且抛开前嫌。并且现在他们在明你在暗,就算真到跟他们撕开脸的时候,我会把主动权交给你。明白?”
“明白。公子的意思是,现在我应该摒弃前嫌,跟范家兄弟同心,一起为秦府扫清障碍。”无觉回答完,眼神闪烁,“不过······”
秦元化眸光一寒,脸上现不耐,“说!”
“不过,只怕范氏兄弟另有居心,就像昨晚的事,他就瞒过公子一些细节没说。”无觉一口气说完,吐出一口闷气。
看秦元化挑高了眉,果然起了兴趣,无觉老人再说:“范思诚瞒过一事,昨晚还有三个可疑的人也进了青衣巷,并且一进了那间酒家就没有出来。跟那两个南陈人一样,神秘地从那间酒楼不见了踪影。后进去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跟公子你以前要我查的,曾出现在燕子矶跟那两个盗匪一起吃饭的是同一个人。”
秦元化心跳加快,似乎抓住了一丝关键,转瞬却有些迷惘,“我找人问过,那天喝酒的两个好像是梅庄上的管事。两个都跟我照过面的。”
话出口眼神一亮,“对了,梅庄也是江家的产业。终于逮到了江家露出来的尾巴。给我盯紧了,看看江家究竟还有什么动作,光凭几个小厮,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范思诚兄弟俩骑马回的范家。一路上,大哥沉着一张寒冰脸。兄弟俩都长着好看的五官,模样乍看相似。
不同的是,大哥范彦诚脸部线条粗犷,明显经过风霜洗礼的眉眼透着看透世情的沧桑,肌肤粗糙微黑。三弟范思诚斯文俊气,面目白净、眉眼气质透着温润。父母都夸他思维敏捷,有心机。
范家三子,只有范思诚最受父母宠爱。大哥对此不以为意。不过此刻却成了范思诚拿来压服哥哥的筹码。
“我知道你跟着我不服气,天天对我摆个死人脸。不过谁叫你是我嫡亲的大哥,既然答应了爹娘要保护我,不像影子似得天天跟着我怎么叫保护我?”范思诚好看的眼睛长长睫毛扑闪,心情舒畅,言语得意。
不想,却被大哥呸了一口,啐道:“看你对秦元化一脸媚骨,我看不起你!”
范思诚冷脸笑,“你看不起我奴颜媚骨,岂不是连咱们老爹都被你看不起?如果你不想我们被人踩在脚下,你就得帮我!你是我亲哥。”
范彦诚脸色愠怒,抽动着嘴角,纠结还有一丝苦痛一闪而过。转瞬脸上却是更加冷漠疏离的表情,说出的话也没有温度,“怪不得老二想出家,我看都是你们逼的。”
“二哥是自来有些不正常。”范思诚出言不逊,还边说边点着自己的头,“二哥这里有问题。”
说话间在家门口下马。仆人牵过马去,两人径直往正屋大堂上去。
范彦诚闻言停步,回身狠狠地盯着三弟,怒道:“看来,兄长在你眼里都有问题?”
范思诚后退了一步,嘴上嘻嘻笑却忙大声喊了声娘,拉救兵。话犹不停口,“可不是我说他有问题,这府上的仆人们不算,就爹和娘也说二哥是疯子。”
“老二可不是疯了!”一个中年女声大着嗓门接过话,来人圆盘大脸,一身锦缎,正是范家的主母,范家三子的亲娘。
“昨天一晚上没回来,屋里留了一封信说是这回坚决出家去了。你们说,这刚给他把亲事订下了,他闹起来还没完了,再一还再二再三?老大老三,你们还不去找!去给我抓回来!”
范思诚连声应了,跑出门去。范夫人瞟一眼老大不动,哇地一声哭开了。
老大范彦诚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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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疯子傻子
三月里的梅庄比年前景致更好。梅庄小园里的气氛却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