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扇坠子
时间:2018-02-16 09:20:46

  原来宋婆子得了谢太尉的“紫竹笛”不久,侄子的娘家有表亲上京来做客。这表亲有几个小钱,侄儿想来想去只一个姑婆在秦府上当差有点体面,就叫宋婆子吃席那天来陪客。宋婆子出门时,鬼使神差就带上了笛匣。果然到了侄儿家,大家听说这是谢太尉的赠礼,顿时羡慕恭维的话不要钱似的把她捧得找不着北。宋婆子吃了几杯酒,倒还记得紧紧护着笛匣,后来侄孙子来缠她,小家伙正是黏人的时候,她一个不注意,笛子就不见了!
  那时酒席散了,人也走光了,宋婆子傻眼了,只好死死要求侄儿一定要把笛子找回来!此后景语无意间提起养老之事,触到了她心虚地方,这才叫她心惊胆战,老实了几日。
  景语听罢,暗暗慨叹。
  秦景兰却不客气,“你这刁奴好大胆子,敢冒太尉和秦府的名义招摇,再不治治你,我看你就要上天了!”
  当夜,就有两个人过来扭了宋婆子去杂役房。宋婆子哭天抢地,求景语去向陈氏说情,又叫她要念旧情,不能不顾老人家这么多年做牛做马的功劳。
  景语默默听着,没有应她。
  宋婆子多年来懒惫油滑,罪不至死,但也十分讨嫌,何况她弄丢了谢太尉的物件。瑞姨娘和玉萱几人也只在檐下望着,不曾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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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府上不慎遗失了谢太尉的东西,这事可大可小。陈氏派出人手去找,可惜过去了些时日,笛子又是小件,一时竟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线索。
  宋婆子被贬到杂役房,待遇一落千丈,这才知道平日是多么松快自在。杂役房多的是老妪,没人听她哼哼唧唧躲懒,个个欺她新来乍到,脏活累活让她走了个遍。早起晚睡,每日劳役苦不堪言,宋婆子才吃了几天粗茶淡饭人就就瘦下一圈,眼窝青黑一片。
  她每日里愤怒得像只老母鸡,见了谁都要啄几下。杂役房的老婆子又岂是省油灯,很快她们就打成一片,看起来彼此都不亦乐乎。
  陈氏又拨下一个姓江的老婆子来院里服侍。江妈妈手脚勤快,人也老实,不几日就站住了脚跟。
  秦景兰送的药膏果然十分好用,景语就叫玉萱也拿去抹。玉萱脸上养了几日,看着还白嫩了一些,她就惦记起另一件事,“娘子把衣料给我,我这就出门去。”
  这还敷着药贴呢,哪还敢让景语抬胳膊!
  “咱们不挑手艺,过得去就行。尺寸我写在了纸上,有什么说不清的你就让店家看着办,不要耽误工夫来回跑。”
  玉萱失笑,“哪有这么糊弄人的!”
  出门的时候一切顺利,玉萱塞了几个铜板就给放行了。街市上商铺林立,玉萱挑了家小门面,装模作样问上几句,便和掌柜的谈妥了。
  里衣、中单、外衫、长裤,共四件。玉萱这次带来的是外衫,“这件最省事,大小款式都裁好了,我正好看看贵铺的手艺。”
  掌柜一翻衣裳就乐了,他火眼金睛自是看出这针脚很普通,要看他们手艺,不知是要拆了重做还是照着葫芦画瓢?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玉萱不好意思道:“就照着做吧,只是要快。”
  掌柜的就有数了,“成,那小娘子后天早上就来取!”
  回府的时候玉萱买了几串葡萄给守门婆子,说好九娘子备嫁事儿多,过几日还要进出。众人都点头理解,又连声恭喜九娘子。
  在景语略略不安的等待中,王家提着对雁、带着聘书登门提亲了。按秦老夫人意思,陈氏派人来请九娘子去前厅,因那王秀才也过来了。
  景语一时不知作何感想。这个男人从一个名字到有了身形,今日又要站到眼前,竟让她有了些许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玉萱嘴上千百个看不上这老秀才,但听说人到了府上,比景语这个正主还要手忙脚乱,“娘子,你说要不要换条裙子再去?我瞧着这柳芽色太素了,你看这条茜红的怎样,丁香的呢?”
  萍儿也来凑热闹,“娘子头上再插朵珠花吧,这支山茶就美的很。”
  景语一概拒绝。她不喜也不厌,这些事早在意料中,她也不逃避,只是为王秀才装扮,却没这个心。
  王家今日登门,是来告知女方亲长,两个孩子八字相合,是为良配。王秀才父亲已亡故,此番是由长房大伯做主,和媒人一起前来送上聘书和定亲礼物。
  王家礼数周全,只王秀才这女婿年纪略大,让陈氏有些尴尬。九娘子的父亲秦明浩人在川中,陈氏就叫三房的秦明彦作陪,她则带着王大伯去老太太院里走一个过场。
  景语和玉萱到了会客厅的侧边,就有陈氏身边的春杏给她偷偷开门。春杏还朝她眨眼,“老太太说了,让您瞧一瞧也好安心。”
  景语点头致谢,带着玉萱轻手轻脚进去。
  这小会客厅面阔三间,清一水的香楠木家具,又有凭几布置时花插瓶,很是雅致。东北角上有一架六折联屏,绘的是烟雨朦胧春山图,景语从小门进来就到了这屏风后边。
  此时,会客厅里正有人说话。
  “……下月就是乡试,宾之是要下场吗?”
  “去年就向学政报了考籍,这几年读书不敢懈怠,就是还想再考一场,若这次不中就不做他想了。”
  前一个的声音她认得,是三叔秦明彦,他的声音十分清朗,温润悦耳。后头说话的人却是陌生,声音略沉,语气恭谨,应是王秀才了。景语从折屏的缝隙里朝外看去,就见对面有一陌生男子坐在西首。他年约三十,样貌倒是不差,下巴蓄着一撮短须,看着倒是谦和稳重。再看他衣着,孔雀蓝交领长袍,外罩一件嫩青色松花纹罗衫,虽不出挑却显年轻,是会穿衣之人。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虽早就在心里勾勒过,本人倒比她所想要好上些许。
  玉萱也从折屏后偷看,见王秀才文质彬彬,并非是胡子眉毛一把的老迂腐,心里就替娘子高兴。
  “南通隶属京畿,院试向来比别处要难些,宾之能考上是有真学识的。乡试有各地万千学子拼挤,宾之不过下场三次,倒是不必气馁。”
  这是三叔的声音,景语被屏风挡住看不见他,只见到王秀才闻言眼中隐隐亮了一瞬。王秀才更加谦恭,“多谢秦教授教诲,学生不敢轻言放弃!”
  依着景语的辈分,王秀才也可以叫秦明彦三叔。不过现在两家只是小定,并未正式结亲,秦府职官高,秦明彦又曾在国子监任直讲教授,是读书人心中清贵的师长人物,王秀才现在还不好攀亲,叫一声“教授”倒也不会有错。
  景语若有所思。这王秀才就算有几分才学,只怕在三叔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单说秦明彦和王秀才年岁相仿,一个是屡第不中的秀才,一个却是早年间两榜进士,就足见差距。
  她既见到了人,就不好久留。赶在春杏催促前,景语拉了拉玉萱,两人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月余景语从不曾留心,一时连王秀才名讳都不知道。
  还好玉萱记得,“王秀才名鹏程,字宾之。
  屏风后的人影消失了,秦明彦和王鹏程心照不宣,都松了口气。
  秦家会安排九娘子来看一眼,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王鹏程上门之时有几分忐忑,也有为了这未过门的小娇妻,毕竟他不是什么出挑人物,年岁又大了一轮,秦府这门第,虽是庶女也是他高攀了。
  秦明彦对这个庶侄女有几分好印象,既已定下和王家结亲,自是要帮衬这个秀才。他拄杖笑道:“读书之人哪有不爱书,哪能说放下就放下,我书房有不少藏书,宾之来看看如何?”
  王鹏程喜上眉梢,忙行礼应下。
  回去路上,玉萱心情大好。她一路憋着没找景语闲话,回了院子,瑞姨娘几人早在等着了。
  玉萱就把她们怎么去到屏风后面,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讲得宛如说书般精彩。她重点描述了王秀才的样貌,看着还挺年轻咧,“姨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还算般配就好,瑞姨娘她们就望向景语,景语只好点头。
  众人就高兴起来。之前最怕陈氏给找个郁郁不志的老秀才,现在看来是个好精神的年轻人,连三房的大教授都夸他有真才识学,这下放心了。
  景语也跟着笑,心中不知为何却掠过了旁的人影。同是坐着,王秀才坐姿端正拘谨,对上三叔半分不轻松;那回去捞玉萱,三叔上坐,倒是风光霁月,坦荡随意;而那间狭小耳室里,谢骁坐角落简陋长凳上,却仿佛众人头上有乌云罩顶……
  瑞姨娘听玉萱叽叽喳喳说过一遍还不算,午休时又把景语叫来,细细问了几句。景语实话实说,王秀才确实看着还不错。
  “天见垂怜,你嫡母倒还是一贯的周到。”瑞姨娘想起之前错怪陈氏,便为她说了句好话。
  景语哭笑不得,“姨娘你不午睡,就拉着我说这些,我好着呢,现在更不用担心了。”
  等她走了,瑞姨娘还是没有睡下,竟开始翻箱倒柜,把她床底的几口樟木箱都拖了出来。
  湖菱一看就明白了,“您是想给九娘子添妆吗?”
  瑞姨娘点头,眼中悄然泛上泪花,“景语她母亲生前和我最好,我不争气,她就说让我把景语当成是自己孩子,让她以后给我养老。这么多年景语陪着我,虽不是我亲生的,也没有分别了。王秀才人虽然不错,家里却也复杂,景语出嫁想来只有公中份例的嫁妆,我怕她没个傍身的银两,会不好做媳妇。我老了,用不上这些花花绿绿的首饰器皿,你帮我归拢一下,出去典当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生哥儿”提供屏风一架,可以让我们偷偷看一眼王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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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萱见了王秀才,倒是对敷衍他的回礼有了点歉疚。她揣着最后一块料子往绣铺去,掌柜的一见她来了,忙不迭端上茶点。
  “小娘子若是不急,不妨坐下等等。这长裤没什么花哨,小半个时辰就能成,省得你下回还特地跑一趟!”
  玉萱一听就很乐意,“那我出去逛一圈,一切有劳掌柜!”王家送来聘书,秦府三五日内就要带着回聘书和回礼送去南通,今日能置办完整是最好不过了。
  “好咧好咧!”
  玉萱出了绣铺,街边一杂货摊前有个尖瘦老妪抬头,望着她背影嘀咕,“这不是玉萱那个小贱蹄吗……”
  正是前阵子和玉萱在水房撕打过的刘婆子。
  给王家的各色精美回礼,陈氏早就备下了,她是个妥贴人,万不会在这些事上使绊子。所以景语上交的一套衣物,包括银袋、鞋子,相比之下就有些拿不出手。陈氏看了一眼,心道不是个手巧的也没法子。
  此去南通要一两天路程,二房近日出公差,三房腿脚不便,陈氏就请一个族叔和媒人同去回礼。如此,余下的事便是等王家行大聘,再商量个婚期,虽然事务琐细,但走到章程之内,反倒叫两边都轻松。
  景语也闲了下来,小院里众人为她高兴,她面上淡淡,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她不只是秦景语,更是林琼。
  八月中旬乡试,九月下旬放榜,王家赶在王秀才下场之前来过小定,这心思瞒得过玉萱和瑞姨娘,瞒不过秦明彦和陈氏,也瞒不了她。放完小定,时人一般在两三个月内就要完婚,假使前脚秦家热闹嫁女,后脚放榜王秀才又名落孙山,“双喜临门”就要变成茶余饭后的闲话。秦府一门三进士,挑的女婿却是个屡考不中的秀才,是轻忽家中这个庶女,还是图王家什么?
  景语没有助力王秀才,也会叫王家看轻她,往后日子可就不能那么受人敬重了。
  是以王秀才言及若今秋再不中举便歇了心思时,三叔才会劝慰他是有真才学的,实是暗示他这次能中。
  王秀才听懂了,她想到王鹏程那时眼中有贪婪一闪而过。
  不过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所谓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守望互助,尤其是高门大户之间。她原出生侯门,这些事耳闻目见多了,并不觉得王家有什么算计。
  是了,他们都不是十五六岁的人,再没有那么单纯的恋慕和怦然心动了……景语坐院角石头上,看地上的小蚂蚁排着队觅食,呆呆出神。
  南通隶属京畿,府衙落于北大街上,坐北朝南,时不时就有小民和皂吏出入办些庶务。
  京城治下,万事要循规蹈矩,曹典吏一早捧着茶点进了户房坐下,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曹典史今年已是五十又几,一双眼睛眼皮耷拉,看着有气无力,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还有精力处理户房繁杂琐细的事务。
  衙门设有三班六房,户房最是富足忙碌,辖下事务也是涉及最多,罗列下来直叫人眼花缭乱。曹典吏手下有十二个文书,每日里披星戴月,忙得昏天暗地,幸而一切自有办事章程,不叫他操心。
  曹典吏平时并不插手具体事务,前两日起他却亲自到狭小的平房里坐镇,要人把近期递交来的婚书文契都挑出来给他过目。时人婚丧嫁娶,户籍变更,都要到衙门来登记备案。两家结亲时需持纳聘书和回聘书前来,待衙门誊抄入册再盖章,才算是官府承认和保护的一门婚事。
  有点奇怪的命令,但也不足为奇,因为曹典吏有时会单点某一类的事务抽查办公,文书们也乐得少一件事。曹典吏就喝着茶,把一份份男女聘书仔细看了个遍,也不说登记,也不说发还。
  早上刚过巳时,手下又收拢了五六份送上来。他耐心地一一翻看,突然眼皮一抬,眼中似有精光一现,随即又耷拉成有气无力的样子。
  很快就看完了,曹典吏把之前积压的聘书挑了几份,让人送出去登记入册。剩下的嘛,不急,登记并不是来一份录一份,而是要攒上一批再一起查验、登记、盖章、最后发还。
  京城治下,万事要循规蹈矩啊。
  七月里最是闷热,热浪滚滚,秦府老夫人上了岁数有些苦夏,不但没有胃口,精神头也很差。陈氏带着几个孙媳日夜侍奉,也不见老太太有好转。景语几个孙女也常去祖母跟前尽孝,老太太倒是看得开,劝她们都回去。
  “我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年纪大了就会如此。婉芳你不要围着我,这天气孩子们也难熬,你收拾收拾,让他们去庄子上避暑玩去吧。”
  婉芳是陈氏的名字。陈氏知道老太太向来体恤小辈,朗声笑道:“娘你就是心疼他们,什么事都紧着他们先。我看要去也是找个深山寺里,这些猴精正该好好收心,给他们祖母给秦家祈福呢!”
  出行毕竟是有趣的事,秦老夫人想到一个个冰雪可爱的孙子孙女,想到孩子们即将欢呼雀跃,倒是有了几分精神。她垫着枕儿坐起来,饶有兴致地和陈氏讨论起要去近郊的哪座山寺,又让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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