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岸不免感慨徐婉清在这件事上面表现的办事效率。
其实他是见过喻霈的,还不止一次,不过都是过年的时候,她跟在喻明宗身后,来徐婉清父母家里拜年。
因为他也是大年初一来拜,所以几乎每年都会碰上一面。
他印象里,喻霈是个不爱说话,阴沉沉的小姑娘,每次来也不和长辈打招呼,她爸跟她说话也不理,递给她的零食饮料也不接。
喻明宗有当着徐婉清母亲的面训过喻霈,后者一副压根没听见的模样,不作理会,依然我行我素。
最开始大家会尴尬,之后也就习惯了,招呼会打,殷勤也会献,只不过没收到回应的话也不会太在意。
就这么把人晾在了一边。
不过好在除此之外,喻霈和这边也就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只有偶尔出现在徐婉清的嘴里,且是以一副作奸犯科不良少女的形象。
祁岸懒得收拾屋子,就把自己的脸洗了干净,巴不得那一家子看见他屋子脏乱的程度,能直面他是个带不了小孩儿的糙汉的事实,就此别过最好。
离徐婉清打电话没多久,楼道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少于五个人。祁岸打开门探出个脑袋,果然是喻明宗一家子,徐婉清正举着手机放在耳边,看见祁岸,便把手机给摁了。
“姐。”祁岸客气的招呼,“姐夫。”
喻明宗是个生意人,一向擅长人际交往,热情又不失身份地和祁岸寒暄了几句。
徐婉清用钥匙打开了对面的门,让带来的搬家工人和保姆进去:“东西就放在主卧,轻拿轻放,刘姨你听霈霈的意思再替她整理房间,你现在收拾收拾别的地方。”
跟上来的刘姨点点头,状似利索的进屋打扫了。
祁岸让喻明宗夫妇进屋坐,徐婉清先进门,喻明宗落在后面,向楼道墙后面说了声:“霈霈,听话。”
祁岸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就看见墙后面懒散的显出半个身影,高挑瘦弱,穿着及膝连衣裙,一双小腿又细又白,嫩藕一般。
喻霈背着双肩包,一手拽着包带,一手自然下垂,小拇指微微扬起。
她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小巧的嘴,五官并不令人惊艳,却给人优雅的感觉,如沐春风。
尽管不是头回见,但祁岸还是有些感慨,皮肤这么白的姑娘真是少见,惹眼的紧。
喻霈昂首,冷眼看着祁岸,像一只站在砧板上却仍然高傲睥睨的天鹅。
“这是你小舅舅,叫人,霈霈。”喻明宗拍拍她的肩膀,和蔼亲切的说。
喻霈一声不吭,盯着祁岸,眼神里充满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倔强。
面对干姐姐三了的原配遗女,祁岸心情也是有点复杂,只能说:“先进屋吧,进来坐。”
喻明宗道着歉:“我这闺女有点认生,弟弟你多担待点,日后熟络了啊她其实还是很懂事儿的。”
喻霈瞥了她爸一眼,面露嘲讽。
祁岸不置可否的笑笑。
“我这个弟弟啊,样貌性格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懒。”徐婉清撸起袖子收拾沙发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你看你袜子也到处乱扔,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捡捡。”
祁岸习惯了徐婉清自来熟亲热的语气,她打小就是这样,有事儿找他的时候端出一幅亲热的知冷知热姐姐模样,围着他转,他也碍于诸多因素不能不耐烦,而没事的时候,徐婉清也没几次想着来替他打点打点日常生活,连只鸡也没给他炖过。
不过祁岸压根也没往心里去,他是真不太在意这干姐姐是不是真心,反正他也是完成任务似的。徐婉清有交代,他先看看自己能不能办,能办就顺手操办了,不能办就直说。徐婉清心里也是有度的,不太急的事情,祁岸办不了她就换个人,要是真的很急,譬如喻霈这事,徐婉清没了法子,就会拿自己爸爸,也就是祁岸干爹来压祁岸。
但人总是有脾气的,尤其祁岸这个主,徐婉清是见识过祁岸砍人时候的风采的,那暴戾的吐息,简直要震碎破风的刀。
一个有着如剑目光,教育稍有不慎就是当代流氓领袖的刑警。
徐婉清也没那个胆子总麻烦他。
“要姐姐怎么说你好,二十七了还没个对象。”徐婉清说,“这事儿当着你姐夫,我就不数落你了。我给你带了个保姆来,平时住在隔壁,每日三餐都做好了给你送过来,替你打扫卫生,你等会儿把备用钥匙给我一把。”
这话说的多好听,不说给你送个拖油瓶,先把拖油瓶附赠的保姆拿出来说说,真是体贴的好姐姐。
祁岸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也懒得说自己经常有任务,饭不一定能吃上这话。
“然后还有,上次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吗?我们家霈霈,这不是马上高二了吗?学习紧张。”徐婉清走到喻霈身边,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孩子她爸的公司又正在关键时候,我们俩时间不是很充裕,不能按时接送。正巧你这儿离她学校近的很,走两步路就到了,我们就给她在你对面租了间房。你有空就帮忙照料照料,没空也不打紧,我们家霈霈可乖了,自理能力特别强。”
祁岸笑了笑:“好,我会帮忙照顾的。”
“霈霈,这是你小舅舅,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不要见外,都是一家人。”徐婉清温柔地对喻霈说,她也知道喻霈的反应估计也就是个“滚”字,所以说完就聪明地转过头,对喻明宗说,“老公,这样你放心吗?”
喻明宗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不放心,倒是弟弟这么忙,还得抽空照看霈霈,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已经在湖滨酒店订了房间,弟弟,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祁岸正要推辞,突然一声巨响,他家的茶几翻倒,玻璃碎了一地。
“霈霈——”
“喻霈!”
而罪魁祸首喻霈,在震惊了三人后收回踹翻茶几的腿,起身向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
“霈霈……你这是干什么?”徐婉清尴尬地问。
喻霈在众人的视线中指着喻明宗,声音清冽,说:“抛妻弃子。”
又盯着徐婉清,一字一句:“不得好死。”
第3章
不然怎么说喻明宗是个做大事的人呢,自家女儿丢了他这么大一个脸面走了,就连徐婉清都黑着脸,他愣是呆了几秒后恢复了自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打电话叫人来换茶几,接着继续和祁岸有说有笑,也不管女儿去了哪里。
祁岸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和他们夫妻吃了一顿午饭,吃完拒绝了他们的相送,打了个滴滴回家。
家里的茶几已经换新了,喻明宗有钱,赔了他一个最新的款式,比他家的沙发还贵。
祁岸走过去摸了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不打算掺和进喻明宗一家的家事里,纵然徐婉清有诸多不对,也跟他没有关系,他是没有替徐婉清负责的道理的。而且他认为,喻霈这时候离开那个家,好处多过坏处。高中关键时候,还是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更好。
再者,他觉得喻霈也不大愿意看见他。
*
喻霈踢翻了茶几后就回了对面屋子,她问正在拖地的刘姨:“我住哪?”
刘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着头继续拖地了,当没听见。
喻霈一下就明白这人是谁找的了。
她也没有自找没趣,随手推开一间房门,正巧房间里数个大箱子堆着,就知道这大概就是她今后两年的住处了。
床单是新换的,很干净,就是书柜衣架全都空着,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
喻霈一向对住的地方不挑,大致看了看,就把包一扔,躺床上去补觉了。
昨天喻明宗找她谈心,告诉她打算让她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后,她就一夜没睡着。倒也没哭,她觉得这事儿还不至于令她掉眼泪。
她自认是个很有种的人,赶就赶吧,她半点都不会反抗,反正她住哪都没有家。
没什么区别。
中午的时候刘姨过来敲了门,轻声说了句:“吃饭。”
喻霈翻了个身,没搭理她。刘姨等了十分钟,没有动静,就自己吃了。
等喻霈把觉补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刘姨在客厅看电视,声音放的震天响。她刷牙洗脸完去厨房扫了一眼,又回了房间,自己叫外卖。
刘姨见她看一眼就走,翻了个白眼,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然后她一边听内容,一边在厨房洗碗。
喻霈在房间里洗澡,沐浴露抹了一身,花洒里的热水突然变凉,她惊的往旁边一跳,光着身子等了半天,水还是凉的。
她把水关了,仔细听了一下,在吵闹的电视剧声音中隐约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她想了想,估计这屋子不能同时用两处水。
她从卫生间出来,打开房门,试着喊了一嗓子:“刘姨!”
半点回应没有。
喻霈这人傲的很,从不喊人两遍,见刘姨没理她,她回到卫生间一把打开花洒,咬着牙用冷水冲掉了沐浴露。
擦干净身子,她换上睡衣,冷着脸打开门,走到客厅,一把拔下电视机接口,整个世界霎时间安静下来。
刘姨吓了一跳,从厨房探出个脑袋看她。
喻霈盯着她,说:“既然耳背,就保持安静。”
刘姨不说话。
喻霈把线一扔,回屋。
睡了一下午,她现在思维活跃的很,闭上眼睛就是徐婉清狰狞的笑容,还有喻明宗虚伪的不舍。
被赶出家门的耻.辱,身处陌生环境的茫然,保姆的针对,后知后觉地出现在她视网膜上,凝成千纵万横的细密网纱,将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仿佛在晦暗之中听见妈妈的一声遥远叹息。
喻霈深吸了口气,猛然翻身坐起来,粗鲁的擦掉眼泪,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程奚昊。
每个学校有尖子生的同时,就会有不学无术,拉低班级整体成绩的学生。他们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在人际交往方面是一把好手,从酒吧老板到小卖铺大爷,各个都是他们的兄弟。
程奚昊就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也是喻霈同桌,追了喻霈一年。
“你在哪?”喻霈直奔主题。
程奚昊还以为接错了电话,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定之后才惊讶的说:“欸哟我的姑奶奶,您怎么想起孙子我了?”
程奚昊在别人面前是大爷,在她面前总不惜以晚辈自称博取她的注意,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低三下四才能追到姑娘的。
“在哪?”喻霈又问了一遍。
程奚昊那头吵的很,他捂着手机往外走了一段才对喻霈说:“我在暮起啊,怎么啦?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喻霈蹦下床,一边利索的脱掉自己睡裤,一边说:“我马上到。”
“啊,你来干嘛?这儿不好玩,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喻霈直接掐了电话。
暮起是个小酒吧,偷摸着开在一条小巷里,专门赚未成年的钱,一、二、三中和职高,就连处在大老远的师大附中,都有不少学生往这儿跑,可以说是各大中学妖魔鬼怪的朝圣地,门口还发展了一系列产业链,不要身份证就能住的宾馆之类的。
喻霈没来过这地方,但是听说过,知道大概的方位,只是等她到了,瞎摸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对应的招牌。
走错地儿了?
喻霈拨通了程奚昊的电话,他似乎是拿着手机等,通了没一秒就接了。
“你到啦?”
“啊。”喻霈奇怪,“暮起在哪呢?”
“你等等啊……”程奚昊没挂电话,但是没半分钟,就听见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手机还开着灯,举头顶上瞎晃,“这儿呢!来!”
喻霈小跑过去:“你从哪钻出来的?”
“暮起不就在这嘛。”程奚昊随手一指。
喻霈跟着看过去,一个两层的店面,招牌也不小,横了半边天,五个硕大的英文字符——MOOQI。
喻霈:“……”
感情暮起是个英译名……
“你怎么来找我啦?”程奚昊领着她进去,问,“想我啦?”
喻霈把单肩背着的包绳从脑袋上挎过去,改成斜跨的,没细说:“家里闷,出来透透气。”
“那你等我会儿,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走,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不。”
两人进了屋,外头还亮堂着,顿时就陷入了一片迷离闪烁的灯光中,音乐声音巨大,盖住了其他一切声响。
程奚昊没听清她说什么,回头“啊?”了一嗓子。
“咳咳。”喻霈清清嗓子,对着他一声大喊,:“不走!”
程奚昊惊:“……??”
主要是,喻霈平时在学校特别高冷,虽然也不学习,但也不跟他们似的瞎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僻的很。也有人常约她,从来没约出来过,所以喻霈一直没什么朋友,甚至背后还有人说她假清高,嚼过不少舌根。
也就他仗着同桌的身份,偶尔还能和她一起吃顿饭,接到她一个月一次的电话。
这还是喻霈第一次找他玩。
不对劲。
程奚昊心想。
他伸着脑袋过去问:“出啥事儿了?”
喻霈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不开心?”他又问。
喻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问他:“坐哪?”
程奚昊撇撇嘴,带她去了跟朋友订好的位置。
一见程奚昊把喻霈带来了,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的一群人就疯狂拍桌子起哄。
“这谁啊?!”
“我们喻霈大小姐呀!”
“喻小姐下凡体验我们不着调的生活啦?”
“哎哟,不是从来都约不出来的吗?”
“程奚昊你牛.逼!喻霈都能被你泡到手!牛.逼!”
喻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圈,十来个人,三个同班同学,两个隔壁班的,另外的都不认识,但有些面熟,大概是总往她们一中跑的几个二流子。
“滚你妈了个逼,别他.妈瞎说,我俩是纯洁的同桌关系。你们约不出来正常,我跟你们能一样吗?”程奚昊踢开坐在最外面的人伸出来的腿,“往里滚,空个位置出来。”
那人麻溜的滚进去了。
程奚昊让喻霈坐那,问她:“喝点什么?”
喻霈还没说话,滚进去的人就说:“当然是喝酒呗,来这儿不喝酒像什么话。”
“问你了么?”程奚昊瞪他,扭头问喻霈,“姑奶奶喝什么?”
周围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喝酒啊。”“你把人约出来不喝酒干什么?”“送回去送回去。”“程奚昊给你奶奶点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