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姜黎略显激动的情绪便慢慢稳了下来,她把筷子接在手里,慢慢舒了口气,“他想利用你对付寿王?”他只是老皇上的一颗棋子,且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起作用的一颗棋子。
沈翼给她夹菜,“朝堂之上,谁跟谁之间不是利用?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各取所需。他需要集结力量,提防寿王动他皇权。而我,需要通过他来为五殿下的事情平反。到时候,就能还你们姜家一个清白。”
姜黎双目微敛,半晌抬起目光来看向沈翼,小声道:“我还是把你拖下水了。”而且是浑水,趟得过趟不过都不知道。但他已经和老皇帝做下约定了,姜黎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
沈翼却没有她这么重的情绪,笑着道:“不,即便没有你的存在,他依然会找到我替他办事,为了前程功名,我也会应下。得了皇上的宠信,岂会有人推之不要?至于五殿下的事,不过是凑了巧。”
姜黎捏着筷子戳戳碗里的饭,抿一下唇,“我能做什么呢?”
沈翼又夹菜去她碗里,“吃饱了养胖了,以后给我多生几个孩子。”
姜黎脸蛋微红,小声嘀咕,“瘦才好看呢……”
接下来的日子,沈翼便越发忙起来。他军中士兵如何,他心里有大体的掌握。本来都是战场上厮杀过活下来的,跟京城皇宫禁军不是一类,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太差的。便是如此,也还是列了条框来选拔,只说:“符合条件者,升为一等军。次者,二等军。如此下推,总分四等,每等约三千人。”
一等军的选拔,从年龄四十岁以下身高七尺五以上的人中间挑选,全身披甲能操作十二石的弩,身背50支箭和一柄戈,头戴铁盔,腰佩短剑,带三天粮食,半天能行一百里者,皆算合格。余下不合格的,分列二等军,以此类推。下等军中后有能力提升显著的,亦可再入一等军。
如此打乱重排,军中伍长百夫长都尉等所带之人皆有变动,与以前大不一样。这样便又要互相磨合,不能一时间就合作无缝。经过五天的挑选,三千一等军险险凑满。凑满后自是分开训练,各有各的内容时辰。
原本入了一等军的人都觉有面儿,想着这样算是被抬举了,被肯定了能力。但三日苦练下来,又都开始抱怨。原来大伙儿每日训练的时间等同,但这会儿却是等级越高训练时间越长,内容也越难。便说一等军,每日要在四等军训练时间上再加两个时辰。
在抱怨声难以压下去的时候,李副将军去向沈翼禀报,“将士们情绪重,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不成。”
这问题是欠考虑的一方面,人么,不是冷冰冰的武器,搁哪就是哪。人有想法,一直干着吃亏的事儿人都会产生抱怨。沈翼这两日也看出来了,将士们对于训练都不是很积极。这便又要考虑怎么解决,若不解决,只怕要闹。
这会儿便临时想,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来。沈翼蹙眉吸气,只觉老皇帝这甩手的法子实在是在难为他,什么都帮不上,空手套白狼,就要他给他整一支精锐部队出来。严顺恩手下的精锐士兵,那都是免除一家徭役,田宅也都免税的。
沈翼在帐里来回踱步,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忽外头又有人来传话,进了帐篷说:“沈将军,外头有人求见。”
沈翼现在无心迎客,便道了句:“打发了吧。”
那士兵面露犹豫,又道:“说是寿王。”
“寿王?”沈翼缓下蹙起的眉心,心里蓦地一沉。他这军营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前有老皇上来过,后来就隔三差五有人会来。但是真正权贵过来的,却没有,只有派人来请他出去的,但他都以各种理由推掉了。像寿王这种级别的,自然也是头一次。
沈翼愣了一下之后,灵光一闪,忽对李副将军说:“你去跟那些不满的说,别成天想着要这个要那个,不想干的卷铺盖滚蛋!本将军是抬举他们,才有加练。等明儿立了功,自见分晓。现在就怨声载道,如何能成大事?!”
李副将军有些为难,本来军中就没多少人,这要闹走了那三千个,是要垮的。但见沈翼也是不听劝说的决绝态度,他两边为难,没办法,还是只能自个儿回去再劝说那些当兵的。
沈翼这边就不再多思那三千士兵要闹的事情,与来传话的那小兵一起出军营去请寿王进来。人是做亲王的,皇上的亲儿子,金贵程度自不必多说。沈翼迎到外头,自见金顶马车和随行的数个侍卫。他上去给寿王行礼问安,请他下车。
等车夫打了车围子,那寿王才从马车上下来。跟着他下来的,还有一个姑娘。沈翼扫眼过去,这回记得了,是那个成安郡主。这又要跟她行礼,再问句安。
成安郡主看他,道一句,“平身吧。”
沈翼从听说寿王过来之后就开始揣度他的目的,想着他大约是来探底的,却没想到他还带了成安郡主。自打老皇上那次来军营现出摸底的意思,沈翼意识到自己和军营都被他调查了清楚后,就对这方面做了防范。军中内部事务,一概不准让外头人知道,哪怕是关于营妓的小事。所以说,寿王在老皇上来过军营以后再对沈翼的整个军营做调查,得到的细致事情就会少很多,也只能查出些大概的。只怕也是因为这个,今日才特特上了门来。
因是贵人,便是突突来的,也不能懈怠。沈翼把他两个领进军营,再领去主帐里招待。上座是给寿王坐的,自己下座陪着,不过说:“不知王爷要来,有失远迎。”又问些“王爷来这里有何事情要吩咐”此类的话。问了也得不出真话来,尽是寒暄。
成安郡主作为一个女孩子家,对这些客套话不感兴趣,但她对沈翼感兴趣,便安安静静在旁吃茶吃点心看着沈翼和自己的亲爹说话。吃了一气,忽有人在外头要求见沈翼,也不管寿王在不在,只说:“事情要紧。”
沈翼无法,只得让人进来。原来说话的人又是李副将军,进了帐一瞧,满脸挂彩。先跟寿王拜过行礼,才又跟沈翼说:“将军,您赶紧去看看吧,全乱套啦!军心不稳,要散啦!”
沈翼手指按在大腿上,点了一下,蹙起眉来问他:“又怎么了?”
“闹起来了,有要走的,也有不走要讨说法的,压不住啊!”李副将军一张愁死了的脸,十分焦急,“只得您过去压了。”
沈翼显得左右为难,看着他,“我这里待着重要的客人呢,你没瞧见?”
寿王这会儿便开了口,不让沈翼为难,“这是大事,不能因为本王来了而耽搁。本王跟你一块过去,兴许能帮上一点忙。”
沈翼这就不为难了,起了身跟寿王一道出帐篷,往练兵场上去。瞧着情况紧急,那步子走得也急。帐篷里却还成了成安郡主,是寿王不让她去的,只说:“自己呆着,那边儿都是胡闹的场面,待会儿再伤了。”
成安郡主这便没去,在这帐里又呆了一气,只觉无趣,便自个儿出了帐篷去。想着不如自己在军营里逛逛,也就随处看去了。这么在帐篷间走逛,最后就走到了女人们的帐篷前。还隔了一些距离,看着几个女子在帐篷前坐着做针线,有说有笑的。
她目光最后定在一个女子身上,弹墨绸裙,都是最寻常的衣服。只那张脸,在阳光下覆了一层光芒,美得不像话。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挑,眉梢弯弯,梨涡浅浅。髻侧插一枝红宝石金钗,坠下两点流苏,简单明艳。
忽而那女子转过头来,瞧见了她,四目相对。隔了一段距离,两人似乎都在一瞬间看到了彼此眼睛里别样的东西。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到可怕,只稍一眼,就能看出未曾知道过的东西。
成安郡主迈动步子,朝她走过去,到她面前的时候,其他女人也都停止了说话。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姜黎嘴角的笑意还留些许,回她,“阿离。”
成安郡主目光不转,“是这里的营妓?”
姜黎点头,“是。”
她们没有见过,姜黎以前进宫的次数不多,去了也都是陪着她的姑姑五皇妃。因为五殿下和三殿下面和心不和,都是在皇上面前装样子,所以五皇妃也不与三皇妃有多少接触。但从她的眼神里,姜黎猜出来她是成安郡主。而成安郡主,猜出来她和沈翼的关系不一般。这帐前坐着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显得独特。这种独特不是生得漂亮这么简单,而是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不安宁。
成安郡主没有再说话,把目光从姜黎脸上移开,又看了看四周,便转身去了。她在心里记下了姜黎的脸,也记下了姜黎的名字。
与此同时,沈翼在寿王的帮助下也已经压下了闹事的士兵,和寿王正离开训练场。寿王不知道士兵们为何闹事,但在过程中已经大体了解清楚。这会儿掸掸自己的袖子,问沈翼,“原来好好的,为何突然重新整顿?你这样不行,他们吃亏,自然要闹。”
沈翼叹气,“是末将急功近利了,您也知道,皇上是因为腻了朝中文臣们的絮叨,瞧着末将是外头刚回来的,因为新鲜,所以召了末将两回,也来军营里散过心。末将就想抓着这个机会,重新整顿军队,让皇上看出我也是可用之才。那阵新鲜劲过去了,也能因为我的能力而把我留在身边。便整了这一出,结果还是能力不足,就出了今天的事情,让王爷见笑了。”
寿王看他一眼,“你这么整下去,怕是整个军队都要散。想要升官掌权,还得拿军功说事。人心不齐,就没有前程可言。想单凭皇上的宠信在朝中立足,确实不容易。”
“正是这理了。”沈翼脸上有些自怨,“前儿我求皇上把我的兵都编入禁军,他瞧不上了,说我的兵不行,他不答应。我就说啦,您上回来我军营,不是瞧比武瞧得甚是欢喜么?他老人家说,那是寻乐子的,赏东西也是为了开心。为了补偿我呢,就给我大哥提去了御前当差,唉……要不,我也不这么紧赶着练兵。”
寿王笑笑,“你莫这么急,你这才到哪里,只能算个毛头小子。你在外面打几回仗,守了一年多的关,就想各样的好事,太心急了些。”
沈翼还是叹气,“就是还年轻,什么都想不周全。瞧今儿闹的,我这心里现在还堵。”
寿王抬手拍拍他的肩,“慢慢来,谁不是熬个二十三十年才成个人物的?你瞧那内阁里头,哪个阁臣不是五六十?看着他们,就不该着急。”
“是是是。”沈翼连声应是,“谢殿下提点。”
再说几句便把军队里这场闹剧说完了,又回到主帐里,坐下吃茶说话。寿王眼下没有再呆的心思,说两句便起了身要走。这会儿成安郡主也回来了,跟在他后头出帐。出了帐篷走两步的时候,她忽拉住寿王的袖子,看着他道:“父王,女儿想求您个事儿。”
寿王这便定了定步子,瞧着她道:“不是说好了,今儿带你来这里散心,你凡事都乖乖的。这回又要求什么,过分的父王可不答应你。”
成安郡主笑笑,“小事儿,就是想问沈将军要个人。”
沈翼听这话自也看向她,便又听她继续说:“沈将军这里的营妓,叫阿离。我才刚看到的,甚是喜欢,想带回府上。不知道,沈将军能不能送给我?”
沈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这也没什么可商量的,自然拱手行礼,“郡主殿下恕罪,末将不能把人送给你。”
“为什么?”成安郡主声音发尖,“不过一个贱籍的妓-女,你要是舍不得,我给你钱就是。要多少,明儿就叫家里的奴才搬过来。”
沈翼还是毅然道:“阿离虽身份低贱,但是末将的人。不怕郡主殿下笑话,军营里这么多女子当中,数她最得末将欢心。公主若是喜欢别的,末将倒是可以考虑相送,这个不成,末将无法割爱。您若不明白,可以问问王爷,能得一体贴的爱妾,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寿王听这话忽笑起来,说沈翼,“你还是个情种。”
“没办法。”沈翼直剌剌道:“不为美-色所动之人,毕竟少数。”说罢了又看向成安郡主,道:“等哪一日末将腻了她,自当送到郡主府上。”
成安郡主生气,哼一声便转身去了。这就留下寿王和沈翼说话,不过还是寒暄。瞧着成安郡主听不到他们说话了,这又聊起女人的事情来。沈翼也便与他大谈特谈,直把自己说成是深谙其中大小妙处的人,最后不忘贴合一下自身实际,说:“我随我爹,只觉得娶了媳妇拖累,再快活两年,我才乐意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