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哈哈笑,“那是你把女人都想成母老虎了,不知道娶妻的妙处。”
这样说话说到军营外,目送寿王上车,他才冷下脸,抬手按一下笑僵的嘴角,回军营里去。
那边儿寿王上了车,一尽看成安郡主脸色了。成安郡主气鼓着脸,最终也没忍住,跟寿王说:“父王为什么不帮我?”
“君子不夺人所爱。”寿王说得倒正气。
成安郡主便越发生气,一直到王府气也没消了。原本今日寿王答应带她去军营散心她还十分高兴,哪知又弄了一肚气回去。回去也不敢跟寿王妃说这事儿,只得回到自己房中拿奴才出气。顶个苹果站在柱子边让她飞刀那都是小把戏。划伤奴才脸的,这也都算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
却说寿王原还怀疑沈翼是不是个人物,今儿往他军营里一去,只是觉得生出了那一点心思都算想多了抬举他了。他在书房歇下,不过一会儿,便有谋臣来见他。
寿王谋臣里最得他信任,是薛平昌。这会儿来的,也就是这个薛平昌。进了书房向他行礼,不需更多的客套言辞,便问他:“怎么样?”
寿王端着茶杯子在手里转,“小人物,不足道。”
“确定?”薛平昌看着他。
寿王从椅背上直起身子来,“确定。能得父皇宠信,大约就是走了好运。军队整得一盘散沙,刚巧今儿本王过去就看见了,闹得那动静,只差把天捅了。不是本王帮着,怕都压不下来。没瞧出来有什么突出的本事,对女人倒是有不浅的见解,沉迷女色。瑶儿亲自开了口的,问他要个营里的妓-女,他说什么也不给。有点眼力见的,不该讨好瑶儿讨好我?一个妓-女而已。不沉稳,心气浮躁,本王能断言,他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薛平昌默声片刻,“那看来是我们太小心了。”
寿王把手里的茶杯搁下来,“本王早说你心思太重,凭他一个回来京城不久,军队并不精良,并一点根基也没有的人能搅出水花,那是做梦。连男人先成家后立业的道理都不懂的人,只能是莽夫。他说的话也好笑,说要再快活两年再娶妻。与他说话确实有乐子,父皇老了,好他这口不奇怪。还有他父亲和他大哥都在宫里当差,那才是真正的草包。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
第67章 郡主
薛平昌对沈翼的父亲和大哥自然是有了解的,知道都是不起眼的人。他听寿王这番话说下来,也便不再吊着心思。然他更多思多虑些,又跟寿王说:“便是如此,殿下还是谨慎些为好。”
寿王嘴上应下,然还是很难把沈翼往心上放。虽现在国家兵力不是十分充足,但全部禁军人数加起来也足有五十万人之多。沈翼的一万散军,在禁军面前自然就显得十分不值一提。虽说禁军中部分人员分调边境驻守去了,但现在留在京师的,也有二十万人左右,是足够压得住地方厢兵的数量。除下禁军,京城还有护城守卫,虽只有两千人左右,但也有一些是训练精良之士。沈翼的兵,让人瞧不上在情理之中。若不是老皇上召见他两回,薛平昌也不会注意到他。
再说现在留在京城的禁军兵权都握在谁的手中,统领者自然是严顺恩,但严顺恩用兵调兵只能在小范围,若有大事,还需通过内阁商定,而后由皇上下决定。以前参与兵权调动的,还有兵部。但自从五殿下那次谋反事情中有兵部大司马陈铭参与,后来兵部就慢慢失了用兵权,现在只管理些兵籍、武器等杂事。
这些情况沈翼当然也知道,所以才弄到这般焦头烂额,觉得皇上这任务给他下的实在是一种极大为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都不给他,就让他在一万的散兵中弄出三千以一敌百的精兵,简直有些痴人说梦。因而今日被寿王撞到这场闹剧,虽有他故意为之的因素在,但也确实是实情。
傍晚的时候东边升起弯钩白月,悬在天际一边。训练场上成列站着的人,盔帽密密挨挨地散着冷光。大伙儿都不出声,只看着高台上站着的人。
沈翼在月光下踱步两下,而后站定了身子看下头站着的三千部队。他深吸好口气,才开口说话,扬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有怨气,觉得吃了亏上了当,付出的辛苦比别人多,拿的东西却没见多什么,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但是!”
沈翼目光扫过下头的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是你们的首领,想为自己挣军功,那难道就不是你们的军功吗?你们日日私下发狠,要闯出些名堂来,衣锦还乡,让曾经瞧不起你们的人看到你们的出息,结果现在呢?你们因为加练这一点点难处,就想撂挑子走人!把你们训出本事来,倒是我做错了,是吗?!”
沈翼说下一段话,停歇片刻,自己缓口气,也让下头的人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歇罢了,自又接话继续道:“你们为什么出来当兵,不是家里吃不起饭了,就是想出人头地,是也不是?如果你只是想在军营里混口吃的,那么好,我不强迫你非得成为有出息的人。如果你想出人头地,我不知道你今天又是为什么跟我闹!你们在训练的时候,难道我在躲懒不成?今儿我不过回去换件衣裳,就给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羞耻吗?!”
沈翼把这话说完后,低下是一片沉默。好半晌,忽有个人出声,说了句:“太累!”
“不累如何谋前程!?”沈翼拧眉厉声,说罢了下头更是无一人再敢说话。而后他便又吸了口气,语气稍稍放轻下来,“你们也跟了我沈翼有段时间了,我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自当有决断。若吃不下这苦,又有好去处,偏要走的,我绝不相留!但要想跟着我沈翼,就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以后才能享常人不能享的福。想浑水摸鱼,还想有好前程的,那是白日做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谁没听过这话!?我相信,总会有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会明白,我沈翼对你们的良苦用心!”
该说的话,能讲的道理,沈翼一气说了尽。最后离开场地的时候心里还带着些高亢的情绪,而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坦荡无畏。如果这些人真卷铺盖走了,损失最大的还是他。那么老皇上交给他的任务,将更难完成。但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实际的办法,只能这般以言辞相激。
他回去后一晚上也都不甚安宁,生怕清早一睁眼便有李副将军来报人都走了的消息。以前从没有想过忠心这种事情,一个军队里,一直在厮杀拼命,但很少谈及未来和人生。这回人心不合,他做将军的位子不稳,还是头一回。到底是根基不稳,比不上别人。
姜黎知道他最近烦得很,事情全部不顺利,想安慰他却又找不到话来劝。是以只在他怀里躺着,与他说些什么都不相关的闲话。便是他偶尔走神,也都任他。
一直这么捱到天亮,沈翼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早早起来梳洗了就往训练场上去,饭也没心思吃。心里做好了各种坏的打算,然到场地上一瞧,却发现那些士兵已经开始排阵布列开始训练了。李副将军是紧跟着沈翼到的,到了后面露讶异,而后去清数,回来笑着道:“一个都不少。”
沈翼总算是把提着的那颗心给放了下来,而后听那些士兵们齐声说:“我们想好了,以后誓死跟随将军!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沈翼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诚心跟随和信赖的感觉。以前总有些稀里糊涂的,他是一步步领军功爬上来的将军,而别人都是他的兵。但兵与将之间到底应该有怎样的关系,无人去真正思考过。
沈翼上去伸出钢铁般的臂膀抱过几个站在前排的士兵,而后后退站定,拿过□□在手里掂了掂找到合适的位置,去到高台上,开始练兵。
训了一阵后又对李副将军说:“让伙房准备,今天给大伙儿每人加两个鸡腿。”
李胖子也高兴,便亲自去传下这话来。昨日那一闹,夜半人人深思,今儿再和好,明显就有了人心贴近的真实感觉。因为这和好和跟随不再是稀里糊涂的,是经过了内心的选择而心甘决定的。
练到晌午吃饭的时候,士兵们也在多加的两个鸡腿里乐起来。姜黎拿了吃食在帐篷里等沈翼回来,知道事情没有往坏方向上发展,心里这会儿也踏实。瞧着他穿甲衣进帐,便起身去帮他更衣,一面去帮他脱衣裳,一面问:“都留下了?”
“恩。”沈翼呼口气,“虚惊一场。”
姜黎把他的衣裳挂去屏风,两人一起去案边吃饭。她拿起筷子来,往沈翼手里送,“他们也没地方可去的,在这里当兵,到底还有军饷可吃。出去了能做什么,不是做乞丐就是做流寇,和山寨里的土匪没差,还没有前程可言。这这里,熬出来大小当个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事。”
沈翼笑,“我还是愿意当作他们是愿意跟着我才留下的。”
姜黎忽而也笑,说他,“不像做将军的,像小女儿谈情。”
沈翼不驳她的话,随她怎么说,高兴就成。姜黎则看他心情放松了,自把昨晚上就要跟他说的话这会儿再拿来跟他说,只道:“如意日日在帐里嘀咕,叫我来跟你说一声,家里老爷太太一直问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回去。如意又受了挑剔,说她怀不上孩子。这会儿要换了双喜来,把她换回去。她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去,帮她一帮,让她还留在军营。”
沈翼这也才想起来,他确实有日子没回去了。最近真的是忙到脚不着地,哪有心思回家陪老爹吃酒听老娘催婚。这会儿听姜黎这么说,只道:“那这两日抽时间回去一下,叫那丫头放心好了。”
姜黎这就替如意应下了,也难得碰上个她这么实心眼的丫头。在帐里住着觉得好,愣是不愿意回宅子里去。恰好也随了他们的意,替他们做掩护。
沈翼这会儿心里放下了事,又与姜黎把回家的事说定下来,自然又想起一个还没说的事情来,这便问姜黎,“昨儿你看到成安郡主了?”
姜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她点点头,看着沈翼,“昨儿咱们在帐外晒太阳做针线的时候,她来了帐前,你怎么知道的?”
沈翼一面夹菜一面道:“她问我要人,说看上你了,要把你带回府上。”
姜黎夹些米饭进嘴里,“那她应该是看出来了,我们关系不一般。”
“不用她看出来。”沈翼直接道,“我都跟她直说了,你是我的人,谁要也不给。好在寿王也没帮腔,这事儿才没后话。你莫要多想,也别跟她计较,那就是个孩子,耍性子呢。跟她计较了白费力气,没得自己不痛快。”
姜黎嘴角微勾一下,“看到她倒也计较不起来什么了,只觉得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沈翼听她说话,忽看向她,又听她说:“若是能一直这么自在下去,多好。最怕的,就是前半生富贵自在,养成了最肆意的性子,倒头来,还是要被这世界磨得鲜血淋漓。倒不如,一开始就平凡,后来也平凡,从来都不会难受。”
本来沈翼怕她吃那郡主的醋,心里有不痛快的情绪。但这会儿看她说的话,显然与自己想的东西不在一条线上。她这是在成安郡主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所以又牵起了伤感。她们这样高门大族里出生的姑娘,从小就过着人上人的日子,根本不知这个世界的苦难艰难。家里捧着疼着,用的任何东西都是最好的,很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她们活得过于容易,从来不需要处心积虑,看世人多如蝼蚁。所以她们眼高于顶,所以清高,所以骄蛮,所以肆无忌惮。当然,她们从没有想过,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一天可能会不属于自己。
姜黎在看到成安郡主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抢不走沈翼,所以心里无有不安。十四的女孩子,和她的十四岁很像,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但她的十四岁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是伤害了一个人。但成安郡主的这种喜欢,在姜黎看来,不过是女孩子心里的一时冲动,一时懵懂。一些时日过去,也就自然淡退掉了。但她显然低估了成安郡主对沈翼的这股冲动的力量,因为几日后,她开始来军营外的河边来找她。
她喜欢穿简单利索的衣裳,无有繁琐的装饰花丝,手脚都不被束缚。头发束成一束,编下许多小辫儿来,那辫子上簪了宝石珠子。眉心戴一翡翠华胜,衬得眼睛十分有光彩。姜黎看着她微微地笑,没有她十四岁的时候生得漂亮。
成安郡主不是畏手畏脚的人,直接上来姜黎面前,叫她的名字,“阿离。”
姜黎这会儿手里端着一盆衣服,是如意刚洗完拧干净的。她不应成安郡主的话,自转身往空地上的架子边去晾衣服。成安郡主也就跟着她过去,看着她拿起盆里的衣裳一件件在手里抖开,往竿子上挂上去。
姜黎这会儿便一边晾衣服,一边开口说话:“真羡慕你啊,这么年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成安郡主没想到姜黎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猜姜黎是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找她的,但她居然一点情绪也没有。有些意外之余,成安郡主也便越发看着姜黎与其他那些低贱的人不一样。便是在她面前,也没有畏缩的样子,甚而压得她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