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远点头:“当初结亲的时候,本就是齐大非偶,只不过咱们无法拒婚罢了。夫人本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如果她真的离心离德,那便长痛不如短痛。只是……小平儿怎么办?”
锦宜愣了片刻,才黯然道:“我担心的,一是父亲,二就是这孩子了。”
子远想了想:“对父亲而言,难过是免不了的,但父亲只怕也早有所察觉了,连我都感觉到自从生了小平儿后,夫人的态度比先前越发疏离,先前不管心里乐不乐意,面上是有笑容的,这会子……”
桓素舸现在毕竟还是郦家的夫人,子远便不再说下去,只又一想,道:“虽然姐姐不跟我说,但我心里也有几分的,上次王家那两个不肖的事,后来我暗自思忖,总觉着疑惑,为什么三爷竟能洞察明细到这地步?竟像是知道你会出事一样……但那也罢了,毕竟人都知道三爷上心你,何况先前又有茂王那件事,他多派些人保护着你也是有的。只是另外,夫人那样缜密有城府的一个人,怎么就能答应让那两个明显心术不正的人留下来?呵。”
锦宜越发震惊,同时又有些许欣慰,子远果然是大了,竟能想的这样深远。
子远却不再提那个,只轻轻握住锦宜肩头:“姐,今儿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别急,反正这层窗户纸是捅破了,接下来如何继续,就看爹如何行事,倘若他真的舍不得夫人……那就随他吧,勉强不得的,横竖你也要嫁了,唉……你可知,我盼着你嫁过去呢,你为这家操心劳累的也太久了,在桓府里,至少三爷会好生护着你,不至于让你受什么委屈。”
锦宜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说道:“子远,假如、假如我……”
“什么?”
“假如我……”锦宜终究说不出那个“假如”,只道:“没、我一时胡思乱想,对了,将春闱了,你准备的怎么样?”
子远狐疑地看了她片刻,才说道:“姐姐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只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他顿了顿,又笑道:“若我得了好名次,就当是给姐姐成亲的贺礼,你说好不好?”
锦宜的眼睛有些湿润:“那自然……是极好的。但你务必要勤学上进,可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呢,还有,子邈还小……以后你还得多教导他。”
子远奇怪地看她一眼,突然又想到她立刻要嫁了,子邈可不就落在自己手里了?因又笑道:“这个不成问题,管保把那小子教导的妥妥帖帖,不过他如今在翰墨,倒是轮不到我去教训了,前儿我们学里还有人说呢,从翰墨出来的小子们,一个个至少得是五品官起步的,唉,兴许这小子将来会压在我头上呢。”
锦宜微笑道:“就算他官儿做到一品又怎么样,他仍旧是郦家的老幺儿,还是要乖乖地尊你一声哥哥的。”
“哈哈,”子远大笑,甚是开怀,“不过你说错了,郦家的小幺儿如今是小平儿啦。”
两人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是姜老夫人带笑道:“你们姐弟两个别只顾着在里头说的欢实,好出来吃饭了。”
***
锦宜虽然人在姜家,心里记挂着家里头,尤其是郦雪松跟小平儿。
所以跟子远出来后,并不许子远留下来吃饭。
子远也会意,干净利落地告辞,临别对锦宜说道:“我会派人去找爹的,小平儿那边也会好生看顾,姐姐放心就是了。”
锦宜点头:“务必仔细。”
这一夜锦宜在姜绉家里吃了晚饭,舅妈让勉儿给锦宜背诵书塾里学会的诗歌,倒也朗朗上口。
锦宜夸了勉儿两句,姜家舅妈顺势道:“这孩子聪明是有的,只是这书塾的先生实在一般,常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怕把个孩子教坏了,倒是听说子邈在那什么……翰墨?啧啧,听说那是王公大臣家的孩子们才能入读的尊贵地方,勉儿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勉儿道:“娘,我们先生也很好。”
锦宜知道她的意思,便不言语。姜老夫人道:“行了,叫勉儿洗漱了去睡吧,我还有话跟锦宜说呢。”
姜家舅妈意犹未尽,却给姜绉拉了去了,勉儿也向锦宜道了别,自己乖乖去了。
老夫人便宽慰锦宜:“她就是那样的,你别理会,只当没听见就是。”
锦宜笑笑,曾几何时,她对这些亲戚们的所求,几乎就像是纵容子邈一样的尽力满足,似乎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利用桓玹的权势……去给变坏的子邈平祸端,去为势利的亲戚们求高攀……种种种种。
但是现在……
一切都只是过往云烟,罢了。
锦宜才吁了口气,外头道:“郦家的人来接姑娘回去了。”
姜老夫人诧异:“怎么这会儿来了?”便吩咐:“你去告诉他们,姑娘在这儿住一夜,明儿再回。”
那丫头去了半晌,重又回来:“郦家的人说,已找着老爷了,让姑娘快回去。”
锦宜本还有些赌气,也不想今夜回去,听了这话,生恐雪松有什么不妥当,忙道:“外祖母,我还是回去吧。”
姜老夫人道:“可惜了你这有孝心的孩子,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免得你爹不识好歹。”
锦宜怕老夫人年高,见了雪松若再一言不合,岂不是糟了?便笑道:“您老人家放心,真没什么事儿,何况家里还有子远呢。”
老夫人这才许了她去,那边姜绉也得了信,跟舅妈一直小心把锦宜送出大门。
果然见郦家马车停在门口,锦宜对舅舅舅妈行了礼,舅妈兀自遗憾地叮嘱:“说好了歇一晚上的,怎么这样见外呢,锦宜,可别忘了改天再来呀!”
锦宜一边儿答应着,一边儿上了车,她心中有事,也没留意这来接自己的居然没有沈奶娘,也没有蓉儿等丫头。
手才要推开车门,车门却自己打开了,里头一只手臂探出,在她腕子上轻轻握住,往里一拉。
锦宜身不由己扑了进去,正好落在那人怀里。
车门在身后关上,马车沉静缓慢地徐徐往前。
锦宜本正惊疑,待那人身上的气息包围而来,心才又平稳下来。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桓玹垂眸注视的眼神,他微微笑说:“你心不在焉地想什么?也不看看有谁来接就敢上车,若是个坏人把你劫走了呢?”
锦宜想要向他露出一个笑,今日的笑却仿佛固执地不愿意出席。
于是她只是呆呆愣愣地仰头看着桓玹:“你……你……怎么在我家的马车里?”
桓玹道:“自是不放心,所以来亲自接你。”
锦宜眨了眨眼:“那方才……说什么我父亲……”
“那倒是没有骗你,”桓玹轻轻抚过她的脸,“下午我的人找到了你父亲,已经把他好端端地送回府里去了。”
锦宜在微微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便并没有将他推开,反而顺势卧在了桓玹的腿上:“你怎么……什么都能想得到……”
桓玹道:“跟你相关的我才想的周详,其他的事,不想也罢。”
他的手掠过锦宜的发端,锦宜望着这只干净修长的手,这一世第一次相见时候的尴尬情形浮现眼前。
她笑了笑,不由捉住桓玹的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桓玹道:“傻丫头,你看什么?”
锦宜道:“……真好看。”
桓玹一怔,继而笑道:“又说傻话了,一只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锦宜摸了又摸,这只手干净,温暖,有力,手指修长,堪称手中的美男子了,锦宜不由握着他,把他拖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亲了一口。
桓玹颤了颤:“你……在干什么?”
锦宜把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略闭了双眼:“三爷,你喜欢我吗?”
桓玹喉头动了动,望着她娇软地窝在自己膝上,神态慵懒的样子,眼神竟有些迷离:“喜欢。”
锦宜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眼中的迷离在瞬间消失,桓玹忙又定神:“是……从很久以前。”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喜欢我,是什么时候?”锦宜似在撒娇。
桓玹略有些窘色:“你这丫头,怎么刨根问底的。”
锦宜轻声说:“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极讨厌我的。”
“阿锦……”桓玹无言以对,突然他问:“那阿锦喜欢我吗?”
“喜欢的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他把同样的问题抛出来,却是屏住呼吸等待那个答案。
“大概是从……”锦宜抬起手腕,轻轻地晃了晃,“三爷送这镯子给我的时候。”
桓玹的心彭地响了一声,竟无法形容是什么感觉……是高兴?是惊心?
锦宜却并没有让他多想,她翻了个身,顺势张开双臂,从桓玹肋下将他环腰抱住,她将脸埋在他的腰间,喃喃低语:“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呀……”
虽不曾看见锦宜的神色,桓玹却无端地知道,她流了泪。
第99章 逢郎欲语低头笑
桓玹想安抚锦宜,但又不知说什么好,没有言语能够表达他此刻的滋味。
他的左手拢在锦宜的腰间,手指触过那纤柔不盈一握的腰肢,突然生出一种想法,他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或许,该告诉她,自己不仅只有这一世,且还活了上一世,有着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但他已经明白过来他该如何做……
“阿锦……”手在她腰间微微缩紧,握住了那一抹纤腰,仿佛这样会让他觉着安心些,“我,我想告诉你,我其实……”
锦宜突然问:“这是要去哪儿?”
桓玹静了半晌,那瞬间涌起来的念头犹如疾风中的落叶,飞快地被卷走消失,他才默默地回答:“自然……是送你回家的。”
锦宜道:“我……不想家去。”
他有些意外,却仍温声问道:“那也好,你想去哪里?”
锦宜道:“只要不回家……也不要去桓府。”
桓玹轻轻笑了两声:“好,就依你。”
他打开车窗,往外轻声吩咐了几句,又将车窗掩起。
锦宜仍是伏在他的膝上:“三爷,你下午接了我父亲,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今儿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桓玹道:“是知道了。”
“我想让父亲跟夫人和离,你也知道了?”
桓玹怔了怔:“这倒没有。”锦宜跟桓素舸争执的事他知道,雪松呵斥了锦宜的事他也知道,但却不晓得为何父女两人会闹得如此,这会儿听锦宜亲口说了,这才知情。
“那你现在知道了,”锦宜放开他,翻了个身,又抬头看向桓玹,“三爷是怎么想法的?”
桓玹对上她凝视的双眸,锦宜的眼睛里仍有些许泪渍,看来有几分朦胧,又多有几分楚楚。
桓玹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又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是最和善体恤的,何况那小孩子才只几个月大,按照你素日为人,是绝不肯做这种事,但你既然如此决定,必然素舸有什么令你无法忍的地方,所以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明白,也都答应。”
两个人彼此相看,锦宜慢慢地靠向桓玹胸口,他顺势也将锦宜抱住:“我还在想,为什么郦郎中竟会对你发脾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只是他不高兴是情理之中的,毕竟素舸是他的夫人,你父亲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你若早跟我说,让我出面便是了,就不必在今日受这场委屈。”
锦宜怔怔地听着:“你肯替我去说?”
桓玹道:“当初素舸嫁过去便是因为我之故,先前我是不由分说要成人之美的霸道恶人,如今不由分说地再棒打鸳鸯,又有何妨?”
锦宜笑着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你是恶霸么?”
***
马车停在东城别院。
桓玹接了锦宜下地,同她往内而去。
早先在他吩咐的时候,侍从已经快马来到报信,所以这会儿别院的仆从早又忙着将卧房整理洒扫了一遍,厨下也开始忙碌。
西风细细,夜影沉沉。
室内,锦宜道:“三爷,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他们和离?”
桓玹道:“为什么?”
锦宜道:“夫人不喜欢小平儿。”她顿了顿,语气又加重了几分:“她不止是不喜欢,是……是讨厌,是恨不得不见到他。”
桓玹的心底窜过一阵寒意。
锦宜道:“我实在想不通。”
“嗯?”
“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桓玹想了片刻,道:“人跟人的品性不同,别说是人,就算是兽类,一面有那虎毒不食子的俗语,但同时,也有因饥饿或者别的缘故,吞食或咬杀自己子女的。不能一概而论。”
锦宜跟容先生打听那柑橘的事,桓玹自然立刻知道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容先生告知,桓玹也明白,桓素舸那日不会无缘无故摔倒,所以那天桓素舸喊他的时候,他才那样回答,后来锦宜想去探望的时候,他才故意阻拦。
只是他以为,生下了属于自己的孩子,至少会有些疼惜爱怜的骨肉天性。只是他仍是对桓素舸太过高估了。
锦宜皱眉思忖着:“是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