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瓷装傻听不懂。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搭在她的肩上,微微收力,傅小瓷就靠在了他的怀抱。鼻息是熟悉的干净的气息,她仰头,看到钟斯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顿时松了口气。
“你来啦。”
钟斯灼的眼神仿佛一道冷刀,刺得他们心慌。
林家老三站起身,说:“外甥过来了,怎么,最近生意不忙了?”
他说:“出去。”
钟斯灼的声音清冷,平平淡淡的两个字,警告意味十足,隔着金丝框的那双眼睛乌黑,深沉,盯得人心慌。
林家老三嘲笑道:“掌了家果然就是不一样,今天把我们从病院赶出去,明天是不是就要把我们从林家也赶了出去?”
钟斯灼抿唇不语,就那么冷淡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欲发作,傅小瓷突然惊呼一声。
“林爷爷……”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她望去,躺在床上多年的老人,手指动了动,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蹦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粗嘎。
“你……你们……真当我……死了啊……”
成为植物人多年的林老爷子突然醒来,成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所有人都懵了,一时间登门者不绝,好在有个大病初愈的借口,才不至于让老爷子被吵到高血压飙升。
林老爷子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对着身旁的傅小瓷眨眨眼睛,吃力地说:“谢谢……”
傅小瓷嘘了一声,压低声音。
“秘密,绝对不能说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
……
傅小钰的伤总算养好了,跟傅小瓷打了个招呼,便继续跑去干杂活,一副永远不嫌苦的样子。撞人的凶手被判了刑,具体情况,傅小瓷不太清楚,就连昨天上庭也是傅小钰去的,她在高考监考。
十二中也是考场之一,留在本校考试的学生们心情也会放松不少。高一的小崽子们放了假,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高考一下子考一个月,直接到放假好了。
头一天的天气还好,下了小雨,清凉无比,等到第二天,火辣辣的日头老高,傅小瓷还有些担心考试的学生们。
结果,等她交了卷,出了学校,忽然笑了。
校门外还站着没散的高一学生们,其中有不少五班的学生。他们人手提着袋子,里面装着矿泉水,湿巾,还有小饼干之类,见到考完的学生便塞到手上。
“小傅老师!小傅老师!”
“哇,真是了不得,在做好人好事?”傅小瓷笑眯眯的。
“哪有,怕他们考不好把原因赖在十二中的头上。”徐智撇撇嘴,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老师,给你水。”
“不用了,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喝吧。”
结果,当天学生们的暖心行动引来了媒体,还上了报,主任谈起这事,骄傲得不行。
教育孩子就是得这样,仅仅是学习好可不行。
监考彻底结束后,傅小瓷准备放松一下,去吃顿海里捞。她下了楼,朝着校门外走去,有人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
“傅老师!”
傅小瓷回头,看到来人正是顾棠。他一手拿着文件袋,小跑到傅小瓷身旁,首先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这次答得还不错。”
“预估呢?”
“应该要比平时模拟考更好,卷子不难,我估算过。”
傅小瓷摸摸他的脑袋:“真好,提前恭喜你!”
顾棠沉默片刻,说:“这个月就能报志愿了,我想学计算机。对了,我有跟父亲说过具体情况,那天是他冤枉了您,他说考完了要给您道歉吃饭。”
他的话一出,傅小瓷还能回想起顾棠的父亲是如何的咄咄逼人,看着面前的学生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笑了一下。
“在你心中,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平时性格特别霸道,但也很优秀,是我心里的目标。”
“你觉得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顾棠抿抿唇:“算是吧。只是——他有时候不太把我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待。”
“那说明你还没有拿出一个身为成年人的担当和责任。你可以试着把自己的计划写出来,跟父亲谈谈,同时预估各种决定的结果,以及你将如何承担。”
“就像平时跟他谈生意的伙伴一样?”顾棠愣了愣。
“是的,就是坐在对面平等的伙伴。心平气和,如果他讲道理,一定会静下心听的。”
那天晚上,不知道顾棠跟父亲谈得怎么样,傅小瓷一直没有接到消息。
高三年级走了,学校里的学生少了三分之一,突然间还有些空荡荡。食堂的阿姨是最过分的,把热销量最高的几个打饭窗口减量,美其名曰为等他们到高三,也可以享受每天吃什么做什么的权力。其实真正情况是,阿姨们轮番休假去了。
统考结束,还有最重要的期末考试。面临到高二分班的问题,学生们自然是要加把劲,就连徐智也破天荒地努力起来。
班花路过时,看到他正在认真做题,忍不住打趣道:“从没有见你这么认真哎。”
徐智写字的动作一顿,抬头,望着班花半晌。面前的女生笑容甜美,怎么看怎么可爱,他的心剧烈跳动了几下,严肃地说:“因为我想要和你做同班同学啊。”
班花一愣,脸唰地红了。
“徐智你耍流氓!”
一声尖叫,引得班里学生纷纷笑了起来,方南凑过来看热闹,非要问清楚是怎么个耍流氓,那脸眼看要凑到班花的肩膀上,结果被黑着脸的徐智抓住就是几个拳头,方南立即虚张声势地嗷嗷惨叫。
青春期的旖旎心思是单纯的,无非是,我不想你看低我,我想让你的眼睛里有我的存在。当然……能做同桌就更好了。
傅小瓷放了学,还没出门,钟斯灼的电话打了过来。
“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他继续说:“我在校门外。”
听到钟斯灼的话,傅小瓷向外望去,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不远处的位置。她快步走到面前,车门被打开,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钟斯灼问:“今天累吗?”
“还行吧,期末就是这样。”傅小瓷看了他一眼,“要去哪儿,吃饭吗?”
“嗯。”
椒麻鱼馆是一家老招牌的饭馆,菜做得好吃,鱼更是一绝,只是价格比较贵,其次,需要排号。
傅小瓷还记得毕业之后,傅小钰为了庆祝,费了老长时间才排到号。一家人进去吃了一顿,傅小瓷看到价格,心疼得要死。
“这家店挺贵的,我们AA吧。”傅小瓷语气诚恳。
虽然钟斯灼家里很有钱,但他自己花的都是没日没夜在手术台上挣的钱,每次出去总是他花销,傅小瓷都有些替他肉疼。
钟斯灼看了她一眼,说:“总是这么心疼的话,给我送个小礼物好了。”
“什么礼物?”傅小瓷突然紧张。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自己想。”
傅小瓷愣了一下,想到什么,脸突然红了。她跟着钟斯灼一起进了餐厅,心里做着极为复杂的挣扎,表情纠结得要命,被钟斯灼尽收眼底。
“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坐包间实在是有些夸张,坐在二楼靠窗的地方,能看到落地窗外的夜景,吃着鱼,感觉很好。
楼上的宾客们都比较安静,不像平时饭馆随意喧闹。两人正吃着饭,这时,又有一行人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四个男人,正好一个桌子,钟斯灼的筷子停顿片刻,冷冷瞟了几人一眼,他们顿时安静了。
“嫂子!”
傅小瓷听到熟悉的叫声,抬头一望,差点被呛住。
“白粲?你怎么在这里?”
和白粲同桌的几个男人年轻有活力,望着傅小瓷的眼神闪闪发亮,看到她转过头,齐刷刷地嘿嘿笑出了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猥琐的痴汉呢。
“没事,我就是带他们几个过来见见世面。”
……近距离看看嫂子。
是的,几个好哥们就打着这么幼稚的主意,存心给钟斯灼添堵来了。
傅小瓷嘴里的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钟斯灼又望向几人,他们连忙回过头,拿起菜单细细研究。
“这个好像不错。”
傅小瓷:“……你们的菜单拿反了。”
幸好他们还算识眼色,看到傅小瓷有些不自在,便开始点菜,吃自己的,偶尔傅小瓷余光瞥了一眼,也会看到有人偷偷瞄她。
这……就很尴尬了。
总算吃完了饭,两人要先走一步。傅小瓷起身,几人齐刷刷地跟她挥手,表情热情:“小嫂子再见啊。”
傅小瓷尴尬地同他们挥挥手。
出了门,傅小瓷问:“那几个人是——”
“以前关系还算不错的。”
傅小瓷难以想象,以钟斯灼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平时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相处模式呢。
若是白粲在场,肯定会摊摊手,给她解惑:“我们犯贱就够了。”
晚上被送到楼底下,傅小瓷解开安全带,身旁的钟斯灼突然问道:“什么时候过来。你的漱口杯的灰尘已经严重超标了。”
这是邀请她同居的意思吗?
傅小瓷的心不听话地漏跳一拍,说:“那……那我放假好了。”
“要一个月?”
“是的。”
他沉默下来,但其中表示的意味很明确——等待的时间太长了。
傅小瓷突然想起他下午说的话,再加上今天说要同居的暗示,连忙结结巴巴地说了再见,飞奔逃跑了。
直到回到家,傅小瓷的脸还微微烧红。
她灌了几杯子水,清醒了一些,开始思考钟斯灼的话的背后深意。都那么暗示了,难道——
在小傅老师的心中,钟斯灼已经变成了一个闷骚型代表。
只是,她最大的误会就是,钟斯灼只是想要她给个吻,或是其他的而已,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呃……咳咳……
睡觉前,傅小瓷拍拍枕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总算,她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您行行好……给我们……”
耳旁传来一阵吵闹声,傅小瓷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到了别人的梦中。
周围是土墙砖瓦房,地上黄土弥漫,一副古装片的背景图即视感。放眼望去,只见有个施粥棚高大气派,几个乞丐簇拥着向前走去。
身穿气派的方家大老爷方南亲自给这些难民送吃食,已经让他们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傅小瓷默默走到他身边,看着方南舀粥,抬头一看,愣了愣,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方南面前衣衫褴褛的难民乞丐们,一个个……看得很熟悉啊。等等,这些人不是学校的老师们吗!怎么会变成乞丐!!!
带头的乞丐是年级主任,他穿着破衣,灰头土脸看着极为落魄,高高兴兴地捧着碗,不停夸赞:“方老爷真是善人啊!”
“哪里哪里,先生都是曾经教过我的书生,怎么能让你们挨饿。”
方南看着一群乞丐,一阵暗爽,笑得嘴都快歪了,忙招呼身旁的夫人和侍妾:“来来来,快一起盛粥。”
傅小瓷没有动弹。
方南等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不耐:“干嘛着呢。”
“老爷。”傅小瓷柔柔叫了一声。
方南听到一声老爷,身体酥了半截,看到傅小瓷,僵了僵,顿时瞪大眼睛。他用脑袋瓜思考片刻,顿时兴奋起来了。
原来,小傅老师因为家境落魄,变成了他的夫人!
没错就是这样!
方南颇有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架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人生中竟然能娶到小傅老师,真是一大幸事!
前些日子还在教他,现在就变成了结发妻,怎么想怎么带感。
方南想要拉住傅小瓷的手,被她躲开。
“夫人你……”
“有件事,妾身一直心存疑惑,还请老爷指教。”傅小瓷温柔一笑,衬得眉目如画,书中的绝世佳人恐怕就是这样子了。
“什么事?你尽管说!”方南有些心猿意马,拍拍胸脯,英雄豪迈。
傅小瓷笑着继续说:“你作业写完了吗?”
你作业写完了吗?
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吗?
完了吗?
吗?
……
方南一惊,顿时陷入被交作业支配的恐惧中。
“什什么作业?”他慌张地问。
身旁的乞丐纷纷将他围住,严肃说道:“数学卷子。”
“英语练习册加报纸。”
“语文作文写了吗?”
“你还没写完?不会吧,还有一个小时就都得交了啊,老师会仔细检查的哎。”
方南腿一软,脸都白了:“别别别,等我!我马上把作业补上!千万不要记我名字!”
第二天,早晨起床。
从卧室出来的方南恹恹坐在椅子上,平日里在周末活蹦乱跳,今天突然安静了一下,他们还有些不放心。方南的父母看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关心地问:“怎么啦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