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将一张解锁的图纸交给百晓生。
百晓生见了笑起来,“行,忘记你跟盗帅还有交情了。”
段崇继续道:“三郡向来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届时一旦闹起来,你们且出城,往最近的罗州郡跑。”
百晓生搓了一下鼻尖,嘿嘿笑道:“没问题,我的人甚么都不好,就是腿脚利索。这事儿交给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段崇眸色明灭不定,荡着轻轻的笑意,让人看不出究竟。
分舵主面露疑难地禀告道:“已经派过人去追,但这群劫匪往罗州郡的方向跑了。”
聂三省急吼:“就算是越界,也要给我拦住了!”
分舵主忙领命退下。
段崇淡然一笑,嗓音温煦,可落进聂三省的耳朵里却如魔音穿耳,“段某祝门主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听他如此一言,聂三省哪里还不知道就是这小子在暗中捣鬼!他握着刀大步走到段崇面前,一下抓起他的领子,“你他妈咒我去死呢!”
聂三省看着他冷峭的眉宇,恨不能现在就宰了他。
聂三省继续质问道:“是你教人做得?!”
“门主先定了江湖规矩,段某也当尽到礼节。”段崇双眼似深不见底,手缓缓压住聂三省的腕子,“通宝钱庄,只是我那些不太懂礼貌的朋友给门主打个招呼。现在你最好坐下,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条件。”
对方汹涌的内力几乎是排山倒海一样地倒灌在他的手腕上,聂三省手臂开始泛起痛麻,眉心一点点拧紧。很快,段崇收了力道,聂三省挣脱牵制,大退几步,心下一时大骇。
他竟不知段崇竟有如此雄厚的内力。聂三省眸中起三分危险七分警惕,不敢再小瞧了此人,问道:“你想谈甚么条件?”
段崇声音冷静自持:“赌坊、勾栏院,你们大月门赖以生存所有门铺,过不了多久应当也会传回同样的消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聂三省恼羞成怒。
段崇嘘了一声,再道:“稍安勿躁,门主何不再听听段某的条件?”
“你以为耍这样的小把戏,就可以带走我的女儿?”
段崇摇了摇头,转而道:“昨天聂门主给驿馆送了件大礼,到底贵重了些,吓着不少人。”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门外,“堂前的香如海开得不错,教人折了两三枝送去驿馆罢。”
聂三省眼角抽动,顺着他的目光能看见落在地上银雪一样的花,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你的条件?”
“门主如果按我说得做,我可以保证除了通宝钱庄以外,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如果我不去呢?”
段崇说:“大月门的兄弟给你卖命,混得一口饭吃。要是这么多地方出了事,你怕是对谁都不好交代。”
聂三省看向地上躺着的血人,冷笑一声,“我不动你,却可以动他们。”
“请便。到底在你手上过了一天,不死也是残废了,如果门主能替我解决掉这点儿麻烦,段某当然感激不尽。”段崇说,“只不过,我开出的条件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聂三省手指握得咯咯作响,只觉段崇那两道目光就如毒蛇一样湿滑又阴冷,让人无端生出教风折雪催的寒意。
他唤了人来,令去攀折三枝香如海,放在精致的锦盒当中。临行前,段崇接了一句话,“顺便再捎带一句话,就说我与聂门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请她不要担心。”
段崇近乎挑衅的目光令聂三省气得脸色都黑了大半。
聂三省往外跟了几步,又对他的一个手下神神秘秘地吩咐道:“再领两个舵的兄弟去点子上摸摸虚实,看看这姓段的在搞甚么鬼。”
“是。”
靛蓝侵吞着艳艳晚霞,天空像是饮着墨汁儿一般重重叠叠地暗下来,一直等到饮饱黑透了为止。
傅成璧自段崇离开驿站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心里惴惴地发疼,昨日所受的惊吓和现如今的担忧在胸间交织交汇,她总能一遍又一遍地忆起前世段崇身死的场景。
从前想起来多是愧疚和悔恨,现如今却是满腔的恐惧。
房中的灯已掌上些时,灯花“吡剥”轻响。她托腮看着灯苗腾升,又缩了回去,左思右想终是难安。
傅成璧请人备了笔墨纸砚来,想给哥哥传一封书信,万一段崇真教人困在了大月门,也好能及时抽调兵力去襄助。
谁料信才写了一半儿,驿站外有人来传,“大月门派人送了一样儿东西来。”
“啪”地一声,笔掉在桌上,打了个旋儿又滚到地上。傅成璧一下抬起头来,眼见四个士兵带着一名信差进来,她却好似雕塑一般僵在原地,难能上前一步。
她看见信差手里的锦盒,半晌都回不过神。葱白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她迟钝地挪过去,接过锦盒,捧在手上,很久都不敢打开。
她似下了决心一般,凉凉的指尖甫一碰到,就猛地将锦盒掀开。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扑面而来的是陶陶然的香气,顺着鼻端攀上来,馥郁怡人。
香如海。
傅成璧心一下落到远处,她不禁促然笑了一声,唇角盈盈的笑容愈浓。
信差将话也带到,“段大人让小的来告诉郡主,他和大月门的门主相谈甚欢,请您不要担心。”
傅成璧将几枝香如海拿起来,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眼睛里流转着明艳的轻灵。
她将信差遣退,又对守在门外的一个官兵说:“派人去告诉剑圣师父,段大人安然无恙,也已经骗过了聂三省,请他按照原定计划,趁现在大月门防卫空虚,先夺了分舵。”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傅成璧:你要吓死我呀!
段崇:我是为了让你放心。
傅成璧:你这个让人放心的方式,一定会挨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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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这么生气不全为了璧璧,是为了苗龙和苗虎两个兄弟。不是恋爱脑。=w=
第83章 围攻
风吹得密林翻涌, 探进总舵当中,灯火摇曳,黑影幢幢。
派去的门众回来, 当场戳穿了段崇的空城计, “已经派弟兄们在点子上摸了一遍,根本就没有埋伏!这小子在诓我们呢!”
聂三省虽然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如今教段崇耍了一通, 岂能不怒火冲天?!
“亮青子!”
聂三省一声令下, 从不知名处跳出来数十人亮出兵器,将段崇团团围住。刀锋冷冽, 陡漫寒霜。
段崇沉下心神,看向堂外已经浓墨似的夜天, 唯有一轮镰刀弯月悬在中天,银钩似的, 在黑幕上划开白亮的一刀。
段崇却不担忧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是按照原定计划安排, 师父应当已经夺下第一舵,届时会以焰火为记,给他通传消息。可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宁静的天空却毫无动静。
难不成, 他教甚么绊住了脚?
齐禅这厢带着人当真是寸步难行。
之前段崇已经料到大月门面对突袭定有策略应变, 却不想山外第一舵的防守竟是这样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现在九舵在人手空虚的情况下进行变阵,又有天然地势作为依靠, 其中不知埋伏着多少机关暗道。
齐禅带着人,几次险些暴露在哨岗的视察范围内。
百晓生带来的大月门全貌图已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现如今唯有强攻才有可能进到第一舵中。可一旦如此,必然会惊动到总舵,届时段崇以及其他官兵都会处在危险当中。
齐禅藏身在一棵树后,侧身远远盯着一处瞭望台。这一处哨岗是最偏的,也最容易,他想要带着人渐渐蚕食过去,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齐禅抽出质地古朴、哑然无光的长剑,剑势清逸,如鹤如松。他平抬起右手,手心向下,正准备翻手行动时,忽见丛鸟惊飞,扑棱着翅膀,飒飒掠过树枝远去。
齐禅阖了阖眼,暗骂一句,“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出来打断,太没有礼貌了!!”
窸窸窣窣的,好像是两三人的脚步声,踩着软泥和落叶,逐渐靠近了。齐禅一翻剑刃,纵身绕了半圈,轻功如快舟渡江,似风吹过。
也不过是须臾之间,锋锐就指向其中一名来者的后心。
凉意顺着后背窜上脑门,来者汗毛根根竖起。他举起双手,谁料后颈遭一记掌刃,眼前一黑,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这人旁边的同伴见他倒下,低声大喊一句,“齐师父?!自己人!”
齐禅压着声音喝道,“谁跟你自己人!”说着,又要袭上前去。
对方躲了一躲,知道自己不会是齐禅的对手,急着亮明身份道:“我们是雁门关小侯爷的手下!”
齐禅的剑一滞,借着微暗的光,仔细警惕地打量着两个人,看他们都浓眉大眼、长相端正的,的确不太像大月门的恶徒。
齐禅问:“小侯爷的人?对个暗号。”
对方挠腮抓耳,问道:“暗号?甚么暗号?”
齐禅见他们回得毫无迟疑,点点头道:“对,就是没有暗号。”
“……”
这两个人见齐禅还防备着,赶忙将话言明。
原来他们本是雁门关的官兵,一早按照小侯爷的命令渗透进大月门当中调查聂三省和葛承志官商勾结、牟取私利的罪证。
昨日,他们知道了新来的钦差大臣和大月门产生了一点矛盾,唯恐大月门会对朝廷官员不利,于是今日就想尽办法调换了自己的人手在守卫上,以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这官员一把。
今日巡逻守卫的时候,他们果真发现一队人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大月门来。因为齐禅和傅家是旧相识,其中有一名老兵就认出了他,这才派人找了合适的时机来给齐禅通风报信。
齐禅看着地上被他打晕的人,一脸的尴尬,“你不早说,我这下手是有点狠了哈。这事……你们通知小侯爷了吗?”
其中一个士兵摇头道:“这些天大月门上下戒严,我们都没找到机会出去。不过齐师父要是想去救人,我等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行。”齐禅招呼一声,从重重树林当中隐藏的人皆冒出了头,“只要能进入第一舵,其余的事就不用你们管了。”
对方迟疑片刻,想了想可以行通的策略,过后才肯定地点点头,“好,齐师父请跟我走。”
……
聂三省见段崇端坐在座椅上,眉眼深湛,神秘莫测,分明摆在段崇面前的是穷途末路,却不见他有丝毫慌乱和恐惧。
聂三省警惕他能遣人抢了他四处通宝钱庄的银库,不敢轻举妄动;可回来的消息又确实是段崇在唱空城计。
踌躇不定,进退维谷,令聂三省这样的烈性子心烦意乱。他教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彻底激怒,将地上躺着喘息的官兵揪起来,接过鞭子就是一顿乱抽。
他们本就是奄奄一息,即便皮开肉绽,也只换来几声无力的痛吟。像是鞭打在死尸身上一样。
段崇那张脸还是淡漠的,可是眼睛却亮得发寒,如同豪饮过鲜血的刀刃一样,即便不望着人,即便空无一物,也能令人心惊胆战。
聂三省威吓道:“只要你肯跪地求饶,叫我一声‘爷爷’,我可以放了他们。如若不然,我便当着你的面,将他们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喂狗!”
段崇沉默片刻,转眼望向平静的夜空,轻声道:“只要门主高兴,怎么都好。”
聂三省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示弱,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于是将小刀交给其中一个门众,另外多人按住这三名官兵的手腕子。
刀锋慢慢逼近其中一人的手指。
“救、救我……段大人……”这被按住的官兵哆哆嗦嗦地呼救道。
他身上已经疼到麻木,可面对在指尖上漫出的寒意,仍然还是怕的。他已经难以承受多一分的痛苦,仿佛只要再多那么一些,就足以将他的神智完全压倒、崩溃。
段崇渐而拢紧了手掌,手心当中隐隐冒汗。
聂三省见段崇神色微动,料定他到底还是在乎这些人命,他嘴角浮现起得意的笑,“段大人,一个响头换一条人命,值得。你考虑考虑?”
段崇压抑着胸中积郁的怒火,微微一笑,道:“请便。”
聂三省咬了咬牙,“好,你倒是条狠心的狼!那不妨就依段大人的意思,给我剁了他的手!”
锋利的小刀又换成了砍刀,高高扬起的一刹那,段崇正欲动身而起,忽听一道尖锐的嗖声,星白的光芒划破天空,蓦地在夜空炸开一朵灿烂的焰火。
“甚么事?”
聂三省皱眉,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一时亮如白昼的夜空。距离不远不近,看位置应当就在山脚下。
他派人去探,还未得到消息时,又有三束焰火接连从中天炸响,而位置也越来越近,绽放的火花似乎都要逼到总舵门前了。
加上前面一记,便是四记,也就是齐禅已经拿下了四个分舵。段崇低头片刻,复而看向聂三省,“听说九龙分舵之间都是以栈桥相连,相互之间联动打援的能力很强。”
聂三省见他果然留有后招,忍着惊心,喝道:“那又如何!?”
“可兵法上却有一计,叫做火烧连环船。”
此句一出,前去探情的人来报:“火,烧起来了,四个分舵全,全……!”
他气息顿滞,已然吓得不轻,那样冲天的火势必然是吃着油的,这要是一路蔓延上来,一个时辰内烧到总舵亦不成问题。
“现在那些人霸着分舵,正与咱们的人对峙。对方有一个人传话说,如果半个时辰内,不见段大人离开总舵,必然会攻上山来。”
“放肆!”聂三省找人请了他的刀来,“这是不将我聂三省放在眼里!”
“聂门主三思。”段崇冷冷发了声,“想想到底是你杀得快,还是吃着火龙油的分舵烧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