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些年少气盛的人都有着获得权力和财富的勃勃野心,怎堪忍受教一个快要拿不起来剑的老头子一直压着?
他们一直在等着过龙门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可现在是却是宋秋雁搏出了名堂,在西三郡声名鹊起。若她是个年轻男人也罢,可她偏偏是个女人。
无论是老人还是女人,教他们骑在头上,对于任何一个帮派来说都不是能够长久忍受的事。怕用不了二十年,西三郡就会大乱。
齐禅也预料到了未来的局面,他认真考虑过聂白崖的提议,觉得可行。
一定得趁着聂白崖尚有威望的时候将宋秋雁收为关门弟子,用上五年的时间帮助她在各派间建立起威信,只有这样才能稳定住暗流汹涌的西三郡。
这日,他给宋秋雁下了战帖,约她在仙客来比剑。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开,立刻引起了全城轰动。
齐禅是何人物?
剑圣。
纵然他与聂白崖一样已经老去,但无人不晓,他年轻时候的剑法曾臻于剑道顶峰,无人可以匹及。这场对决的精彩程度,绝不会亚于几日后在龙沉峰上的决战。
一早,仙客来楼下楼上都拥满了人。
张三一早就为傅谨之定好最佳观战的位置,加傅成璧、段崇、杨世忠四人同坐,就在仙客来对面的茶楼上。
傅成璧托着腮,张望许久,终于看见宋秋雁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她身似一道剑刃,乌泱泱人群无一不避开其锋芒,负手行在抚鼎山庄弟子的最前方,眉宇间散发着厉色和傲气。
傅成璧看着宋秋雁的时候,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凡是世上相反的、矛盾的都在宋秋雁身上交集着、扭曲着。
宋秋雁穿着水红色的衫袍,却是公子装,颜色能让她将女人的明艳淋漓尽致地彰显出来;可她又似乎厌恶自己是个女人,偏偏穿上男袍,好好的清秀佳人硬是扮得比男子都要英气几分。
远远望过去,傅成璧只觉得这不像是宋秋雁自己,更像是宋澜生。
她仰头与楼台上的齐禅对视一眼,秋水似的眸子略起讥诮。一个抚鼎山庄的弟子上前,将逆水剑奉到她的手上,“大小姐,您的剑。”
宋秋雁接过剑,那弟子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脸上就火辣辣地挨了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鸣作响。
宋秋雁轻声质问:“叫我甚么?”
那弟子已然怕得不行,赶忙跪下说:“弟子知错,请庄主恕罪。”
她没有理,径自越过他的身侧走上楼去。
张三在茶楼望见这一幕,不禁叹道:“乖乖,这宋秋雁真是厉害!听说前几日她顶了宋老庄主的位置,现如今宋氏一族上下都要奉她为新庄主了。”
杨世忠说:“不奇怪。宋澜生一死,她又在西三郡炙手可热,除了她还能有谁?”
傅谨之握起拳头,转而看向段崇,“你之前跟本侯说,已经知道了宋秋雁师承何人?”
苹果皮盘着旋儿落下,段崇将削好的苹果放到傅成璧面前的小碟子上。他眸色略沉了沉,口上却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着急,看完这一场比试再说。”
说罢,他扯了一下还在张望的傅成璧,正要开口教她吃,却见突然横来一只手将苹果敛走,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顿滞,递向张三:“三弟,吃苹果。”
张三刚刚回头不知甚么情况,讶然听命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谢谢侯爷。……挺甜的哈。”
傅谨之说:“多谢段大人罢。”
段崇:“……”
作者有话要说:
段崇:这个人有毒吧?
傅谨之:当着本侯的面,你都敢勾引我妹妹?你怎么不上天呢?
张三:这难道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段崇:你给我吐出来!!!
第99章 废石
齐禅和宋秋雁对坐。齐禅一言一行很没个正形, 可他看着人时候,眼睛很温慈,没有戾意, 是个造诣至巅的剑客, 也像个佛法高深的禅师。
在江湖上能让宋秋雁尊重的人不多,齐禅算是一个。
她坐得秀立,恭恭敬敬地逆水剑奉到桌上, 这是剑客间至高的崇敬与礼仪。
齐禅问:“可否让我看看你的逆水剑。”
宋秋雁点头。剑出鞘半截儿, 露出饱饮热血的锋锐,齐禅说:“剑痴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偶尔会在一起切磋, 后来渐渐就没了他的音讯。这些年,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去了关外。如今在你手中看到这把剑, 想来他是真得死了。”
剑痴是个爱剑之人,人在则剑在。若非身殒,逆水剑绝无可能到宋秋雁的手中。
宋秋雁声音平静, 回道:“三年前, 魏茂到鹤州郡向我父亲请教剑法。我喜欢他的剑,所以就跟他比试了一场,结果他输了, 输在轻敌。”
“然后,你杀了他?”
宋秋雁轻摇了摇头,说:“他见到我之后就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人如若没有超凡的天赋,这辈子都无法达到剑术的最高境界。他败阵后就疯了心智,在我面前自刎而亡,早早投胎去了。我父亲第二日在庄子上发现他的尸体,他不知道是我做的,又怕有嘴说不清,就派人秘密处理了魏茂的尸首。”
齐禅:“你是说,他的坟冢就在鹤州城?”
宋秋雁噗嗤一笑,“哪里还有甚么坟冢?扔到乱葬岗,早就化成一抔黄土了。”
齐禅沉默半晌,将筷枕上的长木筷拿起来,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启蒙师父是谁?”
“恕秋雁不能告知。”
“那便让我问一问路罢。”斟满酒的小青杯稳稳地落在筷子上,“请。”
宋秋雁看着他手中的筷子,秀眉一挑,亦将自己面前摆放的筷子拿起来,说:“请齐师父不吝赐教。”
宋秋雁并未再有虚礼以及退让,挑筷就往酒杯上打去。
齐禅顺势侧身一躲,让她扑了个空,臂肘一震将她的攻势击开。宋秋雁手下落空时就有惊诧,先教他打了回来,目光瞬时凌厉起来,化筷为刃,来回横划逼上。
齐禅袍袖一抖,正欲错开宋秋雁的攻向,得空击去,谁料宋秋雁本不就是为了夺酒盏,而是扼其手腕。往往高手过招,只需一式即可,比得是准,更是快。
齐禅手腕泛起剧痛之时,他便已输了。
在不远处的楼台中,傅成璧一时都未曾看清发生了甚么事。这厢傅谨之却沉声说:“齐师父输了。”
齐禅臂间只觉一旦汹涌的内力倒灌而入,令他浑身一荡。顷刻后,青杯咣当两下掉到桌上,滚到地上摔成碎瓷。
这一声在死沉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楼内楼外的围观者不禁大哗一声,声如风啸。
傅成璧担心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段崇面容凝重,“输了半招。”
光洒在地上一滩酒水上,泛起金灿灿的光。齐禅看着满地碎片,不禁笑了一声:“老了,当真是老了呀。”
“人都会老去,”宋秋雁讥笑道,“齐师父的剑术也将止步于此了。”
齐禅说:“我不是剑痴,对所谓的境界没那么执着。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等待着被超越的那一天。宋秋雁,你有很好的天赋,却可惜了……”
“有甚么可惜的?”
齐禅提剑站起身,对在场观战的人拘上一礼,“仰仗诸位关照,齐某输了。”一干人晓得规矩,回礼之后就渐渐散去。
齐禅抬脚欲走,宋秋雁一拍桌子,喝住他,道:“请将话说明白!”
“再好的天赋,不经精雕玉琢,也不过是块废石而已。”齐禅声音轻如浮云,回眼看向宋秋雁,说,“过不了几年,你也会像其他剑客一样进入滞境。就你的性子来看,如若长久不进,必将损毁根基,有伤天赋。”
宋秋雁略略一皱眉,拱手道:“还请齐师父指点迷津。”
“你赢我半招,聂白崖与我境界无二,在龙沉峰上的决战,你也必定能够赢他。可说到底也不就是坐上大管家之位么?拘泥于眼下,反倒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齐禅立剑,一甩袍袖,将自己的剑扔给了宋秋雁。
宋秋雁讶然接过,紧紧握在手中。
他说:“你若肯在龙沉峰上让聂白崖一招,并当着西三郡江湖豪杰的面拜他为师,他必会收你为徒。五年之后,再由你代替他成为西三郡的大管家。”
宋秋雁对这个提议有些不敢置信,“甚么?”
“你这时候当任,西三郡不会信服,小侯爷也绝不会饶过你。”齐禅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留在鹤州城三年,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宋秋雁,该如何抉择,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以此剑为证,绝无欺言。”
说罢,齐禅转身离开,徒留宋秋雁握着巨剑长久地怔怔出神。
傅谨之皱眉,“齐师父这是甚么意思?”
段崇:“他是要收宋秋雁为徒。”
“看来他和聂白崖是铁了心地要跟本侯作对了。”傅谨之冷哼一声。
“不急。”段崇回道,“小侯爷可看得出宋秋雁师承何人?”
傅谨之说:“少跟本侯卖关子。”
段崇勾唇,手指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聂白崖。
傅谨之惊异地注视着水痕划出的三个字,片刻后摇头道:“不可能。”
段崇一开始察觉出端倪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所以这些天,他让杨世忠观摩宋秋雁的每一场比试,尽量记下她所使的招式,不敢错过任何一场。
那些为师者烙在骨子里难以磨灭的痕迹,在一场接一场的比试当中逐渐显山露水,难能隐藏。
之前他还有一点疑惑,所以不敢轻易下结论。可就在方才,宋秋雁与齐禅对式中,她直接穿过青杯而袭之腕部,正是聂白崖剑式中较为核心的一种拆招方式“催其坚,夺其魁”。
齐禅和聂白崖一个是“剑圣”,一个是“剑仙”,年年会比武过招,难分上下,段崇未入官前,有幸观望过几次,所以他对两人对视所用的招式变化很是熟悉。
宋秋雁再怎么变招,却也是百变不离其宗。
傅成璧知道但凡段崇能开口说出的判断,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她试着回想其中的关窍,忽地记起在抚鼎山庄打听到的事,回道:“我记得,当初宋老庄主为了培养宋澜生,曾经拜托聂老前辈到庄上指点他的剑法。许是那时候,他就察觉到宋秋雁在剑术上的天赋之高,所以收了她做徒弟。”
傅谨之拧着眉,沉吟片刻,想了想也并非没有可能。
抚鼎山庄的剑法虽然也算上得了台面,但跟聂白崖比起来,到底还是略逊一筹。宋秋雁就算有极高的天赋,若没有一个好的启蒙师父,也不会成如今这般气候。
更何况像宋遥那种人,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家剑法传给宋秋雁这个女儿的。
如果段崇所言非虚,聂白崖当真是宋秋雁的师父,这就意味着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宋秋雁参加过龙门,着力捧她上任大管家一位。
傅谨之冷笑一声,“好极!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聂白崖和宋秋雁是师徒关系,这大管家必当另立。”届时要捉拿宋秋雁归案,就不用再顾及任何人了。
段崇叩了叩桌面,“两日后的龙沉峰就是最好的机会。”
届时各大帮派的首领元老都会去龙沉峰观战,废立宋秋雁之后,由傅谨之率兵压阵,再让乔守臣乔大人宣读圣旨,宣告日后由朝廷总领西三郡军、政、财三方大权。
“如若不降,就杀。”段崇说。
傅谨之沉吟片刻,犹豫不决地说:“本侯没有大范围调动防守雁门关兵士的权力。可若要对付那么多江湖帮派,必不能轻率应付。”
“我可以帮你。”段崇说:“拿下西三郡,就算是我送给傅家的第一份聘礼。”
傅谨之闻言蓦地沉下了眉,目光幽深而危险,盯在段崇的身上,“你是在要挟本侯?”
傅成璧见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悄悄地扯了一下段崇的袖子,却反教他捉住拢在手中。
段崇掌心里传来温暖,傅成璧的不安一点一点消退,仿佛只要有段崇在,她就甚么都不用担心了。
段崇笑了笑,转而认真地望着傅成璧,话却还是在回答他,“平定西三郡,是老侯爷的夙愿。你肯舍成璧一人在京,千里迢迢把守雁门关,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
傅谨之将面前的茶盏一推,冷声说:“可是本侯想得到的东西,不用依靠任何人,更不会拿璧儿的婚事去换。”
段崇说:“从现下的局势来看,没有你带兵压阵,西三郡只会大乱。可是上面有朝廷压着,不经皇上允许,贸然调军离营,插手三郡政务,传上京可是砍头的大罪。即便皇上念你是他的外甥,放你一马,可是傅家军的旗……还能在朝中立多久?”
傅谨之如果不想西三郡落入他人囊中,除了选择跟他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也请小侯爷不要误会,”段崇抚了抚傅成璧的头发,声音不是刚才的强硬,反而有些缱绻深情,“在下只是想让侯爷知道,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你不能保护她的时候,我却能。”
张三听出这话里满满挑衅的意味,立刻瞪圆了眼睛,“你简直放肆!”
杨世忠摆摆手,忙道:“坐下坐下,别激动。小侯爷都还没说话呢。”
一阵紧绷的沉默过后,傅谨之蓦地冷笑一声,“有意思。本侯还真想看看,你在这西三郡到底能翻出甚么浪来。”
段崇缓缓点了下头,往前那股桀骜不驯的狠劲儿好似剑芒一般不敛半分。
一行人离开茶楼,傅成璧牵着段崇停了几步,特意跟在最后。段崇低眸看她,“恩?”
傅成璧说:“这就是你说得聘礼?”
“不好?”
“好是好,却将我哥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