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对此实在没有任何印象,她身在京城,这段时日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不过在这之后不久,兄长就回京了,是为着她的婚事。
现如今,一切都已经起了变化,她和段崇都出现在了西三郡,就是不知可还会有其他甚么变故。
多番猜测未果,让她不安到了极点。
傅成璧抱着手炉去到走廊透透气,外面不停地下着雨,天色黯淡无光,空气中的潮湿侵入鼻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了在鹿鸣台的时候。
迎上携着湿气的风,傅成璧身子逐渐冷得发僵。
她令一旁的婢子去取来御寒的斗篷,没多久,她听见一声闷响,回头时那婢子已然倒在门前。
守在两侧的兵卫一时大惊,忙赶过去察看。推搡了两下之后,脖子上蓦地袭上一阵刺痛,眼,他们刚刚摸到银针,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
傅成璧神容大变,欲唤人前来,却听见一阵银铃轻响,令她一下失声。
夜罗刹执着胭脂伞,轻盈盈地走在廊中,手指抵唇,对着她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驿馆内忽地涌进来一群蒙面人,他们遇见官兵也不杀,点了穴后放倒,做得悄无声息,不出片刻就将整个驿馆控制下来。
“你是甚么人!”乔守臣从一旁的房中出来的,看见夜罗刹,登时变色。
夜罗刹一收胭脂伞,伞顶冒出一抹冷光,尖锐瞬间指在了乔守臣的喉咙处。
“还请乔大人回房去,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就伤了你。”夜罗刹命令道。
乔守臣攥起手,一步一步退了回去。
就在此时,傅成璧听到自己的房间当中传来一阵轻脆的水响,是热茶入杯的响动。
夜罗刹转了一下眼珠,示意她进去。
傅成璧心下一紧,冥冥中猜到了来者是谁。她攥着满手的冷汗迈步进房中。
屏风后坐着的人,戴着鎏金的鹰头面具,面具却是半张,露出薄薄的唇和挺俊的鼻子,此时他正轻嗅着茗茶的淡香。
手中的茶杯是傅成璧方才用过的,可他毫不在意,手指摩挲着杯口,似乎在想着甚么。
傅成璧看到他的面具,想到段崇口中的“鹰隼”,以及鹰隼真正的身份……她扶住门,脚尖儿轻转方向想往外跑。
他似乎洞穿了傅成璧的意图,轻声说:“别怕。”
傅成璧僵了一瞬,这声音清润,让她再熟悉不过。
李元钧面具下的目光灼灼,盯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他根本就没有想隐瞒的意图,否则不会用原本的声音,也不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傅成璧知道否认并不会为她目前的处境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反问道:“你为甚么会在这儿?”
“我是谁?”他继续问道。
傅成璧扶着门的手骨节发白,说:“睿王爷。”
他音色忽地冷下来,“本王记得从前在府上,教过你该怎么称呼。”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望向傅成璧。
傅成璧改了口,微颤道:“舅舅。”
“你怕本王?”
李元钧起身走过来,傅成璧往后躲了一步,背撞在半开的门上。李元钧抬起手将门合上,又给了傅成璧一些可以退后的余地,直到逼得她退无可退。
李元钧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从见到本王的第一面起,你就在害怕。是不是段崇告诉过你甚么,才教你如此提防本王?”
“你说甚么,我听不明白。”她下意识地否认。
李元钧了然一笑,“看来他真知道本王是谁了。不过也罢,这样更有意思。”
他不担心段崇会将他鹰隼的身份说出去,正如他早就知道段崇是鹰犬,却也不会告知他人一样。
鹰隼和鹰犬,一损皆损。身份一旦暴露,两个人到最后都会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傅成璧看见他笑,有些发愣。
若是她不知李元钧的真面目,或许还是会教他这张皮相给骗了。他儒雅清俊,有着皇室血脉里流淌的清贵,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书卷气,看上去很是温和。
可他望向一个人的时候,眸子里带着本能的探究与警惕,不经意间流露出阴鸷。只是这一切都教他隐藏得太好,所以很难发现。
傅成璧这一世与他无甚瓜葛,当然不会以为李元钧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听她叫一声“舅舅”。
傅成璧镇了镇心思,说:“你不是来找我的。 ”
“是,本王在等傅谨之。”李元钧说,“本王会给他两条路。他是你的兄长,不如你先替他做个选择?”
“哪两条路?”
“如果他肯答应本王的条件,本王就下令杀了聂白崖,让他成为西三郡的大管家;如果不肯,本王就让他看着雁门关的将士,一个一个地死去。”
傅成璧心头不由得一凛,“甚么条件?”
“将你嫁给本王。”
傅成璧又是惊惧又是茫然,她重生回来后,与李元钧别说亲近,甚至都可以算是躲着走了。如若不是为了忍冬夫人的案子,他们之间也仅仅是名义上的舅甥关系,连面都不会有机会见。
怎么李元钧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李元钧弯身,细微的呼吸落在她的耳侧,令她浑身一阵发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你是我舅舅,我不可能嫁给你……”
“在本王这里,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
“乔大人!璧儿——!”一声清亮而又着急的唤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李元钧带上笑,“来得比本王预料中的要快。”
他攥住傅成璧的手腕,扯着她出门到走廊中去。
傅成璧的后颈教他掐住,一下被按在了栏杆上。她紧紧抓着甚么,眼下是三楼之高,风渐渐冷厉起来,噎得她喉咙发疼;雨寒随之灌入她的袖中,指尖冰冷得都快没有知觉了。
当日在鹿鸣台差不多也是这般。可现在的傅成璧竟不怎么害怕,一时只觉得很可笑。
远远的,傅谨之一手持枪,一手攥着缰绳,骑着高头大马驶入驿馆。
他在看到傅成璧的那一刻不禁方寸大乱。
太高了。
他看着那木制的栏杆,仿佛只要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轻轻一推,就能将傅成璧从高处推下来。
“璧儿,你别怕,有哥哥在……”他从马上下来,提着枪一步一步谨慎地走到楼下。
傅成璧看着兄长朱袍银甲,策马而来,恍然间觉得很熟悉。
她隐约有一些记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前世就在她跳下鹿鸣台后,她仿佛能听到千军万马犹如洪流从巍峨的朱门当中涌来。她教一人抱住,却有冷硬的铁甲隔着,两个人都难以靠近。只是很快,那兵甲就被解下,她僵硬的身子贴近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当中。
——蛮蛮,没事,没事了。哥在这儿,哥回来了。
你应我一声,哥就答应你再也不走了,也不回雁门关了。咱们兄妹现在就回庐州去,一起回家好不好?
哥错了,当年不该留你一个人在京……父亲去世前要我好好照顾你,我一直没能做到。
本侯将她好好交到你手上,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她。你答应过我的!
你把我妹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傅成璧:好,你怕是不知道我已经是个会武功的人x)
李元钧:啊??
段崇:恩。别怕,搞他!!
第104章 熟悉
连绵的阴雨下不停似的, 水珠顺着枪尖儿淌下来。
“别!”傅成璧嘶声喊了一句,“有埋伏……求你了,哥, 别过来……”
傅谨之拽停了马, 眼见蒙面人从四周包围过来。站在楼廊当中的还有夜罗刹,她的伞骨当中藏银针,能够一击毙命, 如果他再近一分, 就会完全暴露在她银针所至的范围之内。
傅成璧挣扎着想要起身。李元钧本也没有要挟持她的意思,毕竟对于傅谨之来说,傅成璧是他唯一的亲人, 如果真让她不快,于之后的谈判都没有好处。
他只是尝试着按住她而已。此情此景,让他在冥冥中感受到一股熟悉感。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见到傅成璧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有这种感觉,只是很模糊。直到现在,感觉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傅成璧没想李元钧并未用力, 回过头, 用湿润的乌眸看向他。
就是这副模样。
眼睛里充斥着恐惧,明明娇弱得一碰即碎,可在这样的关头却执着一股倔强和不屈。梦中的场景似乎与她完全交叠在一起, 李元钧头一次手心当中冒了冷汗,想要再将她捉到怀里来。
他往前跟了一步,傅成璧却蓦地笑了笑, 笑容冷极也丽极,令他一下怔住。
李元钧望着这样的笑容,想起了在梦中,他曾抚摸过她瓷白的脖颈,灵鹿一样的双腿,娇媚的容颜上涌着因他而生的潮红……
他略一失神,未能注意到傅成璧转动着手腕,绕过栏杆。
连傅成璧自己都不知道能够做到甚么样的地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毫发无伤,可这是她能想到唯一的方法。
她不想害死段崇一次,如今还要再害死哥哥。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清鸣,李元钧眼见傅成璧从栏杆上翻了出去,一时大惊,箭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抓住她的衣袖。
谁料手掌碰到一处锋利,不防割出一道血痕来。
“璧儿——!”傅谨之飞身冲了过去。
李元钧震惊地看着捆缚在栏杆上的金铰丝,丝线正在急速拉长!扯到最后,金铰丝将木制的栏杆一下勒断,骤然崩开,一时木屑横飞!
傅成璧抓着金镯的手臂受力遽痛,身子一抖,蓦地松开了手。她整个身子登时掉向楼檐,重重地砸在青瓦上,随着碎瓦一起滚了下去。
她本能地要去抓住甚么,手掌掠过坚硬的瓦片,转眼就是鲜血淋漓,可她的臂力实在太微不足道,难忍掌心的疼痛,终是失脱了力,当空往下急速坠落。
傅谨之撑枪跃起,飞身将她抱在怀中,双双狠跌到坚硬的地面上。
傅谨之在下,后颈袭上钝痛,眼前白茫茫一片,耳畔响起一阵嗡鸣。
傅成璧落下时已经是尽可能最低的高度,故而两人都跌得不重。傅谨之很快就清醒过来,见傅成璧双目紧闭,慌得手都在颤抖,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口中不断喊着“蛮蛮”。
傅成璧沾了雨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衬得脸色苍白。她张开眼,甚么也看不清,浑身上下都是疼的,疼得她攥紧手,可是手掌也是血肉模糊,又只好松开。
她像是每一根骨头都碎过,如今才重塑起来,萦绕着她前世今生的噩梦终于有了一个她最想要的结局。
“哥……”她应了一声,很轻很轻,“我没事,就是有些看不清。”
“别怕,”傅谨之一口气也没松下,贴向她冰凉的脸,安抚着,“一会儿就好了。”
夜罗刹从上而下地俯视着,看见他们兄妹二人抱在一起,正处于极佳的射程之内。她收拢胭脂伞,伞尖儿对向傅谨之和傅成璧,只要她扳动机括就能发出数枚银针。
李元钧叩住她的手腕,将伞渐渐压下。
夜罗刹又惊又恨地看向他,“你对她心软了?连你也被这个小妖女迷得团团转了不成!”
“闭嘴。”李元钧冷声说。
紧接着,骤急纷乱的马蹄声奔近了。
夜罗刹望过去,眼见驿馆四面八方的街道巷子都涌进了一列一列的士兵,铁骑、烈旗来势汹汹,如同乌云遮天蔽日一般压拢过来。
“怎么回事?”夜罗刹一惊,“九娘他们呢?”
按照原定的计划,聂白崖顺利夺得大管家一位之后,联合九娘以及其他帮派,不难将傅谨之带去的兵士剿杀掉。
就算有段崇在侧,应付起来棘手了些,可只要他们说千机门的人已经潜入鹤州府衙当中,拿乔守臣、葛承志两位大人做要挟,也不愁傅谨之不肯乖乖就范。
现在不仅傅谨之脱身回来,甚至还去雁门关调了兵来。
夜罗刹说:“现在该怎么办?”
“聂白崖还真是朽木不可雕。”李元钧气定神闲道,“走。”
楼下,傅谨之一手扶着傅成璧,一手持枪,迎上面前数名蒙面人。这些人面前是傅谨之,身后是万万军师,进退维谷,抬头看向李元钧,等待他示下。
李元钧打了个手势,意为鸣金收兵,掩护撤退。
夜罗刹急道:“难道就这样放弃西三郡了?”
“聂白崖不成事,能接任的只会是傅谨之。”李元钧居高临下地盯着傅成璧的身影,勾唇笑了一笑,“无论是不是在本王手上,西三郡从此之后便由朝廷掌管,这就够了。”
“可是……”
不等她再说,李元钧转身往房中走去,夜罗刹也只好随行。
蒙面人飞到房檐上,踏入二楼,反身弯弓搭箭,对准涌进驿馆的人马。这些人本就没打算安全离去,用命去换得一些时间,护送李元钧安全离开。
一时间箭雨齐下,兵士当中有一队人迅速上前,一层一层叠起盾牌,掩护傅谨之和傅成璧退回来。
这些人在走廊上射过一波箭,继而转回到屋中。欲有将士奋勇上前,却教傅谨之出声喝住,紧接着,又从窗格子当中射出一波羽箭。
幸亏之前盾牌未撤,暗箭皆数射在盾上,未有伤亡。只不过飞箭的力道很不寻常,甚至将坚硬的盾牌都射穿了几个洞。
“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令一列人摸上楼去,先将乔大人护送下来,再用火攻,就是烧了整座驿馆,也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傅谨之摘下头盔,鬓角几绺墨发散下来,对张三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张三接过他扔来的头盔,肃容应下。
傅谨之又看了一眼傅成璧,像是在承诺一般,“哥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