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那天下午,吴祈宁小姐端坐在异国他乡的小黑屋里思维跨越了千年,然后发现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再后来,她就心大的睡着了。
  以至于姐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杂物间,看见歪在那里的吴祈宁心里一哆嗦,寻思她憋死了……
  老太太拼死拼活把吴祈宁摇晃起来,吴祈宁睡眼惺忪地看着姐姨:“哦……几点了……”
  午夜两点了,夜深人静,多爱国的越南小伙子都回家睡觉去了。
  吴祈宁走到大街上,转头看看四外无人,仰面看看星月无光。
  被桎梏了半天,她伸平双臂,长长地吸了口气。
  热带的夜晚,如果风平浪静,就是凉爽可爱。
  姐姨焦急地推着她:“快,快点儿,回工厂去。”
  吴祈宁摸了摸鼻子,把消防斧别在了裤腰上,她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把买到的东西都装了上去。
  看着这样舍命不舍财的吴祈宁,姐姨急地直跺脚:“你……你……”
  吴祈宁不为所动,开玩笑,她睡醒了才想起来毛主席教导过中国人民:深挖洞,广积粮,手里有粮心不慌!
  她干嘛来了?买吃的!得把吃的带回去!要不然大伙儿喝风啊!
  看着这么替自己着急的姐姨,吴祈宁觉得刚才疑心人家老太太真是脏心烂肺,人性不好。
  姐姨真是快急哭了,吴祈宁回头塞给老太太一把越南盾:“跟您侄子说,兵荒马乱,先关门几天躲一躲。”然后拍一拍姐姨的肩膀儿,很真诚地说:“姐姨,今天,谢谢您了!”
  值此乱世,不可不笼络人心。
  大是大非面前,姐姨终究没把她给卖了。
  是否算“越奸”这是人家国家内政,对中国人来说这娘们就得算仗义!
  跟命比,钱是王八蛋。
  那天晚上,吴祈宁副驾驶座儿上大马金刀地放了把斧子,然后开着满载的小面包车,一脚油门开回了平阳省。
  车玻璃已经让人砸了,迎面而来的热带暖风略带凉意,让她分外清醒。
  凌晨的南越会有薄雾,并非所有道路上都有路灯,月亮也是晦涩不明,于是整个天地间都迷迷茫茫的,毫不清爽。
  吴祈宁不敢走大路,担心碰上零星打劫的摩托车少年,她一拐方向盘转向了小路。
  偏僻小路上仅可供一辆汽车穿行,道路的两边野草繁盛,墨绿漆黑,热带的草很容易生长地高过人类,偶尔长势实在放肆的地方,疯长的草本植物向马路中间弯下腰来,形成了绿色的门拱,整条路上都散发着青涩的泥土草植味道。
  车灯照处,偶尔草木深处有明亮反光的野兽眼睛。
  这里地广人稀,人类文明还略显渺小。
  只有汽车的仪表盘,闪着幽幽的绿光,提示吴祈宁她还在二十一世纪。
  吴祈宁下意识地追了一脚油门儿,有风通过破碎的窗户,从她耳际猎猎而过,在这个地方行驶,吴祈宁有一瞬间想到了侏罗纪公园。
  她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大概是在三点钟左右回到的工厂,大门口拒马后面二鬼把门,顷刻有雪亮的强光电筒照射过来,吴祈宁伸头一看,盛年和黄凤满脸铁青地站在大门后头。
  他们并没有特别担心,姐姨已经电话告诉盛年会在局势稳定了再放吴祈宁回来。
  盛年和黄凤跟姐姨说不要让吴祈宁走,他们去接她,谁知道吴祈宁已经先行跑回来了。
  看清楚是吴祈宁回来了,黄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师姐!”
  吴祈宁煽情地和黄凤拥抱:“师弟!”
  黄凤几乎喜极而泣:“你可回来了!”
  吴祈宁抓住黄凤的手:“帮我卸车!”
  盛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漆黑天地,雾气氤氲,T恤短裤的吴祈宁,腰里别着斧子从车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朝他挥手:“过来帮我搬吃的啊!”
  敏捷而无畏,强悍又勇敢。
  黄凤则有了一个感悟:大抵中华文明能繁衍五千年而香火不断,这帮坚强又顾家的老娘们功不可没。
  他们从车上搬下来了矿泉水、方便面、速食面包、大米、蔬菜和肉食。一箱一箱地把食物码在宿舍的最深处,把肉类归了冰箱,吴祈宁拍拍手,觉得心安了不少,他们就算半个月不出门,也不会担心挨饿了。 
  功高不过救驾,计狠莫过绝粮。
  明白人要做的是,不给对方出狠手的机会。
  灵周工厂今天也很热闹,一早上起来就是人心惶惶了,就算打卡上班,工人们也在窃窃私语,那工作效率就别提了。下午两三点钟,就有摩托车队在门外集结,灵周四处,烟尘滚滚,十几辆摩托车呼啸往来,一些赤膊披着越南国旗的少年男子,对着灵周科技指指点点,大声叫嚣。
  终于他们试图往工厂里冲击,盛年提早安排的拒马起到了作用,两辆摩托车被撞损了之后,愤怒的越南青年开始向工厂里投掷燃烧瓶。
  报警没有起到作用。
  盛年考虑了一下儿,打开大门,放工人们提早下班,并且宣布工厂放假。
  黄凤急地冲了过来:“咱们还有要出货的订单!”
  盛年沉默了一下儿,环顾左右,问黄凤:“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里应外合?”
  黄凤顷刻白了脸。
  翻译阿生、阿杨和非常亲中国人的阿德这类越南人没有离开,他们志愿帮助盛年看护工厂。自然,盛年是给钱的……
  比较有文化的小翻译阿杨把盛年拉回了宿舍,打开电视,所有越南电视台终于不再播放单人配音全体的98版《还珠格格》和86版《西游记》。
  这是明目张胆地换了一帮天兵天将和耍宝的现眼。
  滚动新闻,每个整点都在轰炸式地直播一个话题:中国981钻井平台侵占越南领海。
  神色肃穆的女主播,半圆形的演播室,铿锵有力的调门儿,让盛年有种打开了CCTV的错觉。
  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么,大伙儿办事儿的道道儿骨子里还都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越南人也有文质彬彬带着老花眼镜儿的学者,举着古老的书籍,轻声慢语儿:西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越南领土。例证从风俗传统到考古发现,反正也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好几百年没问题。
  也有国际法专家,引经据典,慷慨激昂,有力有礼有节。
  也有哭天抹泪儿的越南女官员,鼻涕眼泪地手指东方高声骂,骂一声大国沙文主义负心薄幸的人……
  镜头上出现了巍峨巨大的钻井平台;
  镜头上出现了美国飞机;
  镜头上出现了蛙人;
  镜头上出现了互相冲撞的船只,中越两国民船互相射击水炮……
  黄凤嘀咕一句:“也就打水枪还是挺好玩的。”
  盛年瞥他一眼,黄凤就不敢说话了。
  镜头一转,满街的爱国青年群情激奋,旗帜翻飞,他们大声疾呼:中国人滚出去!
  盛年看了两个小时电视,隐约觉得这戏码也不算新鲜。
  阿杨非常认真地告诉盛年:“他们闹是因为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俊秀的年轻翻译只有二十三岁,他认真地跟盛年说:“我不赞成他们胡闹,但是,你们,占了我们的海!”
  盛年问阿杨:“那海在哪儿?”
  阿杨登时语塞。
  盛年咧嘴,笑出了八颗牙:“我也不知道。”
  黄凤铺开了亚洲地图,几个人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在离越南陆地一百二十海里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堆斑点儿。比一比手里绿豆糕上的芝麻,大伙儿都有点儿泄气。
  对于无论中国还是越南普通人民群众来说,这些岛屿基本上和海外仙山也差不多,听过没见过。
  阿杨很认真地量了量,用手一比:“就这么大,就这么大你们都要抢!120海里,兑换成公里也就一百吧?离越南陆地领土一百公里的地方被你们占领了。开车也就一个钟头的事儿!”
  黄凤不服:“第一,你开不了那么快!我开还差不多!第二,离一百公里就是你们的,你让欧盟那些放个屁两边儿闻着臭的邻国怎么办?你们就说一头儿的官司,我们还说这地儿从头儿就是我们的呢!对,就连越南都是我们的过!”
  阿杨脸都红了:“有国际法!我们是独立的主权国家!”
  黄凤说:“你们就是为了规避国内矛盾,出来挑动民族仇恨!”
  阿杨气急败坏:“你胡扯!你们说和平崛起都是骗人的!你们七十年代末就侵略过我们!”
  “你们先出兵打柬埔寨!”
  “红色高棉政权算人吗?我们是保护越南侨民!”
  “越南汉朝的时候就是中国的!”
  “汉朝时你们的版图还没有现在的中国东北呢!”
  ……
  盛年托着腮帮子看着这两个吵得眼珠子都红了的小伙子,跟许大爷说:“把咱们的人都拢回来。看看还有多少吃的,车里有油么?我晚上去接吴祈宁。”
  想一想他专门嘱咐了嘱咐宝姐:“不要开门,不要做生意。装作你不在。”
  古老的国家,难免有领土争端问题。
  时代迁延,世事交替,每个国家都有一本血泪的冤屈账,长久居住的邻里街坊还难免有心事郁结,家家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清官难断古来事。
  平心而论,这段海洋是离越南本土很近,然,划定疆域这事儿从来也是时也运也命也,看历史看法律也看谁胳膊根儿粗……
  我堂堂中华难道为了领土就没有屈心的过往么?
  换个角度看:这些地球上亘古就有、存在了上亿年的海洋、陆地,如果开口能言,对这些才说明白了五千年人话的哺乳动物为争夺自己而大开杀戒的率性行为不知作何感想。
  天何言哉,百物生焉。
  自然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盛年骨子里是觉得邓公英明: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说句俗话:好日子,要好过。
  左右无事,盛年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施施然地和许大爷去厨房,做个水馅儿丸子粉丝汤。翻译阿生和阿梅帮忙洗米做饭。
  过了一会儿,闻着香味儿的黄凤和阿杨颠颠地跑了进来。
  盛年叹了口,给小哥俩一人盛了一碗:“去,吃,吃饱了再接着打!”他横了他们俩一眼:“打死最好,就跟你们俩说了算似的……哎……给吴祈宁留点儿!”
  那天晚上,他们收到消息,有台资工厂被砸毁。
  幸而吴祈宁平安回来了,让盛年松了一口气。
  好歹洗了个澡的吴祈宁甩甩头发走出房间,她实在是睡不着,今天在杂货铺睡太多了。
  不期然看见盛年安慰地坐在大厅里,喝咖啡,安闲镇定,虽然斯斯文文,但是很爷们儿的处惊不乱。
  他横她一眼,样子很帅。
  吴祈宁走过去,坐在盛年身边,静了好一会儿,吴祈宁问:“盛总,你怎么看这事儿?”
  盛年叹口气:“砸了容易,再修上难。出气容易,找工作难啊。爱国是个好东西,不当吃喝啊……”看看睡在厅里大沙发上的阿扬,盛年也改了句口:“当然,在人家看来领土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么。也许是值得的……”
  听着很乱,吴祈宁搓着爪子问盛年:“盛总,那你说值得么?”
  盛年很顽皮地笑起来:“杨威利同志说过:我学过一点点历史,人类社会的思想潮流可以分成二种。一说世上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一说没有。在战争开始之前,前者是对的,在战争停火之后,后者是正确的,几百年来,几千年来,都一直都是如此的……”
  吴祈宁不掩崇拜地看着盛年:“哟,您还看过《银河英雄传说》哪!我以为您是看着毛主席语录长大的。”
  盛年满脸愠色:“滚!我哪有那么老!”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跟越南工作了三年。仰面,笑,这个地方总的来说很好玩。电视台里播很多很多大陆连续剧,频率超级高的是还珠格格。他们用一种剽悍的方式播出,无字幕,无分角色配音,甚至中文原声都没抹掉,就是个调小了而已。一个音调轻柔的大叔,从头到尾,一会儿是威武的皇阿玛,一会儿是活泼小燕子,一会儿是容嬷嬷……我看着可精分了……
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粗糙感觉。
但是它们也有比较可爱的地方,寺庙不收钱,医生不开大处方,上网不翻墙。
我曾经和越南同事认真地讨论过领土,曾经的战争问题,各有个说法,各有各委屈。就是一个事实也有很多观点。
但是不妨碍大家一起赚钱吃饭。
我骨子里很希望大家一起好好的赚钱吃饭。呵呵呵……
 
第49章 重逢
 
  次日,八点,一帮中国人坐在宿舍大厅里大眼瞪小眼。平常吧,这就该上班儿了,该出货出货,该生产生产。现在工人也没有,活儿也没法儿干,干点儿嘛呢?
  盛年表面上面沉似水,不慌不乱的。实质上嘴角儿泡都起了四个了,不上班儿,没产能,不交货,没回款。
  一帮人指着他发工资呢,工人是他放假的,不给钱合适吗?何况这是什么日子口儿?外面乌洋山响地喊口号:“打倒中国剥削者!”
  越南人民打了鸡血了,群情激奋地憋着烧了他的厂。
  也不是各个都恨不得就此砸锅卖铁大伙儿不干了。一大清早儿,几个岁数大的老员工就来哭了,问:“什么时候上班儿?”
  盛年沉默无语。
  会计姐姐潘世锦都快哭晕过去了,开玩笑,潘世锦姐姐小儿子有病,一家子老小还等着她工资吃饭呢。这姐姐一辈子老实本分,除了上班儿真没有别的进项儿。明火执仗的抢东西也是门儿本事,哪能各个都会?
  再说,抢一家儿少一家儿,抢一点儿少一点儿。
  被抢劫的主儿也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且不能重复利用。所以抢劫这事儿比较高端,不是有个脑袋就能干的,没有普及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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