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盛年说:“兄弟,哥服你是个情种!”
  穆骏想反驳什么,盛年一举手:“算了。别说了。”他扭头喊了一句:“黄凤,带董事长去见你师姐……”
  穆骏在人群中搜索,他没有看到吴祈宁。
  倒是看见董事长倒抽了一口凉气的黄凤,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他拽着穆骏往后院儿走。
  后院儿有一座洁白的滴水观音造像,穆骏看见:吴祈宁正安安静静地跪在观音大士面前,喃喃地祈祷。她身材窈窕,神情恬淡,仿佛从来没有身入险境,也一点都不担心会有凶险的未来。她只是一心一意地信奉着眼前的造像,无限虔诚,无比诚心。冰清玉洁,当如是观。
  月亮慢慢地从乌云中转出洒下一地清光,吴祈宁身上也像披了一件晶莹的纱衣。
  穆骏觉得那晚的吴祈宁好像《魔戒》里深夜汲水的凯兰崔尔,自带乳白光芒。
  他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跪在了她的身边。
  吴祈宁顿了顿,并没有转过头来瞧穆骏。
  两个人并排跪了一会儿,吴祈宁闭上眼睛,深深地向观音叩首下去。
  穆骏仿佛听到她喃喃:“菩萨,小女子此生足矣……”
  穆骏心头一震,深深地陪着她叩首下去,他也闭上眼睛,认真地祈祷:“大士,愿她平安。”
  
 
第50章 夜宴
 
  盛年偷偷地拉过来韩毅,俩人出去,找没人的地儿并肩膀儿地靠着墙根儿坐下,韩毅随手拔了根儿草含在嘴里,特欠地嚼着,眉眼儿挺冷。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问:“你上领事馆啦?”
  韩毅点了点头儿,不说话。
  盛年搡了他一把:“说啊。”
  韩毅“呸!”一声,把嘴里的草吐了:“你不是也给他们打电话了吗?有什么新鲜的啊?‘国家正在交涉,你们力主自救。’”
  盛年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俩人肩并肩地那么坐着,抬头儿,看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中国圆。
  过了好一会儿,韩毅说:“盛年,我今天听一小丫头儿嘀咕咱呢。”
  盛年回头看着韩毅:“说什么?”
  韩毅说:“说咱出国挣钱没想起国家,在外面有事儿想起国家来了……有资不投国内,让越南人砸了也活该……”
  盛年“哦”了一声。
  韩毅忽然急了:“盛年!你他妈别哦来哦去的,又不是毛片儿。”
  盛年笑了,他抬起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异国天空,想:国内还真是没有这么好看的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盛年慢慢地说:“韩毅,我觉得我们是热爱祖国的。他们说的都不成立。你看啊,咱们这伙儿人,不吃国内米,不喝国内水,不占用国内的资源,不麻烦国家给咱们安排工作,不花税收财政的资金。在外面,自己挣,自己吃,赚了美金往国内汇。逢灾逢难,咱们大笔捐款,还有比咱更爱国的人么?我就老觉得,我要是国务院总理,手底下,甭多,有四分之一的人民有咱这两下子在外国吃喝拉撒,攒钱往家里寄,我得活活美死……多让国家省心啊,你说是吧……所以啊,你别听他们的,咱们都是国家的好儿女。我就特为自己自豪。”
  韩毅噗嗤笑了:“你他妈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顿了顿,他接着说:“可是他妈的老子爱国,谁爱老子啊!你要建平台没关系,使馆跟咱打个招呼啊。屁也没放一个。这可好,美国飞机都来了,咱还做闷儿梦呢。合着咱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先装大尾巴狼,回国的机票钱唰一声涨上去了……还咱不爱国!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盛年笑了,他甚至高高地翘起了嘴角:“那你让他们怎么办?提前半个月告诉咱,咱舍得跑吗?领事馆就那几十号儿人,解放军就那几个,天天一帮越南孩子跟他们门口吵吵嚷嚷的,跟义和团围着东交民巷似的,他们还得提防这帮越南人冲进去。外面儿,光胡志明市附近中国人就好几万呢,他们挨个顾,顾得过来吗?咱们俩大小都是个当家人儿,别说十万八万的同胞,就厂里这几口子,咱拨拉顺了都难。难不成真指望着国内派兵?那不就真打起来了?更乱了啊!”说着,盛年站起来,拿来了两瓶哈尼根啤酒,递给韩毅一瓶儿:“韩总,消消气儿……都是干活儿的,都不易……你看你,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吓着手底下人。哎,你们公司的机票订好了没有?”
  喝口啤酒,韩毅苦笑:“还是我们盛政委觉悟高。”然后叹气:“订不上票啊。订上票我着这么大急!”
  盛年也闷了口酒:“我抢到了几张,本来就不够,谁知道穆骏又冲过来了……”盛年揉着脑门子:“哎……我这个兄弟啊,国内说他还没办好胃病的出院手续呢……我能让他留下么……宝姑娘手底下还有几个姑娘哭着喊着要走……我能把一帮妇道人家扔下吗?哎……愁死我了……”
  他们两个人正坐困愁城,大圣的刘总也一屁股坐了过来。
  刘总很实在,已经直接免了寒暄:“你们什么时候走?”
  盛年说:“争取后天走一批。你们呢?”
  刘总点点头:“我们明天走。班机直接飞台北。这两天已经开始撤了,估计是妇女儿童都走光了,轮到我们了……”
  韩毅三分好笑:“怎么还轮啊?”
  刘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人先走,可以回台湾再和政府结算机票款项,报台湾干部名单过去,台北安排飞机,既然这样,当然要听安排咯。”
  盛年和韩毅对视一眼,一块儿叹了口气。
  刘总摸了摸脑袋,有几分臊眉耷眼:“我们是能走了没有错,这里的大陆干部,听说不好回国啊。”
  盛年点了点头。
  刘总说:“还好到柬埔寨躲一躲么……”
  盛年和韩毅再对视一眼,眼睛顿时亮了。
  刘总再摸摸光头:“我的意思是说,我安排,盛总好不好带我回不去大陆的兄弟一起去柬埔寨躲几天?他们几个胆子小啦,没有个当家人带着,现在走路腿打晃的。”
  盛年沉吟:“也不是不行啊……”
  三个老总聊了半天,大事儿基本搞定。
  站起身来的时候,韩毅搂着盛年的肩膀儿朝远处一努嘴:“咱穆总够情深的啊,怪不得小吴谁也看不上。怎么着,这小姑娘回去就该封皇后了吧?哎,我们的家常菜啊,看来是吃不上了……”
  盛年微微苦笑:“先跑回去再说吧……”
  那边儿,观音大士座下,念完了经,拜完了佛,行完了礼,站起了身。
  吴祈宁和穆骏面面相觑,倒有几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俩两年没见了,乍然相逢,恍若隔世。稳稳当当地站起来之后,俩人各自后退两步。
  吴祈宁觉得荒谬,对着穆骏,除了最初几秒的欣喜激动,现在安静下来了,反而觉得有几分淡然……
  自己心心念念喜欢的人一朝货真价实空降到自己的面前,自己居然有种快忘了丫是谁的挫败感。以至于吴祈宁自己都奇怪,这些年,自己寤寐反侧,爱的到底是谁呢?
  或者自己只是沉浸于那种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又或者爱情真的是有保质期的,昨天晚上刚好到了日子……
  察觉到吴祈宁的尴尬,穆骏也有点儿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小宁……”
  吴祈宁“嗯……”了一声。
  两个人对面儿两米,站了个他们父母年代才会有的安全距离,他们不约而同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
  彼时月光如水,清清白白地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忸怩局促,真似时光倒流三十年,那时男女,心思单纯质朴,连拉一下对方的手,都要踌躇半天,但是心里只会琢磨:我对他到底爱不爱……
  对面磨叽了一会儿,吴祈宁忽然笑了:“穆骏哥,你饿不饿?”
  穆骏“哎?”了一声,人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咕”地叫了起来。
  于是吴祈宁朝自己做了个鬼脸:“做饭去!”
  做饭是一件世俗的事儿,当吴祈宁擦着脑门儿上的汗,世俗地架起来个烤肉的炉子,她身上仙女一样的水晶外壳也就噼里啪啦掉一地了。
  于是穆骏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她:“小宁,这里太危险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真让越南人逮住了怎么办啊?”
  吴祈宁手里菜刀一转,银光闪处,血光崩现,她说:“姐剁了他!”
  一大块儿鲜嫩地牛肉,划了个抛物线掉到烧烤盘子里。
  穆骏今天也是分外地好脾气,他笑一笑:“好好好,你有本事。”然后接着念叨:“金姨都吓哭了,你也不给老太太第一时间打个电话。”
  吴祈宁撇嘴:“这不是电话让越南人趁乱抢了吗……我转天就给我妈打电话了。哎……你不知道吗?”
  穆骏摇摇头:“那时候我已经预备飞过来了。”然后他又听出来了新的不对:“小宁,你电话怎么让人抢了?你没事儿吧?”
  吴祈宁尝了一口烤肉,点点头对味道表示满意,沾了点儿柠檬汁和花生末塞到了穆骏嘴里。
  然后她在穆先生面前踮起脚尖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落落大方地朝老板行了个奥杰塔的出场礼,用赫本在罗马假日里的腔调说了个成语:“全须全尾儿。”
  穆骏嚼着牛肉片,笑了出来:“你啊……”
  吴祈宁顺手递给穆骏一块烤好的洋茄:“试试这个,国内很少。”
  穆骏瞪大眼,特捧场地连着点头:“好吃!”
  吴祈宁回身添火:“好吃你就多吃点!”
  坐在一边儿等吃宵夜的詹爷爷忽然开口:“宁,嫁他吧。”
  吴祈宁“哎?”了一声。
  詹爷爷说:“宁,你应该嫁给他。”
  这话说的……连穆骏都有点儿脸红,他微微地侧过头。
  吴祈宁舔了舔手指头,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你说什么呢,詹爷爷,人家是我老板。”
  此言一出,穆骏就顿住了。
  詹爷爷不为所动:“他就是美联储主席,你也应该嫁给他。女孩子应该嫁给不远万里来解救自己的英雄。”
  吴祈宁给詹爷爷夹了一盘子烤牛肉,笑容可掬:“他是来解救所有他的员工的。我只是其中之一。”她回过头,问穆骏:“是吧,穆总?”
  闻到烧烤的香味,李工、许大爷、盛年他们都慢慢地凑合了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穆骏舔了舔嘴唇,他说:“是的。我是来接我的员工回去的。”声音涩涩的。
  吴祈宁挑挑眉毛,笑容可掬。
  把黄凤急的,这个抖手。
  那天晚上,好酒好肉,穆骏都没再吃进去什么。
  盛年贴着吴祈宁的耳朵说:“你好不好不要欺负咱们董事长?”
  吴祈宁拨拉盛年:“躲开!宝姐看见剁了我!”
  盛年瘪了瘪嘴,指了指吴祈宁的鼻子。
  冰箱没电了,吴祈宁用一种豁出去不过了的大无畏态度开始处置食材。盛年拿出了他的哈尼根啤酒存货。人人喜气洋洋,院子里居然有点儿没心没肺的节日气氛。
  山本叔叔他们后天走,詹爷爷也订下了回国的飞机票,大伙儿眼瞅着天各一方,人生在世,聚散浮云,虽然有热热闹闹的互联网思维,但是只要分开了,这辈子再见得着见不着恐怕也是个未知数了。
  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见,好事者可能会感叹: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诀别,那么大概也是和谐的一塌糊涂的,千日不好还有一日好,怎么不能给对方一个笑模样儿留个好念想儿呢?
  这辈子都端着个饭碗的汤叔叔破天荒从自己办公室里搬来了破旧的录音机,塞入吴祈宁都快不认识了的卡带,放一段爵士乐,仔细听一听居然是《魂断蓝桥》……
  李恩林递给吴祈宁一杯啤酒,在她耳边吹一口气儿:“你还会不会回来?”
  吴祈宁笑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李恩林捋了一下吴祈宁耳边的短发:“美人,那么我请你跳支舞。”
  吴祈宁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好啊……”
  远处有明灭的火光,墙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冒出来不友善的越南人,这里有酒有肉,一方孤岛,兀自笙歌,活脱末日错觉……
  伴着老旧的音乐,吴祈宁抬头看着李恩林年轻帅气的面孔,忽然也有了一种依依难舍。她用余光瞟了瞟穆骏,穆骏正在和盛年、韩毅他们几个等量齐观的人物寒暄着什么,他神态认真严肃,看起来真像他们那一伙儿的。恍若穆总此行真是公事公办,从无一点儿儿女私情……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吴祈宁微微地叹一口气。
  李恩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回马来去……”
  吴祈宁瞬间有点儿恍惚:是不是,我们和谁都能刻骨铭心?
  盛年吮着哈尼根看着穆骏,觉得自己兄弟脸色差差的。
  那天闹到更深漏重,大家才尽兴而归。
  怕热的刘总他们去睡阮爷爷的观察床。盛年把自己的宿舍让给了宝姐她们,自己带着黄凤很没良心地去找詹爷爷打地铺。
  董事长穆骏四下观望了一会儿,看看明显没人搭理他,他回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叹口气,拽着穆骏回了宿舍。穆骏表示无论如何得洗洗,这一天,从机场搭车半道儿给轰下来,顶着三十五度的高温,偷偷摸摸按着地图摸到平阳省,穆骏自己都觉得身上都腌萝卜一个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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