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宁记——马蹄声凌乱
时间:2018-02-26 13:56:29

  相较躺着的穆骏而言,坐着的吴祈宁笑得和煦一些,她摸一摸穆骏的额头,并不热烫:“嗯,我知道。睡吧。你累了。”
  嘴上这么说,吴祈宁心中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大敌当前,巨大订单即将开工,要做的事儿车拉斗量,你们大老爷们儿一个两个的这是怎么了,病娇附体?
  果然刘熙说得对,世界是靠女人撑。
  但是此时她觉得她有义务哄着穆骏,让他平顺地把这单生意做完,这样才符合他们两个的利益。就像刘熙照顾盛年那样,才像个负责任的成年人。
  屋里很暖和,穆骏酒气上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吴祈宁有几分沉郁地坐在穆骏身边,抱着膝盖看着这个男人。她刚刚发现了一件事儿,自己居然不再觉得爱情是重要的事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想法让她有点儿沮丧。
  在她的认知里,女孩子应该觉得爱情是件重要的事儿。
  有爱情,会比较幸福。
  可是吴祈宁发现自己有点儿爱不起来了,她现在只是在一件件地把事情做完。
  有些事儿对她来说是责任,有些则是惯性……
  据说每七年人的细胞会从头到尾更生一次,新陈代谢,除旧迎新。无论你多爱一个人,到七年头上,都会淡了。因为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而他么,也不再是当初的他。
  而吴祈宁认识穆骏,显然不止七年了……
  吴祈宁呆呆地看着穆骏:这个人吧,不见的时候,想念。见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她的生活太多刺激,种种丰富多彩。以至于爱……都放在其次了……
  想着想着,她心底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是爱?说不清楚。也许我不是那么爱他,但是他对我最最合适。
  她是大姑娘了,这些年行走江湖,见多了各种恶心。吴祈宁深知这年头儿找一个自己身体、神志都不排斥的男人,有多可贵。
  生物学上,这种选择可能来自基因的巨大差异,有利于未来子女健康。
  心理学上,去宝姐那里嫖过的男人总让她有三分生理性的膈应,这事儿就如同餐馆里没洗干净的菜,食客不能知道,知道了肯定咽不下去。
  而在吴祈宁的内心深处,她总还是惦念着那个系着围裙,对自己说好好读书,然后给自己打一个蛋卷的青年男子。
  很滑稽,吴祈宁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是眼前的穆骏。
  寒冬未过,窗外依旧是北风呼啸,屋子里一盏暖橘色的小灯,映着吴祈宁的影子,孤零零地打在墙上,让人看着有种熟悉的视感。
  困顿中的吴祈宁想起来:这曾经是她父母的房间。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自己也曾从门缝里看到过类似的样子,当时是自己的母亲,这样坐在床边,守着病重的父亲……
  父亲苍白的面孔,他即将死去。
  莫名惊怖!
  她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穆骏的手,几秒钟后,那温热而修长的手,慢慢地反握了回来:“小宁?”
  穆骏迷茫醒来,睁开眼,笑一笑,拉着吴祈宁躺在了自己身边:“怎么还不去睡?”
  吴祈宁惊魂普定地搂住穆骏的脖子,鼓着腮帮,一言不发。
  穆骏用被子把她盖好,宝贝地拍拍她的肩。
  夜深了,很困。
  在穆骏些微熏熏酒味的呼吸里,吴祈宁很快睡着了。就这样沉沉如梦,安稳又放心。
  穆骏反手关了灯,黑夜里,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吴祈宁。
  虽然他只能看见她的轮廓,但是他很喜欢看她。她没有盛颜美丽,但是可爱又鲜活,总是那样温润地陪着他,一扇屏风似地为他隔绝了人世上的饥饿、孤寂和悲伤……
  这样的事,只有菩萨做得到。
  他喜欢她,如同珍宝。
  看了好一会儿,穆骏翻身而起,往自己嘴里塞了成把的胃药,他不舒服,难受地想发火,需要很大的毅力克制才能忍住。穆骏第一次痛恨自己现在的身体和过往透支地使用忧伤。他很烦躁地想,如果自己早早死了,吴祈宁会不会也这样,柔和温婉地躺在白瑞明身边?
  该死的,那场景一定不难看。
  次日,极忙。
  就跟打开了开关那么忙。
  一觉醒来的盛年早早和穆骏电话会议了几句,两个人大致商议了两个灵周科技需要完成的订单数额和预付款分配,言简意赅,干净利索,显然彼此都曾经深思熟虑。
  穆骏在上班前已经和几位供应商老总通了电话,约好九点钟开会排进度,订合同。
  而在此同时,盛年已经搭乘最早班的飞机回胡志明市重整河山。
  黄凤大张旗鼓地在平阳省招纳工人。
  唐叔那边已经有工程队先期平整土地,总包分包的各路人马招标轰轰烈烈地磨刀霍霍。
  经历了三十年长足发展的中国民族工业再一次展现了它强大的能力和体量。
  詹爷爷的到来好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复杂工业系统的神奇链条,市场如同一架上帝设计的机器,齿轮推动般环环相扣,精准前进,有条不紊且榫卯相合。它们是如此严丝合缝且运转自如,以至于吴祈宁相信,民营市场具有自己蓬勃的生命。只要没有外力的摧枯拉朽,它就会恣意生长,喷薄向上,创造出无以伦比的财富和价值。
  而其生长环境要求简单:无非公正、法制和不加干扰。
  中国人的智慧和勤谨,向来令人称道。
  吴祈宁曾经和唐叔迎着凛冽北风站在楼层高处,俯视兴唐二期工程。
  人员如同蝼蚁,建筑如同沙盘。
  吴祈宁瞅着由近及远,瞅着这一大片的工业区,寻思:这才是海面上已露见出桅杆的航船,喷薄欲出的红日,和躁动于母腹中快要出生的婴儿呢……
  这个规制显赫,占地面广,可容纳千记人口就业,带动周边产能消耗的大型现代工业企业正初具雏形并且日益成熟。一座巨大的工业企业,其吸纳就业人口,促进农村城镇化的能力,往往会改变几代中国人的命运。
  吴祈宁感慨了一下儿说:“唐叔,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儿,我觉得自己有上帝的视角,仿佛长了双翻云覆雨的爪子,可以轻易操控他人的命运。”
  唐叔点点头:“嗯。这样的视角,让我血脉贲张,总有跳下去的冲动,因为那是我操纵自己命运最简洁的方式。”
  吴祈宁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唐叔闭上了眼睛,梦呓般地喃喃:“这房盖的,就好像当年我下乡,晚上闭着眼睛就能听见外面的庄稼拔节儿的声音,唰唰的,唰唰的……往上长……那么好的庄稼……那么好的地……”
  他回头,看吴祈宁:“小吴儿,你觉不觉得,叔儿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儿?”
  吴祈宁揉了揉被冷风抽红了的嘴巴子,点点头:“唐叔儿,我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正经事儿。了不起不重要,重要在于,这是正经事儿,最最正经的正经事儿。做好了成就人吃穿前程……”
  唐叔哈哈大笑。
  心满意足,神色不羁。
  几分英雄,几点豪气。
  让人想起来千百年前那个横槊赋诗的曹阿瞒。
  吴祈宁突然想起来宝姐的话:男人么,志得意满都一个样儿。前辈之言,诚不欺我。
  正琢磨着,唐叔感慨十足地叹了口气:“小吴儿,你知道吗?其实事儿都是活的,只要你把它启动了,它就有自己的想头儿,自己的逻辑。你唐叔我办了一辈子的事儿,我有时候都纳闷儿,到底是我带着事儿走,还是事儿推着我往前奔……”他摇摇头:“哎……说不清……”
  想一想,老头儿看吴祈宁:“我说的,你明白吗?”
  吴祈宁摇摇头,老前辈眼前,她没必要不懂装懂。
  唐叔点点头:“不懂好啊,不懂说明活得顺……你那小爷们儿穆骏对你不错。你也不算瞎了眼。”
  吴祈宁翘了翘嘴角儿。
  唐叔跟了一句:“可你想过没有,老詹这事儿完了,咱们订单又不够可怎么办?”
  这是个设问句,一般不用回答。
  吴祈宁心里一动,她回头瞧着唐叔,等着他开口,以不变应万变。
  唐叔沉沉闷闷点了颗烟,狠狠地嘬了一口:“所以白少爷的医药产业园,无论如何也得落在滨海!打死也不能让他跑出去!”
  吴祈宁倒抽一口凉气:谁说丘吉尔不想战利益后格局呢?
  唐叔吐出了一大圈白雾,又跟了一句:“盛年跟我说,穆骏捐的小学要差不多批下来了,盛欣要回来了……”
  吴祈宁苦笑一声,回头看唐叔:“您老这件儿褂子真不错,什么牌子?华伦添堵的吧……”
  
 
第64章 资金
 
  吴祈宁当时是真没把盛欣这股境外敌对势力放在眼里。她自己坚忍不拔地跟个死不了似的,所以对娇滴滴的小玫瑰都掐半拉眼角儿看不上。这也算是人生偏见,无可奈何。何况昨天穆骏拽着她你侬我侬,吴祈宁是妥妥地觉得后院不会着火。
  既然如此,那么不是东西的就只剩下唐叔老王八蛋了。你自己把摊子铺的那么大,然后怕事儿完不了,凭什么我出头使美人计给你兜着白少爷啊?左右不是穆骏的工厂产能过剩,唐叔家的事儿,吴祈宁乐得黄鹤楼上看翻船。你黄了,正好灵周科技大干快上。钱都让穆骏挣了,才合我的心。
  干买卖的人么,这点儿恶毒的心都还是有的。自然不能明说,装个傻也就过去了。
  那天,吴祈宁十足欢乐地回了家,搂着穆骏的脖子可劲儿跟他表了一通忠心:“你看唐叔给我打了一通糖衣炮弹,都让我一个个驳回去了。什么白少爷黑少爷,统统去他地。别说省里的封疆大吏,他爹就是林--彪我都不动心。穆总小的对您一片忠心不可辜负。是不是?是不是?”
  吴祈宁巴拉巴拉说的正欢,忽然发现穆骏脸色发灰,一脸冷汗地扶着沙发手柄,眼神都有几分飘飘的,嘴唇抿地死紧……
  吴祈宁大惊失色,一下子捧住穆骏的脸:“你怎么了,怎么了……”
  穆骏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缓过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吓到你了……我就是……胃疼……”
  尽管穆骏一再说不用,吴祈宁还是当机立断拽着穆骏去滨海医院看了急诊。养病如养虎,不能耽误,既然起了跟他过一辈子的心,吴祈宁就不允许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糗事发生。别的不说,她知道自己斤两,真接了穆骏这一摊儿当太后,她也就累死了。
  大夫还是当年的那个胖胖的周大夫,病情还是当年的病情。
  周大夫脑筋甚好,看着穆骏,喃喃自语:“看你眼熟……”
  吴祈宁满脸赔笑:“撞脸,撞脸……”唯恐他老人想起来当年那碗惹祸的炸酱面。
  穆骏掩面偷笑,觉得好了很多。
  再一次回到滨海的急诊室,吴祈宁和穆骏都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不过现在俩人关系不同,吴祈宁理直气壮地全程陪着诊疗,可有时候这事儿真是眼不见为净的。眼看着一根巨大的胃管轰隆隆插到穆骏嘴里,吴祈宁的腮帮子都跟着疼。疼也没辙,她就只好紧紧地拽着穆骏的手。等胃管拔出来,穆骏喘着气安慰她:“不疼,没事儿,小宁,你别紧张别紧张。”
  吴祈宁说:“我不紧张。”
  穆骏苦笑:“那你松开我……”
  吴祈宁“嗷”一下子松开了手,看着给穆骏手腕子上都掐出来指甲印了,着实丢人。
  胃镜做出来的结果也不算惊天地泣鬼神,无外乎是胃溃疡的进一步加大面积和程度。
  周大夫的意思是:“不可轻忽,不能怠慢。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继续发展有可能致癌。现阶段还是建议保守治疗。情况不算很好,也不算很次。病人一定要按时服药,不能受精神刺激,不能压力巨大,不可多饮酒、吸烟、吃辛辣食物刺激胃。”
  老生常谈,并没有什么新意。
  但是慢性病,没有大发展也算好消息。
  吴祈宁叹口气,寻思:我就知道是那天跟他们出去拼酒惹的祸……
  看着穆骏的脸色,吴祈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得心里把唐叔盛年的祖宗八辈儿都问候了一遍。然后分外赍恨盛年:人和人不一样,唐叔有胃,穆骏还有脑子呢?凭什么就非得挤兑穆骏出去和他们大吃八喝。我们就安静在家当个宅男怎么了?
  这么想着,金姨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了看穆骏,没什么好脸儿。
  老太太一脸严肃,把吴祈宁拽到一边儿:“他没事儿吧?”
  吴祈宁摇头:“没事儿啊,胃溃疡而已。”
  金姨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闺女,你可不许瞒着妈。小穆这才多大啊,大小伙子家家的病病歪歪的多少回了?我看不行就算了吧,会嫁人的挑儿郎,不会嫁人的挑房梁。他自己有买卖咱也不跟他了。妈妈的例子摆在这儿,他回头死半道儿上,再有个孩子,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咱们家才缓上来几年啊?你都忘了吗?”说到这儿,老太太思前想后,一辈子不痛快都寻思起来了,拿出来白手绢当场哭出了声。
  穆骏很尴尬地在不远处的诊疗室,颇有几分如坐针毡。
  吴祈宁翻个白眼,把一堆病历本、胃镜检查结果交到金姨手里,说:“您自己跟周大夫打听去。他真没有什么大毛病。胃病,不叫事儿,浅表性胃炎成年人都有。真的,妈,没事儿。”
  金姨也不含糊,也没避讳穆骏就去找了周大夫,上上下下问了个底儿掉,一听说胃溃疡还可能致癌,金姨那脸沉得,跟长白山有一拼。
  弄的吴祈宁尴尬症都犯了。
  饶是穆骏好涵养,也是十分地下不来台。
  李文蔚过来找穆骏签字个文件,这情景看个满眼,捂着嘴乐了半天,说:“师哥,你活脱不招婆婆待见的儿媳妇儿,二胎还生的闺女吧,没救了你……早晚让人休了……”
  穆骏尴尬地揉着脸,把吴祈宁给气地啊,拿着输液管子在李文蔚脖子上勒了四圈,说:“你怎么这么多话!死都闭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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